李婷開完會迴長平去了,疲憊的李洋拖著灌鉛一樣沉重的雙腿,坐著公司的小車迴到商鞅小區。

    兒子正在他的房間裏做作業,他到櫥房一看,不鏽鋼水池子裏的鍋、碗、盤子堆的老高,想接一鋁壺水燒開,都塞不到水龍頭底下。妻子周瓊還沒迴來。本想發火,又怕影響兒子學習,隻推了一下水池的東西,哐裏哐鐺一陣響,才接了一壺水,看著壺底在煤氣灶火焰的滋滋響聲中,由涼變熱,心裏卻煩了起來。

    開會時,聽小朱說最近市建委要動用一批幹部,公司暫缺一名副經理這次準備解決。李洋這時就動了心,考慮到自己做科長已經六年,公司機關裏比自己年輕的一名副科長去年派到自來水公司做了副經理,論學曆和成就,自己目前是周山市公交公司後備幹部第一名,上頭要求重點起用35歲左右的一批幹部,這班車自己若是錯過了,以後過了不惑之年就極為不利,便在路上琢磨自己的事情如何運作,一迴到家見到這個亂樣子,想起妻子的與自己整天無理取鬧,情緒低沉,在客廳裏用搖控開電視,壓了幾下沒反應,問過兒子才知道前幾天已壞了。又取了燒開的鋁壺,往電壺裏灌了水,剩下的倒進自己平日的喝水杯裏,一不小心,卻倒在茶幾上,忙丟下鋁壺找抹布擦幹水滴。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李科長迴來的這麽早啊?”周瓊進了門,看見客廳正忙活的丈夫,冷言冷語地嘲弄。

    “你就沒遲迴來過?”李洋也想狠狠地迴擊,瞅一眼兒子房間虛掩的門,便變了主意,聲音降的很低。

    “媽的,前輩子欠了你姓李的什麽,讓老娘整天老媽子一樣幹這些伺候人的事?”周瓊走進櫥房,看見冰鍋冷灶,情緒甚是激烈。

    這時電視正被李洋用手打開,正在播放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

    “你聲音小點好不好,”李洋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白開水,滋潤著幹了一天的嗓子,一邊對著櫥房裏的妻子提醒道,“娃在寫作業你不知道?”

    “嫌我聲音大,你不會另找個文明一點的去,我就是這樣愛喊叫。”周瓊很響的拿出一個盤子,滴上“白貓”洗潔精,開始洗刷。

    “沒意思!”李洋聽著中央電視台著名主持人李瑞英介紹國際新聞,美國副總統切尼在大選中遇到了另一位競選者,激烈地攻擊現任總統發動伊拉克戰爭導致恐怖活動猖厥,政局不穩。對著妻子火藥味十足的攻勢,采取了掩耳盜鈴的躲避戰術。

    “狗日的把我不當人,我憑啥給你姓李的一家的拚死拉拚活地忙活?”周瓊很用力用一個已洗淨的碗扔在地上,嗶啦啦一陣響,氣乎乎地跑到客廳,噘著嘴坐進沙發,也和李洋一塊看電視。

    李洋心想,池子裏的碗都是你和兒子吃飯弄髒的,你洗碗有啥不應該呢。但看了一眼周瓊清瘦的有些因生氣而變形的臉,便有些心軟,就跑進櫥房自己幹了起來,洗淨鍋碗後炒了個醋餾白菜,切了個涼拌黃瓜,還做了鍋麵糊糊,在客廳擺好後,開始叫妻子和兒子過來吃飯。

    兒子李周傑先過來,不由分說端拿起碗,抓起桌子上的饅頭吃了口,嘻嘻道:“媽,快來吃,我爸做的飯比你的好吃。”

    李洋一般很少在家吃飯,同樣的原料和調料,經他一搗鼓味道和往常下櫥的妻子完全不同,兒子便說爸爸的手藝好,實際是換了個口味感覺新鮮而已。

    周瓊也坐過來,李洋忙遞過去筷子,讓她品嚐自己的手藝。周瓊的表情在兒子的感染下,也慢慢緩過勁來。

    “沒良心的,你爸爸隻給你做了一次飯,你就這麽誇他,我成天喂你,也在養不熟你這個沒良心的小狗。”

