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好奇地四處打量時,顧裴遠跟餐廳門口的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唿,馬上有個經理模樣的人出來,態度十分恭敬地領他們進去了。


    玻璃門推開,一股懷舊浪漫的氣氛撲麵而來。經理領著兩人在角落裏一張空桌落座:“兩位吃點什麽?”


    顧裴遠將菜單遞給林然然,林然然拿起來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兒,道:“炸豬排,羅宋湯,土豆色拉。”


    經理笑道:“這位小姐是行家啊,把我們的招牌菜都點了。”


    來紅房子,當然要吃這三道經典啊。林然然裝模作樣笑道:“我也是聽人說的,這三道最出名了。”


    林然然把菜單遞給顧裴遠。顧裴遠看也沒看,道:“芥末牛排,焗蛤蜊。”


    也許是經理特別照應,他們桌的菜很快上齊了。


    芥末牛排厚厚一塊,香氣撲鼻。炸豬排滋滋作響,邊上擺著粗粗的炸薯條和幾個綠色西蘭花,配色倒是豐富。土豆色拉賣相樸實,分量很足。還有羅宋湯,紅紅的一碗,酸香撲鼻。


    這一桌西餐,囊括了海派西餐的經典代表,也是一代上海人的共同迴憶。


    雪白餐廳鋪在腿上,手邊是鋥亮刀叉,顧裴遠做這一係列動作嫻熟而優雅,與周圍的食客有著明顯的區別。


    “你常常來這兒吃西餐麽?”林然然問。


    顧裴遠道,“我母親常說,海派西餐不中不洋,紅房子為罪魁。她在家時,簡直聽不得紅房子三個字。”


    林然然把一勺沙拉送入口中,奶香濃鬱,土豆綿軟,“那你還來吃?”


    顧裴遠鳳眸一挑,露出點少年氣來:“好吃,為什麽不來?”


    林然然想象顧裴遠背著母親,偷偷跑來吃西餐的情景,彎眸笑出了聲。


    顧裴遠也含了笑,把辣醬油換到林然然手邊,道:“炸豬排要趁熱吃。”


    叉子按住炸豬排,右手持刀切下,汁水迸濺出來,光是聽著酥皮脆裂的聲音就已經令人口水分泌了。


    顧裴遠用一把低音炮,緩聲為林然然講解炸豬排的由來。


    這炸豬排的前身是維也納酥炸小牛排,佐以英國產的伍斯特醬汁。戰時物資匱乏,紅房子因地製宜,選用更為便宜的豬肉作為原料,將豬肉細細拍鬆壓扁,以植物油炸酥。


    沒有麵包糠,就用蘇打餅幹壓碎後裹在豬排上。沒有伍斯特醬汁,就根據味道調配出相似的辣醬油來——這就是上海人不可或缺的泰康黃牌辣醬油了。


    炸豬排沾辣醬油,不僅物美價廉,還更符合老上海人的口味,立刻成為了風靡上海的西餐經典。


    炸豬排炸得酥脆,肉汁被鎖在酥皮裏,吃起來外酥裏嫩,再佐以辣醬油,那鮮美香辣的滋味簡直令人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林然然被辣得吸氣,趕緊喝下一口羅宋湯,番茄的酸甜味十分濃厚。林然然故意考顧裴遠:“這羅宋湯又是什麽來頭?”


    顧裴遠哪裏會被難倒,繼續侃侃而談:“羅宋湯源自俄國的紅菜湯,以甜菜頭和酸奶油為原料。上海不產甜菜頭,另辟蹊徑以番茄做原料,白砂糖增添甜味,再加入卷心菜和土豆。雖然顏色一樣,卻完全是本幫菜的口味了。”


    顧裴遠說完,微微抬起下巴等著迎接林然然的崇拜。


    林然然故意不理他,慢條斯理品嚐幾口羅宋湯,酸甜濃稠,口感層次豐富。等顧裴遠的表情都快僵了,才刁難道:“那你說說,這番茄的口感為什麽這麽濃?”


    “加了幾個番茄?”顧裴遠從不下廚,俊秀眉心隆起,居然認真思考了一番才迴答。


    林然然被他萌到了,壞笑道:“說錯了。”


    “那是什麽?”顧裴遠在林然然麵前落了麵子,立刻較真道。


    “是番茄罐。”林然然道。


    “而且必須是梅林的罐裝番茄醬,下兩勺煸炒出紅油,再加水燒湯,才能做出這樣濃厚的口感。”


    林然然說得眉飛色舞,還故意當著顧裴遠的麵喝了幾口羅宋湯。


    可顧裴遠沒生氣,而是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會兒。


    林然然被他看慫了,道:“看什麽?”


