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不是作者的懺悔,而是在世界變成陷阱時對人類生活的勘探。

    ———米蘭.昆德拉

    這年頭,一夜間爆富,住別墅、開豪車、養情人、穿名牌、抽高煙、喝名酒、吃西餐,成了不少周山男人趨之若婺的美夢。

    逃離妻子奚落和謾罵的李洋,裹著件舊茄克,畏畏縮縮,沒精打彩,一個人在車水馬龍的濱河大道上走。正是秋風蕭瑟的季節,一片片黃葉打著旋兒從樹枝上飄下,滾個身,被吹到地上,遭到行人漫不經心地踐踏。

    老天爺演奏的四季交響曲高潮剛過,馬上進入萬象俱滅終曲的門檻,而這秋季樂章的過門多少令活的不順心的李洋更覺得淒冷和無助。

    街道兩旁,來不及換季的少女們仍然穿著勾勒婀娜身段的裙裝、裸著白玉似的大腿吸引男子眼球,一輛輛屁股冒著黑煙的名牌私家車,腸梗阻似的蠕動在城市發炎的胃道裏,隔著變色玻璃依稀可見車主留著小胡子、叼著香煙的大享氣派和副駕駛位上小鳥依人妖嬈嫵媚的都市靚女。慢行道上,騎自行車的、開摩托的、跑蹦蹦車的多是些衣著寒傖的下苦人,而人行道上李洋前後晃動著的,則是一些退休老人,象古董一樣邁著曆史的步伐緩緩演繹著這座千年古都亙古不變的節奏。

    李洋腦子裏一團亂麻,除過剛才那些他不快的瑣憶外,隻剩下這麽一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支撐著他男人最後的人格。

    “小姐,給我買一張”。

    “先生,先給我,我來了好長時間啦。”

    “別急,別急,都有份……”

    走到十字路口,隻聽見居福購物廣場前人頭攢動,正前方,一個巨幅的舞台背景電腦噴繪特別搶眼:走遍全省——《長平都市報》文藝演出。紅色的背景下,報社的標誌碩大無比,高高的舞台上,一群蓄著長發、奇裝異服的城市新人類正在表演熱辣火爆的街舞,圍擁的觀眾裏三層外三層,而人牆的外邊,一張罩著白布的桌子四周簇擁著一堆人,後麵的拚命伸著胳膊,向裏麵遞錢。出來的人很興奮地高舉著一份噴發著油墨香的報紙,象是奧運健兒劉翔從雅典拿迴一枚億人矚目的田徑金牌,滿臉自豪。

    “師傅,這是幹啥哩?”李洋魂不守舍地站在人群邊沿發呆,象是一隻正在冬眠的章魚被汛風一夜間送到海灘上,弄不清洶湧的大海瞬間為什麽發生了惡作劇的原因。

    “買報紙,抽號中獎,還能免費看長平帥仔靚妹的表演,天上掉下的好事,你不知道?”

    對方是一位穿著廣告體恤的農村小夥,頭發刺蝟似的紮著,前麵印著“長平都市報”,後麵則是“訂報限送5桶莫水牌新鮮紮啤”,手裏捏著的帽子上卻印著“周山商業銀行歡迎你”的字樣,一邊說話,一邊抖著手中的一卷新報紙,嘴裏咬著名片般大小的小票,好久不刮的胡須在鼻翼下抖動著,幾星在陽光下發亮的清濞掩飾不住滿心的興奮。

    “不掏錢看節目,還有獎?”李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楞在原地發呆。對方卻興衝衝地擠進如潮的人群中。

    在搖滾音樂浪潮的衝撞中,李洋這隻沉睡的章魚終於睜開了朦朧的雙眼。對,買報紙,才5角錢,弄不好抽上一等獎,中500元,讓周瓊那勢利庸俗的女人迴家看看!發財的欲望一旦打開人的大腦,即使是榆木疙瘩,也會變魔術般開竅。