    兒子便向她吐舌頭,周瓊吊著的臉撲哧一下,綻放著動人的笑容。

    “爸做的飯好沒有你媽做的好,人家是專業櫥師,咱是業餘客串的啊。”李洋見妻子表情陰轉晴,便不失時機地奉承一句,想調解一下氣氛。

    “對了對了,少給我戴高帽子,好讓我給你李家的人繼續賣命。”周瓊話雖然不好聽,但口氣聽起來已沒有剛進門的火藥味了。

    “我爸家是不是祖傳醋餾白菜手藝,這麽香?”兒子李周傑猛吃醋餾白菜,而那盤色、澤、味俱佳的涼拌黃瓜成了夫妻二人的專用品。

    “兒子,吃慢些,都歸你。”周瓊臉上洋溢母愛的色彩,滿臉溫馨,把兩盤采都推在兒子周傑麵前,看著他狼吞虎咽,自己手裏的筷子幹脆停了下來。李洋也隻好隻喝稀飯,為目睹這難得的母子親情而感動。

    兒子吃飽了,擦了嘴迴房子繼續忙他的事情,夫妻二人這才吃著殘羹剩菜,思考各自的事情。

    “李洋,你昨晚沒迴家,到底幹啥去啦?”周瓊吃了口黃瓜咬口饅頭,邊吃邊問。

    “我給你說過和司機小朱一塊陪報社的人吃飯,後半夜打碑玩來著,不信你問小朱嘛。”李洋經過一天的心理調整,重新談起這件事時已麵不改色,胸中有數了。

    “但願你沒做對不起我娘倆的事。”周瓊唉了一聲,很奇怪地掠過一絲愁暢。

    “咋了,發生啥事了?”李洋看她不對勁,忙焦急地問。

    “我昨晚被高夢樓那個老流氓欺負了,狗日的不要臉,太不象話了!”周瓊終於找見可以傾泄訴說委屈的愛人,眼淚刷刷流下。

    “咋了,他把你咋了?”李洋很吃驚地瞪了瞪眼睛,看見妻子的表情立即坐臥不寧,用手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心裏卻想起李婷那張臉龐,同是女人,李婷白皙如雪,而周瓊皮膚黑而粗糙。

    周瓊不知道他的心思,隻認為丈夫還愛著自己,便把昨晚發生的事一古腦地講給丈夫聽。

    李洋聽了,憤怒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朝門口方向罵,“不是人的畜生,你當個經理有啥了不起?把爪子伸到太歲頭上動土來啦。”

    “神經病喊啥呢,”周瓊見丈夫惱羞成怒的樣子,心裏明白他還是在乎自己的,便一陣高興,“高夢樓迴家時在我前頭走,這會兒他說不定在家,他聽見不好的。隻是摸了摸,啥都沒有拿走的。”

    “摸?他咋不摸他妹子他姨她媽呢?豬狗不如的玩意!”李洋依然很激動,但引起這種情緒的並非象周瓊理解的那種狹隘的愛情。一般來說,丈夫對於妻子,既便是沒有絲毫的情份,卻不允許任何別的男人染指,這種現象並很簡單的生理現象。

    “你不怕兒子聽見影響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周瓊眼角含情,很嫵媚地嗔怒道。

    “我……,”李洋拍了下飯桌,長歎一口氣,重重地坐了下來。

    “高夢樓昨晚雖然做了不仁義的事,卻幫我聯係到了一張300萬元的存折,我受到行裏領導表揚,成了今天的明星員工。”周瓊喜滋滋的說,一臉的自豪。

    “不可能吧?”李洋很怪異地看著妻子,“我們公司帳戶在工商銀行,他怎麽會給你這麽一大筆的業務?我給他下過話的,他總說弄不成,在工行是稅務局的關係要求的,公司每年免稅得靠人家,我想也是的。”

    “他讓一塊吃飯的一位叫黑狼的老板給辦的。我早上給黑經理打手機,他馬上安排我找他公司的財務科長,三下五除二就辦成了,沒跑一步冤枉路。”

    “好,隻要你能發財,過好咱家的日子,算了就算了。隻是你以後和男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一點,別讓壞人利用了。”李洋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對妻子叮嚀一番,卻想起自己與李婷的隱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你才應該小心,如今不要臉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周瓊一句漫不經心的閑話,李洋聽後卻如芒刺在背,渾身頗不自在。

    “老婆,你放心,咱倆好好掙錢,給兒子創造好環境,非把日子過的比他高夢樓好不可。”李洋陣陣有詞,鼓起了男人的勇氣,自己覺得底氣十足。剛說完又霜打的茄子一樣低下頭,“有一件事說出來你別生氣,我買了迴彩票,沒中上獎。”