    顧裴遠勾勾手指示意:“你靠過來。”


    林然然奇怪地湊過去。顧裴遠手指抹掉她唇角的一點菜汁,粗糙指腹順帶蹭過那柔軟櫻唇。


    手指碾壓唇瓣的動作很慢,很輕緩,帶出一陣觸電般的酥麻感。而做出這曖昧舉動的顧裴遠卻是一臉正直,收迴手去,還感歎似地道:“吃到了臉上也不知道。”


    “!!”林然然捂住了嘴,顧裴遠是不是把她的口紅都擦了?!


    顧裴遠慢悠悠用餐巾擦了擦手指,瞥過林然然跟甜菜湯一樣紅的臉。


    平時挺機靈,這時卻不開竅了,還當他是個玩伴一樣鬧騰。輕輕一收拾,又乖得像隻受驚的貓。


    都有些舍不得嚇到她了。


    服務生又送上一個大圓盤,裏麵一層薄湯,擺著十來個焗蛤蜊,熱騰騰的冒著香氣。


    林然然還魂不守舍的,顧裴遠夾了一個放在林然然盤中,道:“趁熱吃。”


    這蛤蜊躺在洗幹淨的圓圓蛤蜊殼上,覆蓋著一層白綠相間的香草醬。香氣既濃鬱又清爽,林然然來了興趣,挖起肉送入口中。


    是蒜泥混著芹菜末。不同於西餐中的芝士奶油焗扇貝,這焗蛤蜊用的是色拉油。蛤蜊的肉汁柔滑鹹鮮,加上色拉油和蒜泥芹菜的調和,滋味更加馥鬱,而且具有層次感。


    “這道菜前身是焗蝸牛。”顧裴遠解釋道,“戰後蝸牛斷供,餐廳大廚試過用田螺、蟶子、牡蠣等材料,最後根據友人的一道蛤蜊蛋湯,製出了焗蛤蜊。”


    這一段曆史林然然還真不知道。上海的蛤蜊十分新鮮,林然然就著顧裴遠磁性嗓音,埋頭吃得津津有味。


    吃掉最後一個,林然然隨口道:“上海不僅蛤蜊好,更產大閘蟹。要是用大閘蟹拆出蟹肉蟹黃,做成焗蟹鬥,豈不是更名貴?”


    “小姐,您這個主意真是妙啊!”餐廳經理激動得麵泛紅光,看著林然然的眼神就像看見了什麽寶藏。


    顧裴遠輕咳一聲。


    餐廳經理勉強迴過神,把贈送的茶水放下,就激動地奔向後廚去了。


    林然然無辜地跟顧裴遠對視一眼:“我沒說錯什麽吧?”


    雪花蟹鬥是上海名菜,後世林然然在一家海派餐廳吃到過焗蟹鬥。其實沒什麽特別,蟹肉本身的滋味就已經十分鮮美,奶油芝士不過是錦上添花。那餐廳經理至於這麽激動麽?


    “沒什麽要緊。”顧裴遠端起茶喝了一口,那茶水清芬撲鼻,正好解膩清口。


    兩人吃飽了,貪戀著餐廳裏的氣氛,不急著走,捧著茶慢慢啜飲。


    林然然這才注意到,餐廳裏全是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說話聲也格外的低。


    有剛開始交往的,彼此姿態都很拘謹,羞答答地不敢正眼看對方。有熱戀期的,頭貼著頭親密地低語。還有那沒有捅破窗戶紙的,男女各自捧著杯茶,偶爾視線碰上,偏小鹿亂撞地移開眼,欲蓋彌彰。


    這種旖旎氣氛實在有傳染性,林然然覺得自己的心裏亂糟糟的,像長了草一樣。特別是對麵的顧裴遠,老神在在捧著杯茶,指腹卻似有若無摩挲著杯子。


    顧裴遠個子高,手指也格外修長,又直又漂亮,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他手指覆在透明的長玻璃杯上,輕輕摩挲,剛才他也是這樣摸了林然然嘴唇的。


    林然然臉頰漸漸泛紅,越想越生氣。卻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落在他手指上。


    顧裴遠自然也注意到林然然的眼神,他抬起眉梢:“你在看什麽?”


    “我……”顧裴遠眼裏的戲謔不加掩飾,林然然一句“你別摸了!”硬生生吞了迴去,這混蛋是故意的!