    “同誌,給我買一張。”李洋從褲子屁股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零鈔,仗著個子高胳膊長,象是動物園裏長脖子的長頸鹿,把自己的手伸過人頭和肩膀構築的防線,直接塞到坐在桌子後麵正忙著點錢找錢發報紙和獎票的小姐臉前。

    “你這先生,急啥?大家都在排隊,遵守點紀律好不好?”小姐戴著一頂“李寧牌”太陽帽,一口普通話,和李洋的大秦方言比起來,立馬讓他覺得文明與野蠻的距離。

    “我來了一個鍾頭啦,真的。”

    李洋在人海浪潮的波動下一會兒被卷進來,一會兒又被衝出去,第二次把手伸過來時,他感覺自己手裏揉的象核桃的鈔票在汗水和陽光的炙烤下,簡直成了可以改變家人命運一夜間大富大貴的阿拉伯神燈,更迷人的是小姐鬢間的栗色卷發偶而拂過手心,癢癢的,冰涼的體溫和滑膩的皮膚雖然隻是短暫接觸,但一般電流霎時湧遍全身,麻酥的衝擊波從手心傳到大腦皮層和縱橫交錯的血管,那種要死的幻覺令人忘乎所以。

    “求求妹子,快給老哥買吧。”李洋甚至放下機關幹部的架子,低聲下氣地乞求,正在表演街舞的幾個小青年正跳的起勁,一個穿著黑色“舞”體恤的小夥突然頭朝紅地毯舞台上一碰,一隻胳膊一撐,翻了一個跟頭,接著又倒立如鬆,黑體恤滑下來,露出精瘦的排骨和肚臍旁的紋身圖案,在爆風雨似的音樂節拍裏,觀眾們的叫好聲和掌聲也瓢潑而下。見小姐不理自己,李洋再次喊了一聲,才搶到報紙和獎票。他趕緊把報紙夾在胳肢窩,捏著獎票擠進如火如荼的人潮。

    “周山的父老鄉親,我是《長平都市報》記者李婷,很高興主持這台節目。剛才是來自長平的”五人組合“表演的街舞,沒想到受到大家的熱烈歡迎。周山不愧是千年文明古都,從大家的掌聲中我聽到了你們對現代生活新時尚的理解和欣賞品位。咱們大秦是秦腔的發源地,而周山是秦文化的核心地帶,我相信在周山聽秦腔更是別有一番風味。下麵,有請長平電視台戲迷大叫板冠軍——程思遠先生登台獻藝!”

    正說著話,隻見李婷後麵舞台左首入口處已站著一位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小光頭上蓄著一根用紅頭繩紮著的蔥似直立的辯子,上身穿著藍色黑色花紋的古式戲服,下身是黑色燈籠褲,腳上是係著碩大白絲絨花球的麻鞋,特別逗人的是紅樸樸的小臉蛋上閃爍著一雙牛鈴般大眼,小鼻梁塗著醜角白,主持人在前邊講,他的一雙大眼啟明星般眨個不停,雖然主持人李婷是《長平都市報》1000號記者中少有的美女,號稱報社“一枝花”,但與程思遠的魅力比起來,卻吸引了包括李洋在內的眾多觀眾的眼球。

    李洋在茫然失意的情緒中,突然踅進這麽一個熱鬧非凡的場合,還有可能中獎,本來就有些意外。當他看見李婷在幾位跳罷街舞的新人類小夥退場之後象一陣風飄上台來,清秀可人的表情讓人耳目一新,尤其是皮短裙下一雙又白又細的玉腿惹得多情的男人陡生憐香惜玉之感,他認識她,而且一直暗戀的她。忍不住猜想自己與這個女人若發生一段啼笑姻緣肯定和周瓊相處的感覺天壤之差,那種靈魂、肉體上的差異,就如同滿頭大汗在街道邊小吃店消滅一碗刀削麵和坐在環境悠雅的酒店包間裏文文靜靜地抄著清蒸桂魚吃米飯的差異。同樣是吃,可胃的感受就顯出超越物質低層次享受的精神高貴。