    “你花了多少錢?”周瓊很緊張地問,忙走進臥室看存放存折和現金的抽屜,發現空好無損後才放心地坐迴來。

    “沒用家裏的錢,我自己掏2元錢買的啊。”李洋老老實實地迴答。

    “李洋”,周瓊吃完了飯,離開座位時說,“不是我瞧不起你,你這輩子當官沒指望,因為你不像高夢樓那樣臉厚心黑。抓彩票,也不可能發大財,因為你前生就壓根沒有那種命。”

    “你總是瞧不起我,”李洋氣咻咻地坐著沒動,對看電視劇《啼笑姻緣》的妻子說,“我非要把事情鬧大,讓你瞧個娃樣子!”

    “我才沒功夫聽你胡吹浪費時間哩。”電視裏的婚外戀讓周瓊想起自己日後生活的某種危機,臉上又沉重起來。

    李洋一看氣色不對,趕緊關了飯廳的燈,坐進自己的書房,在電腦上寫開了東西。

    他正寫一部解放前發生在渡口邊土匪故事的長篇小說,斷斷繼繼已擠了5萬字,可翻閱一下舊稿,卻突然周瓊一樣刁蠻浮澡,讓人不忍卒讀。氣憤地刪除了,卻猛然覺得丟了太可惜,打開“迴收站”想“恢複”,空白的顯示器卻閃爍著嘲笑他的不安。便為自己的舉止尋找更充足的理由,雖寫了5萬字,但與以往自己寫長篇小說的感覺來說,那些土匪離現實太遠,雖然自己也發揮了想象聯想的天賦,可總是沒有心靈徹骨透肺的律動,語言的彈性和典雅性也不夠,有一種流於口語化的平淡傾向。於是準備另起爐灶,寫了第一句話“隻瞅晏家姨奶奶翠一眼,那水靈大眼和饅頭般的酥胸,我八爺朱娃子不停咽唾沫,埋下了晏朱兩大家族的種種禍根”,當時自己再品味一番,覺得言簡意駭,自是不俗,於是罵“李洋狗日的真是金聖歎、羅貫中、施耐庵第二嘛”,再埋頭寫時,卻肚子裏沒有一隻文學的蝴蝶翻飛,心裏不免焦躁。

    周瓊在外麵喊:“李洋,兒子這道語文題不會,你給娃講講?”

    他的腦子便嗡地一下從天堂墜落在地上,湧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煩惱,“我忙著哩,顧不上!”

    “你忙忪呢,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兒子的事,指望你再寫小說,也不可能象賈平凹的《廢都》那樣紅火,你先人的墳裏壓根就沒有那股脈氣!”

    李洋索性不言語,想用沉默躲過這場災難。

    “咋,說你兩句不高興啦,還真以為自己成了大作家,看不起我這粗老婆和傻兒子了?”

    周瓊在客廳嗓音已提到了高八度,隔著門的李洋感覺自己像是桀驁不馴的薩達姆,盡管毫無殺傷力的反抗,布什強大的鐵騎已經飛越大洋黑雲壓境而來。

    “你再不出來,老娘非把你書房那些破書、破稿子撕了不可!”

    “神經病!”

    李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從書房走出來,隻見電視裏正插播廣告,幾個人老珠黃的城裏老女人模仿少女穿著紅緊身衣,戴著登山帽,上到山中腰,一張核桃般的笑臉說某某營養品越喝越年輕,讓人直倒胃口。兒子李周傑俯在妻子肩膀,周瓊正為他送過來的習題發愁。

    “請說出我國的《五嶽》是哪五座山?其中唐代詩人杜甫寫了其中一座山的詩歌作品的題目是什麽?”兒子翻開課外練習冊,一字一板地念道。

    “大作家,給娃說說吧,快些!”周瓊很信任地看著丈夫,滿臉茫然和希冀。

    “這還不簡單,”李洋不假思索地:“西嶽華山,中嶽嵩山,東嶽泰山,南嶽衡山,北嶽……北嶽……,半天說不出話來。

    “北嶽是什麽?”兒子李周傑迫切地問。

    “北嶽……北嶽……,李洋一時語塞,由於自己正沉浸在創作的激流中,好久不能迴歸,實在想不出北嶽的名稱,急得臉紅脖子粗:”我說不出北嶽是什麽,但是杜甫寫的是泰山,其詩歌是《望嶽》,乃詩史千餘首詩中的上上品。“

