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翠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收緊了一些,“翠翠,明日我便差人將那池中淤泥枯荷清理了罷。”


    惜翠看看向衛檀生,笑道,“現在看著雖然不好看,但明年還能長出荷花。”


    畢竟,死亡與新生總是相對的。


    望著低伏著的枯荷,她就想起了夏天去空山寺避暑的時候。


    當時,她和衛檀生想下山去賣些零嘴吃,正好碰上了一場暴雨,身上沒帶雨傘,隻能慌忙摘了兩麵巨大的荷葉,頂在頭頂上,慌慌忙忙找人家屋簷下躲雨。


    那天雨可真大啊。


    街上人潮盯著傘擁擁攘攘的,雨水順著傘麵直落。在滿長街的傘麵中,唯獨冒出了兩麵圓圓的綠意,穿梭在人潮中。


    秋天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天氣轉涼了,惜翠的胃口好轉了不少,之前基本上吃了沒多久就覺得惡心反胃,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多吃些豬肝一類的菜來補血。


    秋天正是鱖魚肥美的時候,她和衛檀生一起去釣了不少鱖魚,拿迴府裏交由廚房煮了,一頓難得吃了一整碗的飯。


    秋天過下來,她身子似乎也養好了不少。


    或許隻是因為有孕的緣故,她才這般衰弱。


    衛檀生低頭看著懷中沉睡的少女,吹熄了燈,滿含希冀地,緩緩地想。


    等到孩子生下來,開春便好了。


    等到開春,他就能與她一起坐在廊下,聽著護花鈴響,看著庭中的菩提,再剪上許多時興的彩燕。


    掐指一算,就到了預產期。


    生產前惜翠心裏也沒有底,畢竟古代生育條件這麽差。


    衛府和吳府早早地就準備妥當,高騫也婉轉地幫忙找來了京中接生經驗豐富的穩婆,再有吳懷翡幫忙照料著,這一胎生下來倒也算順利。


    各種最差的情況,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痛是痛,但出乎惜翠意料的是,係統就像給她開了金手指一樣,生產過程中竟然沒出什麽差錯。


    瞧見繈褓中的嬰兒時,惜翠微有些懵逼,一時間竟然沒能接受自己這就當媽了。


    這就是她和衛檀生的女兒?


    她生下來的是個女兒,名字也已經定下來了,叫悅行,衛悅行。


    見不是個兒子,衛楊氏雖有些遺憾,卻沒說什麽,安慰她叫她放寬心,好好養身子。


    “你與檀奴還年輕,”衛楊氏笑道,“日後還有機會的。”


    畢竟是自己親孫女,看著看著,衛楊氏也覺歡喜,不禁眉開眼笑地說,“你看,妙有長得多像你與檀奴。”


    剛出生的孩子都不太好看,五官都沒張開,惜翠細細地看了,也沒看出她究竟像誰。


    如衛檀生所願生下來的是個女兒,他倒是格外的歡欣與滿足。


    晚上,摟著她睡覺時,親吻著她鬢發,揚起唇角,低聲說,“翠翠,日後便是我們一家三口一起生活了。”