    正亂七八糟的想著,程思遠的悄然上台,讓他多少更有些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中年男人太累,雖然手裏有一定的錢財可以支配,但上有老人,下有兒女,中間還有一個欲壑難填的妻子,比起化一毛錢就要向家長伸手仰人鼻息的孩子,自然疲憊不堪,所以,天真無邪的小演員讓他感到久違的童真和輕鬆。

    天生麗質的李婷似乎發現人的視線透過自己轉移到後麵的小演員,她自我解嘲地說:“看來大家都不願聽我羅嗦,思遠,你看周山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哥哥姐姐都喜歡你,快站到前頭來。”

    程思遠便站到前頭。

    李婷彎下腰,白生生的膝蓋圓圓的,在陽光下閃著緞子般的光澤。

    “思遠,先試一下你的耳脈好用著麽?”程思遠低下頭,向插在胸前白襯衣領口的小麥克風“撲撲”吹了兩下,抬起頭,說“好著哩”。

    李婷說:“你這妝是誰給你化的?”

    程思遠:“我爺”。

    “化的怎樣?”

    “湊合。”

    “你愛你爺還是你奶?”“我太”。

    “你今天給大家來表演什麽節目?”

    “大秦快板”。

    “你最喜歡中國哪個演員?”

    “胡兵。”

    “為啥?”

    “一塊演過節目。”

    “你最喜歡中國哪個主持人?”

    “李詠。”

    “為啥?”

    “見過”。

    由於美貌的李婷問話時一直笑著,語句象正常人一樣完整,而小小的程思遠卻大人般沉穩,三兩個字迴答,與他滑稽的白鼻梁形成巨大的反差,全場掌聲雷動。在歡樂海水的衝擊中,李洋想起了自己童年一段久已遺忘的往事。

    出周山縣西去十裏許,有一個靠近渡口的李家莊,李洋便誕生在這個村莊裏的一戶農家院裏。他小時候不愛上學,老師布置的作業經常晚上迴家來不及時做,卻忙著和小夥伴們打麵包,滾鐵環,摔泥盆,砸皇上,在遊玩的童趣中,忘掉一切,第二天上課時,班主任處罰他站在教室後麵,聽完半天課,別的學生放學了,他卻和幾個同樣劣跡的被反鎖在教室,強迫完成“任務”。冬天很冷,穿著棉褲的他想尿,爬在窗子喊,可班主任早就迴村裏的家吃飯,隻好尿在褲子裏,先是熱乎乎的蜇腿,後來就變涼,棉花裏襯的褲子鐵皮似的摩擦皮膚,讓人難受。

    在這樣的學習環境中,李洋對學校產生了特別強烈的逆反心理,早上從炕上爬起來,不願意上學,被母親用條帚疙瘩在街道上攆,才勉強走進那地獄般的鬼門關。

    但李洋也有自己的天堂。

    西莊瞎子爺的水滸故事他特別喜歡。

    每年署假,連陰雨多,莊戶人家沒事,總躲在大隊飼養室空屋裏閑聊,西莊瞎子爺的故事便成了農村無聊精神生活一道鮮美的大餐。瞎子爺年輕時上過省立高中,滿腹經論,懷才不遇,氣壞了雙眼,但肚子裏的“水滸三國”卻蝴蝶般繽紛,由於他居住的西莊離大隊飼養室較遠,往來不便,李洋便每天冒雨踩著泥路去接人。