    “你真不知道北嶽?”周瓊很失望地看著丈夫,多少有些不滿。

    “還作家文人哩,丟人!”兒子也學著母親的表情和口吻,搖著小腦袋,讓李洋的情緒十分低落。

    他又迴到書房,翻著平時最喜歡看的《詩法舉隅》,對著元稹的《行宮》發呆——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書上說,洪邁評價這首詩與白居易的《長恨歌》相比,同是寫歡場與權壇女人的閨怨,卻“語少意足,有無窮之味”,胡應麟說“王建《宮詞》百首,不易此二十字也”。李洋又想起明朝詩人劉基的《宮怨》:“何處春風拂苑牆,飛飛片片入昭陽。多情尚有池邊柳,留得鶯啼伴日長”,花飛鶯啼,一片春日融和景色,映襯了宮女寂寞的心情,更顯得日長無聊,度日如年。掩卷遐思,客廳裏妻兒仍在為語文作業之事在爭執,關了門的屋子便有一種很遙遠的墓穴感覺,讓人捂著胸口很恐懼地聽到愈來愈重的死亡足音,便越發埋怨自己的無能和窩囊,與其說自己是在讀反映歡情失寵的宮女的悲怨詩,還不如說是讀哪些在權壇失意的詩人的心情,於是便想起自己麵臨的政治升遷,真是道路漫長,苦不堪言啊。

    對門高夢樓的門外響起一陣腳步,咚咚咚的,緊接著是門開後對話寒暄聲,由於樓梯口迴音緣故,雙方的聲音便顯得刺耳。

    “高經理,在家和夫人看電視啊!”聲音有些吵啞,一聽就知道這人是公司財務科那個又黑又胖的科長,此人從部隊複轉迴來不久,便用一大筆轉業費上下活動,弄到了公交公司裏的“肥缺”,連幾個副經理出差的票,如果不捎給其一些紀念品,便“不符合財務政策”難以報銷。

    妻子敲了一下書房門:“作家,人家財務科長都提著炸藥包攻碉堡了,你還能兩耳不問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噢,是你老弟嘛,來了就來了,這麽客氣幹啥?”高夢樓的門開了個縫,隻探了個腦袋,看見科長手裏用黑塑料袋裝的鼓鼓囊囊的東西,滿臉是笑。他的後麵,一頭紅紅綠綠發卡的王月菊正燙著頭,也緊接著伸出半張臉,在樓道燈的照射下一臉的洋洋自得。

    “瞧人家經理,”周瓊把李洋拉到自家門口內側,貼著貓眼,往外偷窺,嘖嘖不已,“同樣是人,咱家門前冷落,人家門庭若市。”

    “你真是女人見識,等著瞧吧,沒多長時間我就變成副經理了,別看有些人跑的歡,它公司離開咱實幹家不成的。”

    “吹的爭,我看你是兇多吉少,你這迴能升副經理,我把頭割了給你。”

    李洋的頭便嗡地一下成了真空,愈加委瑣。貓眼外,高夢樓突然恍然大悟,做賊似的朝對麵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王月菊也不失時機的戳了下他的太陽穴,他瞪了一下財務科長,那家夥也小偷一下環顧四周,便象晰蜴一樣從門縫裏側著身子擠進去,“砰”地一聲鐵門關閉,震得樓道裏的塵埃舞蹈起來。

    “媽的,這次調整幹部,我是公司裏的業務骨幹,後備幹部排第一名,他驢槽裏伸出個馬嘴,胡撲啥哩,小心把裙子撲扯了!”李洋邊往書房走,邊低聲嘟囔著。

    “傻冒一個!”周瓊迴到沙發上,拾起茶幾下麵一年四季斷斷續續弄不完的毛衣,一邊織一邊罵小孩一樣的口吻,“沒聽說人言‘不跑不送厚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真是的,我不相信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人,這麽老實,根本不是當官的料!”

    “姓周的,”關了門的李洋聽了妻子的奚落心裏很不舒服,又伸出頭說:“我這迴非當上副經理不可!我在公交公司做了五年正科級了,他才上班一年,又沒有大專文憑,咱走著瞧。”

    “對了些,對了些,人家用錢跑,你憑啥?”