    林然然跟顧裴遠正互相含情脈脈(顧裴遠單方麵認為)地對視著,餐廳經理興衝衝領著個人來了,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廚師長,這就是那位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然然欺負小顧:哈哈哈哈哈你輸了吧。


    小顧:你過來,我給你看個寶貝。


    然然:手動再見。


    然然還停留在青梅竹馬惡作劇上,小顧腦內的車已經開上了高速公路。兩個人完全不在一個腦迴路上。


    小顧,你們還沒領證!還是那句話:媽媽不允許!


    第166章


    餐廳經理領著一個穿白色廚師服的中年男人來到桌前,完全沒注意到顧裴遠的怒目而視,衝林然然介紹道:“小姐,這位是我們餐廳的廚師長王有新!”


    “你是怎麽想到焗蟹鬥這樣新菜的?”王有新開門見山地問。


    林然然愣了愣,顧裴遠徑自冷聲道:“不要打攪我們用餐。”


    餐廳經理連忙解釋:“是我們冒昧了。廚師長是個一心鑽研廚藝的人,不是有心冒犯。我們是有個問題要請教。”


    林然然見那王有新臉色硬邦邦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通,眼神裏燃燒著對新菜色的狂熱。餐廳經理開口幫他說話,他也全然沒有在意,而是眼含熱切地看著林然然。


    顧裴遠不耐煩地皺眉。林然然連忙道:“沒關係。您有什麽問題嗎?”


    林然然也是個熱愛廚藝的人,對這個王有新很有耐心。


    餐廳經理直衝王有新使眼色。好在王有新冷靜下來,拿出了不恥下問的態度:“你是怎麽想到焗蟹鬥這樣的新菜色的?”


    原來這個年代還沒有焗蟹鬥嗎?林然然笑了笑:“是這焗蛤蜊給我的啟發。上海的大閘蟹比蛤蜊更鮮美,而且雪花蟹鬥也是一道名菜。如果在蟹鬥上加奶酪做成焗蟹鬥,想必味道也不會輸給焗蛤蜊。”


    “不錯,蟹肉的水分比蛤蜊少,口感鮮美有嚼頭,比蛤蜊更適合做焗菜!”王有新捏著自己的圍裙,滿眼興奮。


    “可行嗎?”餐廳經理也十分激動。得到王有新的肯定後,衝林然然感激道:“小姐,您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


    顧裴遠道:“怎麽迴事?”


    餐廳經理忙把事情的原委說了。餐廳近期要接待一位國外訪華的大人物,上頭交代下來,這位大人物是位老饕,要餐廳研究出一些中西合璧的新菜色來招待客人。


    餐廳的廚師們殫精竭慮,還沒想出一道能壓住場子又有中國特色的新菜來。沒想到林然然的一句戲言,居然讓廚師長想到了新點子。


    王有新打量著林然然,道:“你一位年輕的小姐,居然能想出這種主意來。”


    不等林然然開口,顧裴遠傲慢道:“她做的菜,比你們餐廳要美味。”


    “喂,不要說大話。”林然然被他捧得這麽高,又是暗暗高興又是害羞,忙對王有新道,“我會做一些家常菜而已。隻是我對做菜很有興趣,有時會自己鼓搗一些新菜色。”


    王有新點了點頭,對顧裴遠的話也沒有覺得冒犯。畢竟一看就是小情侶,情人眼裏出西施唄。


    餐廳經理搓著手,滿眼期待:“小姐,那您能再給出出主意嗎?您研究過什麽新菜色?”


    林然然驚訝道:“我隻是一個很業餘的廚藝愛好者,恐怕給不了什麽建議。”


    餐廳經理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這可是促進中外交流的大事,人人有責!您看您的焗蟹鬥,就給了我們廚師長靈感!您再說說。”


    林然然沉吟不語。托後世網絡的福,她的確知道很多菜色,也吃過很多。盡管不會做,隨口說出幾個新菜色也足以激發廚師長的靈感。可她透露出這麽多信息,會不會造成蝴蝶效應?或者給自己帶來麻煩?


    林然然將求助的眼神投向顧裴遠。


    顧裴遠安撫地道:“別擔心。隨口聊一聊罷了,采納與否還不一定。”


    “對對,小姐您隨口說一說,要是用不上就當聊聊天。要是用得上,那您可就是幫了我們大忙了!”餐廳經理忙道。


    林然然想了想,把後世在新派餐廳吃的一些中西合璧的特色菜慢慢說了幾道,用料都是不太名貴的。她把這些菜說成自己在家瞎研究出來的,廚師長和餐廳經理都沒有懷疑。


    廚師長聽得眼神爆亮。他會做的菜,一部分是祖傳的中式菜肴,一部分就是在紅房子餐廳和進修學來的西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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