    他抬起瞎子爺的拐杖一端,另一端的瞎子爺戴著石頭鏡,仰著白胡須,頭戴瓜皮帽,與村裏一般男性農民頭上包頭巾的打扮迥異,在雨天的李家莊街道平添一種貴族氣派。

    到場時,等了一屋的人便催著瞎子爺快講,說昨天講到“撲天雕兩修生死書,宋公明一打祝家莊”,宋江一夥在祝家莊被困,怎麽脫的身啊。

    瞎子爺不急,在“書童”李洋把他領上中間的石碌碡上坐定後,盤起腿,從腰裏掏出煙袋,在棉鞋底上磕磕,又塞進煙葉繡包裏裝滿,李洋接過老人的火石,雙手一碰,火花四濺,引燃用玉米纓搓成的火繩,點著煙,在一股氤氳的氣味中,瞎子爺“咳咳”兩聲,才開始講道——

    《水滸傳》真乃天下奇書,第五才子金聖歎評點時說《水滸傳》舊時子弟讀了便曉得許多閑事,卻憑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幹文法,他便《國策》、《史記》等書都肯不釋手看,《水滸傳》有功子弟不少。人生三十而未娶,不應更娶,四十而未仕,不應更仕,五十不應為家,六十不應出遊,何以言之?用違其時,事易盡也。上迴咱們講到宋江宋公明帶眾將一打祝家莊失利,今天講他如何金蟬脫殼,再新立功……。

    此時的李洋,一點看不出劣玩成性的痕跡,他靜靜地席地坐在瞎子爺腳下,雙手托腮,神情專注,全部思想馬上集中到“一丈青單捉王矮虎、宋分明兩打祝家莊”的故事中去。他長大後矢誌文學的緣由,很大程度上與這時的影響有關。

    李洋兒時的另一個樂趣,與小朋友過家家的遊戲有關。

    他家的鄰居三叔在長平眼鏡廠當工程師,膝下兩個寶貝女兒。每年署假,一對千金迴老家省親,大女兒李婷性情敦厚,皮膚白皙,穿著長裙子,塑料涼鞋,黃毛大辮子垂在胸前,隨走路一甩一甩,在穿著土氣的一幫農村丫頭群裏顯得鶴立雞群。

    農村孩子喜歡玩耍親親(又叫過家家)的遊戲,學習不好的李洋由於匪氣十足,加之又有打架出名的同族哥哥罩著,往往被奉上“新郎”寶座。姐姐李婷人漂亮,與鄉下小子們打成一片,而妹妹李芳卻不喜歡臭小子的瘋狂,整天呆在家陪奶奶紡線,李婷這個城裏女孩便成了一幫土生土長男孩心目中的“女皇”。

    找個背人的牆角,先是揀來幾塊磚,做成“磨子”,仿照大人,用自己做的篩子過土麵,在“磨子”上磨,然後用泥做成瓦盆、瓦碗、房子什麽的,最後是結婚。

    一個男孩在前邊引路,四個男孩八雙手交叉,分別抬著“新郎官”李洋和 “新娘”李婷,後麵跟著兩個女孩端著泥製的碗、盆、鍋等“家俱”轉一圈,兩個新人便躺在用磚鋪成的炕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撩起女孩李婷的裙子“生娃”。由於他們的年齡在五、六歲左右,對性事不懂,雖然小鳥和巢已融為一體,但不會構成傷風敗俗的結果。

    中年李洋清楚的記得,那時的李婷四仰八叉躺著,裸露著尚未發育的性器,雙眼純真無邪的閃爍,自己跪在她的麵前,一絲不苟地履行“丈夫”的義務。

    婚煙的不如意,一次次刺激著他的迴憶,若幹年後,已成為大學生的李婷出脫成綽約動人的少女,巧遇正在長平北郊一所中等專業學校讀書的李洋。那時,李洋已對文學創作如癡如醉,在學校的刊物上發表了不少愛情詩篇,並難以忍耐生理發育的膨脹,對異性的向往經常充塞著夢境,暗戀上班裏一位來自陝北、長相酷似李婷的女生。遺憾的是,有些害羞的李婷對兒時的事竟然渾然不覺。