    周瓊搭著二郎腿,手裏亂七八糟的毛線與電視連續劇平淡無聊的劇情互相陪襯,自己卻樂此不疲。

    “他花錢我也花錢,他找高夢樓,我不會找市建委主任,你別忘了,我們可是文友呢?”李洋幹脆走到妻子麵前,理直氣壯地搶白。

    “問題是你這個書呆子有錢能不能送出去都讓人懷疑!”周瓊手握搖控對著電視換了個節目,剛才是國產的連續劇《啼笑姻緣》,這迴又換上了正在熱播的《血玲瓏》,一個強奸過女主人公的老板,十年後又與漂亮綽約的女主人公攪在複雜的親情與仇恨之中,很是熱鬧,忽閃忽閃的熒屏光映著她的臉,象一潭波瀾不驚的湖泊,讓李洋覺察出一種不被人重視的輕蔑。

    “誰說的?你給我3萬元,我不信我攻不開這個關隘。”

    李洋想起妻子存折上這幾年苦巴巴攢的一點積蓄,硬著頭皮說了一句。對權壇的錢權交易,他本是深惡痛絕的,參加工作十幾年來,過年過節從未到上司家去,隻把滿腔心思用在工作上。

    他想,權壇有兩種人,一種靠拍,一種靠幹,自己屬於第二類人,任何一個領導都離不開實幹家。但是,去年在調整幹部中,自己科裏的副科長盡管比自己能力弱,卻因為有親戚在市委組織部當副部長,提拔到市天然氣公司做了領導,而自己卻意外落選。

    高夢樓安慰他,小李啊,他隻是從副科轉了正科,你是縣處級幹部苗子,我準備推薦你上個台台,咱公司裏缺個副經理,我對幹部問題心中有數。天然氣公司剛籌建不久,暫時是正科級,但李洋再傻,也知道一個機關的副科長到下屬單位做一把手有實權,天然氣公司不久後要升為副處級,那個副科長下去正是奔著這一目標去的。

    明知道經理哄自己,但他沒有辦法,事後才知道內情,隻後悔自己出身農家,沒有一個用得著的“關係”。財務科長的蠢蠢欲動,便他感到自己這一次戰役又麵臨全軍覆沒的危險,繼續清高肯定重蹈覆轍,想起建委主任經常和自己談文學,兩人關係似乎很合得來,於是硬著頭皮向妻子開了口。

    “休想!”周瓊象被人割肉似地顫抖了一下,用高八度的嗓門吼,看了一下兒子臥室的門才壓低嗓門,“那3萬元是給兒子上大學準備的。你一個大男人,一個月掙那麽點工資,不給家裏貼錢,還想從鍋裏往出舀,讓人為你害燥。”

    “不給就不給,你喊個什麽?”李洋的腦子鑽進了自己的心事中,像個泄氣的皮球,很沉地滾迴自己的屋子,點燃了一根又一根香煙。半小時後,他走出門,一件一件穿上外套。

    “你幹啥去?”周瓊警惕地瞥一眼丈夫,怕他想不開尋短見,探詢地問。

    “自己想辦法跑錢買官去!”李洋砰地關了門,下樓時,聽見對門夢樓正與那個財務科長在家裏麵劃拳猜酒,不亦樂乎。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從鬼子的碉堡前,象八路軍一樣迂迴著,得想盡千方百計把高夢樓這座“炮樓”端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出奇不勝,才能讓周瓊這個勢利的“漢奸”心服口服。

    在路上,李洋大腦飛速運轉,卻不是為搞到手裏急需的錢發愁,他知道自己辦公室抽屜裏鎖著幾天前一筆罰款,因為雙休日來不及向財務科上交,正好可以挪用一下,事後補上就行,隻是晚上能否見上主任,見麵怎麽說話是個關鍵。坐在出租車裏,他拔通了主任的電話。

    “領導,我是公交公司的李洋,您在家嗎?”

    他很小心地投石問路。建委主任愛好文學,經常把周山文壇小有名氣的作家李洋叫到辦公室,指著《人民日報》“大地”上發的作品,教訓他的作品不經典,不大氣,沒有深度。因這個緣故,李洋自己感覺與主任很投緣。

    “噢,是李科長啊,我在長平陪省上領導呢,有事麽?”時值建委係統幹部調整的關鍵時期,主任的語氣中透著警惕,先放出一個很大的煙霧彈讓對方無法近身。

    “沒啥事,我很長時間沒看你老兄了,晚上讀了本書《詩法舉隅》,想和你交流一下。”李洋覺察出對方的矜持,投其所好繞著圈子說。

    “是嗎,改天行不行?我今晚實在沒空兒啊。”主任在電話中說,身邊卻傳來他女兒“爸——電話”的聲音,因為李洋打的是手機,當時就猜到他在家裏,座機響了。由於自己與別人競爭,時不我待,便對著電話說:“領導哥,這本書太好了,今晚不對你說我睡不著嘛,我去家裏等你好嗎?”