    在李洋遙遠的往事迴憶中,聞名大秦的醜星程思遠正一本正經地表演著,他後麵的李婷手執話筒,滿臉陽光,在觀眾的掌聲中注視前邊惹人憐愛的思遠小朋友,同時已接受著周山人熱情的對自己美貌的覬覦。

    李洋沉睡的迴憶蘇醒了,他注視著高高在上的夢中情人李婷,想上去打個招唿,可任他如何目光專注,卻淹沒在海水般茫茫的人頭之中,而天鵝般的李婷,一會飛上來,報一個節目,然後飛迴去,一場場精彩的節目走馬燈的晃過,來自周山市公交公司、周山市公用事業總公司的嘉賓先後抽了兩迴獎,都沒有李洋手中的“168”號。他自己在公交公司上班,本來不想見自己沒水平的頭頭,可難以阻擋對財富的向往,隻好捏緊手中的獎票,對李婷的情感欲望慢慢退潮,又一次迴到現實中來。

    你李洋憑什麽喜歡人家李婷?人家可是長平大學的名牌大學生,報社記者,月薪3000元,長平市戶口,而你卻是中等城市周山戶口,企業小職員,每月600多元,苦巴巴不夠養活老婆娃。

    同樣四十上下的年紀,保養極好的李婷看著最多三十出頭(比妻子周瓊氣質好十萬倍),那身衣服全是名牌,相當於你半年的工資。再說,你是拖著油瓶子的主兒,和李瓊結婚,她能便宜你麽?

    盡管婚姻質量不高,整天罵罵呱呱,但周瓊對丈夫的罵似乎成了夫妻間增進感情的酶,白天或傍晚罵的越兇,上床後兩口子的事便越濕潤。那天不罵了,一上床那件讓李洋如顛如癡的事情往往寡味,甚至被女人一腳踹下床來,半月萎靡不振,仿佛變成了太監李蓮英的同類。

    憑著你自費出版五本書?李洋從事業餘文學創作二十多年,在周山市文學圈子小有名氣,先後自己掏錢印了一本詩集、兩本散文集、一本報告文學集、一本小說集,但每一本書的銷售都讓他頗費籌措,欠印刷廠一屁股債。老婆周瓊結婚後獨攬家庭財政大權,工資被全部沒收,聽人說他還有稿費收入沒交賬後,每次上床前伸手要“小費”,雄心勃勃的李洋盡管撐的難受,但想起堆在地下室一捆捆發毒的“著作”待字閨中時,便狼狽地敗下陣來,周瓊便罵他寫書是賠錢賺吆喝。

    盡管內心矛盾,但李洋還是抵擋不住對情人的向往 ,每當李婷邁著細腿上台時,他的雙眼便雷達一樣鎖定目標。他看見李婷報完節目,從台角穿過人群,走向舞台下方正中央的嘉賓席上,與席位上坐著的一位大背頭男人貼耳而語,從側麵看,此人生是李洋同村最大的官——曾任《周山日報》總編、現任《長平都市報》社長的李運麥,他的旁邊,坐著另一位身份高貴的闊佬,隻是手腕上戴著的看似笨重卻設計精巧的手表,李洋估計相當於自己兩個月的收入。

    舞台上,一位曾榮獲長平電視台都市女孩第一名的少女,穿著一身黑色休閑服,滿身的帶子、金屬鎖眼和扣子,扭來扭去,正模仿楊鈺瑩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美妙的音樂中,李洋受難似的聽著歌手的聲音,雖然不時跑調,但一張好看的紅嘴巴極為性感。旁邊的那位“手表”看的更專注,以至於左手夾著的香煙煙灰已經有兩公分長了,都顧不上抖掉,蠶蛹一般彎曲著,隨時會弄髒雪白的桌布。

    李婷俯在李運麥的耳朵上,一隻小手卷成喇叭狀,滿臉微笑,老遠向不時眺望的李洋隱約露出淺淺的乳溝。李洋心裏極不舒服地捏了捏獎票,嗓子懸在喉嚨眼。

    “月亮代表我的心……”,都市女孩經於製造完了噪音,希望得到掌聲,但觀眾席卻冷如冬季,人人臉上特別平靜。

    “手表”卻叫了聲“好”,“啪啪啪”地鼓掌,見四周沒動靜,隻好很尷尬地咽了口唾沫。旁邊的李運麥忙瞧了眼嘉賓台後麵報社發行部、記者站的幾位部屬,不滿地撇撇嘴,嘉賓台上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迴到台上的李婷呤然含笑,鼓了下掌,站在她的旁邊問:“關婭小姐,謝謝您為我們《長平都市報》周山熱情的讀者獻上了一首動聽的情歌。你人長的漂亮,歌也喝的好,大家說是不是”?

    觀眾卻沒有迴應。

    李婷便向觀眾遞過話筒:“我知道周山的讀者熱情好客,我是咱周山農村出來的人,鄉黨們,《長平都市報》辦的好不好”?

    她問話的時候正好向著靠東邊人牆的地方,李洋夾在裏麵,以為李婷問自己,便用純正的大秦方言說“好”,旁邊四、五個人仿佛也受了他的感染,或者是沒想到長平城來的這個美女主持 竟是自己的鄉黨,都跟著大聲喊“好”,一時間,熱情的潮波淹沒了短暫的沉寂。

    “那麽,關婭小姐人長的乖不乖”?李婷又用大秦方言問。

    關婭婭做過職業模特,趁機做了個側麵扭腰送胯的造型,一雙長睫毛的眼睛滿含風情,特別是稍嫌平坦的胸部之後,成流線弧型的陰部與翹起的臀部平行,別有一種風情。

    周圍的觀眾很少見過來自省城的美少女,尤其是聰明的女記者李婷活躍氣氛的本領顯然高出周山市那麽幾個蹩腳的女主持人的做作和笨拙,與其說是衝著關婭小姐,倒不如說是衝著高雅清秀的李婷吼道“乖紮咧”。

    在巨大熱情的吼叫聲裏李洋顯得聲嘶力竭。他知道,自己文人感情多變衝動的毛病又犯了,這一刻,他潛意識性成分的覺醒,導致他全身湧動著動物的血流,在“乖紮咧”的叫喊中充滿關中狼的嚇人氣勢。

    喊完之後,李洋做賊似的瞧著繼續鼓掌的李婷,心裏通過一絲不安的成分,多少有些愧疚。

    “那麽,我們歡迎關婭小姐再為我們唱一首刀郎的《情人》,然後,我們開始今天最受關注的頭等獎抽取的閃亮登場,好不好?”

    李婷借勢出船,因為演技拙劣的關婭仗著美貌一點也沒有下去的意思,按照事先設計好的節目單,每位演職人員必須出兩個節目。

    觀眾席“好”的迴應明顯低落。

    但不管周山人怎麽想,自我感覺良好的關婭又開始在舞台上扭了起來。

    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午夜裏無盡的消魂。你是我的愛人,象百合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淡淡的體溫,撫平我心中那多情的傷痕。刀郎的歌聲蒼涼雄厚,帶著新疆奇異的異域風情,讓浮躁的城市靈魂洗耳恭聽,像天主教徒接受洗禮一樣,立即進入反思和平靜之中,驚鴻一督,踏雪夜歸,高山流水,發古幽情,一時洛陽紙貴,曲高和眾。

    一次偶爾的機會,李洋一個人加完班在夜市上吃了碗哨子麵,撫著充實的肚皮正為精神世界的空虛而六神無主,刀郎的“情人”從一家很小的音像店的破音箱裏透過夜色傳過來,那種感覺,是他久違的精神世界的福音。