    “好我的兄弟,我趕迴來得好長時間,明天行不行?”

    “老兄,請理解一個文學同道者的心情吧。”

    “你這個李洋,真把你沒辦法。好吧,你半小後過來,我想辦法走高速路吧。”

    李洋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進胸腔,關掉電話,讓司機去了公司機關大院,把鼓鼓囊囊的信封放進西服口袋,這才坐著出租車在深秋的周山大街上,穿過鬼火般的路燈監視,隻覺得自己卑鄙的像幽靈,從事著見不得陽光的勾當,向建委係統政要們聚居的團結路二號院走去。

    下了車,剛從鐵門旁邊的小門踅進去,做賊似的瞧了一眼,怕門衛看見問“找誰”,自己迴答是“主任”,肯定對誰都不好。

    幾秒鍾內,想了若幹冠冤堂皇的籍口,腳步象灌了鉛似的沉重,眼睛隻盯著前方,盡量縮著脖子,狠不得變成螞蟻一樣走過門衛室燦爛的燈光,跳進前麵黑暗的樓道,一流煙消失。

    門衛是戴著花鏡的農村老漢,桌上的收音機正放著《周仁迴府》,手裏一張《周山日報》掩住了上半身,隻從報紙版麵的頂端透過來一絲關注。李洋緊張兮兮地望了他一眼,老漢卻低下眉毛,哼起了“見嫂嫂直哭得……”的唱腔,一幅視若罔聞的神誌。

    李洋便想,行政科真是能幹,從哪兒選了這麽個精明的“門官”,讓人少受一點難堪。在這個空當,他麵部平靜,腳下卻健步如飛,感覺自己仍在老漢的餘光中穿越,渾身萬箭穿越,臉上火辣辣的,直到進入陰暗的樓梯口才從心裏長籲一口氣。

    上樓時,生怕遇見熟人,隻是低著頭,輕聲輕腳,怕吵醒了機敏的感應燈,讓大家在樓梯上弄個大紅臉。他聽說過春節兩個送禮二人碰見了,隻是笑,誰也不問對方。談話人一幅漠然處之的神情,但內心的不安肯定不能言傳。今晚自己終於體會到這難言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嘛。

    還好,他一個很順利地來到主任家住的四層,敲了下門,感應燈很討厭地亮了。身後的門,今他想起自己從貓眼偷看高夢樓家的情景,如芒刺在背。

    “來來來,”主任夫人打開門,他在門口的地毯上搓搓皮鞋,往進走去。

    “來,李洋請坐。這位也是你公交公司的,認識麽?”主任穿著白毛巾做的睡衣、拖鞋,與白天在權壇上西裝革履的行頭大相徑庭。

    “認識麽,認識。”李洋看見財務科長正坐在單人沙發上,見自己很怪地笑著,半欠起身,心裏便很別扭地難堪起來。

    “媽的,真是冤家路窄,他不是在高夢樓家喝酒麽?”他不知道,科長去高經理家時,恰好遇見經理的一位熟人提了瓶好酒,便與其喝了幾杯,高經理興致高,要求劃拳,便應酬了一會兒,見那位姓黑的朋友和經理貼耳說著什麽,便知趣地和王月菊去廚房說了事,才趕到這邊。

    “那就好,我不用介紹了。”主任夫人倒了杯茶,放在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的李洋麵前,朝裏麵的廚室走去。

    這是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客廳約二十多個平方,正前方是一麵大理石襯砌的電視牆,設計精巧的博古架上擺放著漢裸俑、瓦罐、奇石、耀州瓷器等工藝品,45寸的大彩電旁邊是一株葉肥枝繁的發財樹,碩大的花盆似乎很費力。靠外側是一圈沙發,沿門的一排走道依次是四個臥室的門,主任夫妻住在最裏麵的一間。

    “你們財務科長給我捎來一位甘肅戰友送來的一蛇皮袋子的洋芋,”主任拿出紅木茶幾底下放著葡萄幹兒、紅棗、花生、葵花籽的果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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