    記得當年與周瓊談戀愛時,家境不錯的周瓊因李洋老家負擔重,一年後準備分手,李洋喝醉了酒,又被經理派往長平送省建設廳的一位處長。酒精刺激著他的神經,坐在後排坐椅上翻江倒海,頗覺惆悵,隻覺得精神之馬被趕到一片無際的沙漠中,正為生命的危機和生存而絕望。從駕駛員方向盤閃爍著綠燈的音箱裏,傳來了來自內蒙古的大胡子藤格爾的《天堂》,那種無拘無束的粗獷和珍寶般稀少的民族曲調,讓李洋為自己的低級庸俗和輕賊生命而自責,與其說是藤格爾在唿喊中解放城市人的苦悶,不如說活的窩囊的小職員李洋的靈魂終於掙脫藩籬,向自由的天空傲翔。傾聽間,他淚流滿麵,剛才還鬼眨眼似的路燈在車窗外雖匆匆掠過,卻情人的眼睛似的充滿女性的溫柔,甚至連把自己不當人看的經理高夢樓也變成一位和謁可親的長者。

    你年青,想進步,不辛苦一點能行?有為才有位嘛。別怪周瓊嫌你家裏窮,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不想過好日子?你李洋喜歡文學,可世界上那些有名氣的大師級作家,除了在文學史上彪炳的聲譽和精彩絕倫的著作之外,哪個家庭和睦、健康長壽?文學是愚人的事業,嫁給文人——用大秦方言說是傻瓜,除非腦子進水,誰願意?你不主動追求人家,結婚後拚命賺錢能行嗎?

    聽藤格爾,讓我第一次明白經典音樂是藥,是治療精神頑疾的靈丹妙藥。事後李洋在自己的一篇散文裏寫下了這樣的句子。對刀郎的鍾情,也是因為這個契機。

    可惜的是,徒有美貌的關婭顯然對《情人》這首歌理解不透,在台上很費勁地擺動著自己性感的肉體,但音樂背後那種品味卻被她的拙劣糟蹋的興味索然。

    都市女孩第一名,長平電視台那些嫖客編導們吃了屎了,怎麽相中了這麽個玩偶?李洋忿忿的想,看看周圍傻乎乎看“節目”的人們,他匪夷所思地搖搖頭,那個戴廣告帽的小夥子可能沒聽過刀郎,卻被演技未流的關婭的風騷而傾倒,老年癡呆症患者似的五官僵硬,兩眼發直。坐在嘉賓席上的“手表”手中的煙頭已滅了,卻把上半身向前彎成45度,張著厚嘴唇眼一眨不眨。李洋的目光最後定格在舞台入口處一角的李婷,這才體會到人類的美好,咽了唾沫,再次捏了捏手心已攥出汗水的獎票,等待著噪音之後百靈鳥的歌呤。

    在觀眾稀稀拉拉的掌聲之後,李婷手持麥克風,又笑吟吟走了舞台,她的身後,四位穿著刺繡絲織布旗袍的模特小姐走上來,分別抬著一個抽獎箱和一個空托盤。

    原來,凡是現場觀眾掏五角錢買了一份《長平都市報》的,獎票一分為二,一半存根由本人拿著備查,另一半放入箱中,由嘉賓在節目的間隙分別抽取一、二、三等獎,當場兌現。引人關注的一等獎價值500元,獎品為時下正流行的utsta小靈通1部和明年《長平都市報》贈報卡一份。

    “現在,我們有請來自長平和周山最尊貴的三位嘉賓——長平市體彩中心辦公室主任高夢鴻先生、《長平都市報》社長李遠麥先生和周山市公用事業總公司總經理楊麗鴿女士,共同為我們揭曉今天的頭獎大獎!”

    在李婷的手勢下,從台口上來了三名領導,多情卻窮酸 的李洋一下子象產房門口等待妻子生產消息的丈夫緊張起來,他清楚的記得,兒子生產時的那晚,自己在醫院幾乎一夜沒有合眼,滿臉慌恐,一心緊張,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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