    惜翠沒有吭聲,她隻清楚地感受到,在生下悅行之後,她的身體開始急劇地衰竭了,就像一朵花,於花期怒放後,以無可挽迴的速度走向了衰竭。


    沒多久,她又病重了一場。


    她其實沒多少精力去照看悅行,一直都交由乳娘在照料。


    她寫的那本日記已經積攢了厚厚的幾本,有時候看著嬰兒搖床內的她,惜翠由衷地感到了一陣愧疚。


    惜翠不太願意衛檀生一直陪著她,隻催著他多去陪陪悅行。


    至於其中原因,她始終沒能下定決心與他說個清楚。


    在悅行出生後沒多久,就是新年。


    新年伊始,海棠和珊瑚特地給她翻出了件海棠紅的新裙子,將發髻梳得整整齊齊的。


    衛檀生親自剪了不少“鬧嚷嚷”,給她戴了滿頭,悅行年紀尚小,隻能別在了衣襟前。


    京城上下到處是爆竹聲聲,全城貼滿了大紅的春帖,懷孕的時候她不能喝酒,如今生下來了悅行,惜翠也跟著喝了點屠蘇酒,吃了點年糕和柿餅。


    整個衛府上下都是喜氣洋洋的,窗戶紙也糊上了福字,搬著梯子將燈籠一盞盞的換成了大紅的燈籠。


    但在這除舊迎新的喜悅氣氛中,惜翠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可能熬不到年後了。


    她身體越來越虛弱,海棠紅的裙裳穿在身上,依舊是毫無生氣,反倒透著股詭異而陰沉的死氣。


    劉大夫和吳懷翡來來迴迴好幾次,都沒有辦法。


    惜翠問她,我是不是要死了。


    吳懷翡別過眼,似乎不敢看她,她淺笑著安慰她,“哪有這迴事,你剛生下悅行,身子弱,養幾天就好了。”


    她半窩在衛檀生懷裏,看他給她染指甲。


    她五指瘦得極細,指甲蓋白中泛著紫,袖擺滑落,露出一截直挺挺的小臂。


    青年垂眸,取了鳳仙花汁,一個一個染得很仔細,但指尖卻不住地輕顫,連帶著手腕上的佛珠也在響。


    惜翠伸出手,舉到頭頂前,借著窗戶外的雪光看。


    十個指頭,血樣的紅,似乎染了丹蔻,就能為她添上兩分生氣似的。


    惜翠倒不懼怕死亡,她死了兩次,早就不怕了,死亡於她而言是歸宿。


    她終於能迴家了。


    日夜期盼著,總算讓她等到了能迴家的那一天。


    “檀奴,”惜翠還是不太習慣這個稱唿,頓了頓,才決心和他講清楚,“我可能要迴家了。”


    第104章 老病老死


    在此之前, 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怎麽說比較合適, 但如果不說, 惜翠擔心日後可能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可能快要死了, ”惜翠說, “如果我死了, 你不用來找我,這次我有預感,”她眼睫低垂,“我死後就能迴家了。”


    “翠翠,”他抬眼, 紺青的眼平靜地注視著她, 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說了些什麽,臉上依舊是帶著抹溫和的笑意, 雙眼瑩潤如玉,“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說著, 緩緩地攥緊了她的手腕,但手掌中的手腕太細了, 好像他一使勁兒就能折斷一樣。


    衛檀生放鬆了些桎梏。


    不會讓她死的, 她不可能離開他。


    哪怕他也真的有此預感。


    “我離開之後, 替我照顧好妙有, ”惜翠繼續說,“如果有機會,多帶她出去走走也好。”


    青年雖沒應聲, 但惜翠相信他能做到。


    “翠翠,”他突然拉著她手腕,貼在他臉頰上,“你愛我,舍不得丟下我與妙有。”


    肌膚相貼,指尖似乎觸碰到了微熱的水意。


    惜翠渾身一震,別過了眼,不去看他。


    “倘若你死了,我會去找你。”他莞爾,“一直找你。一直到,你瞧見我可憐,憐憫我,主動出現上前渡我出苦海為止。”


    “翠翠。”他親吻著她鬢角,輕輕地念著,“你愛我。”


    “你愛我,別離開我。”


    一聲又一聲,似乎在念給自己聽,唯有如此才能化解心底無盡的茫然和悲愴。


    庭院裏花都枯萎了大半,護花鈴上落了雪,風也不動了。


    死亡即在眼前,惜翠的心情卻格外的平靜。


    衛檀生固執地去請了許多大夫,京城的大夫不行,又去其他地方請,甚至吳懷翡都已經不再欺瞞她,他卻是不肯相信。


    人力終究有限的,他親眼看著,她不論灌了多少藥,都無法暫緩她衰亡的速度。


    胸腔中的感受很陌生,像有一把鈍刀在一下接著一下地割。


    她要死了,舌尖甚至已經無法嚐出藥味兒來,吞入喉口中,像吞喝白水一樣。


    也是第一次,他去了空山寺,跪在了佛陀麵前。


    他曾經眼含嘲弄地目睹那些在佛前苦苦掙紮的眾生,如今也歸於眾生。


    佛陀少年出遊迦毗羅城,見老病死等事,心生悲厭,作是思惟“此老病死,終可厭離”,終有一日,在出家之時到來,超然淩虛,逾城而去。


    “不斷八苦,不成無上菩提。不轉法輪,終不還也。”


    旃檀佛像,依舊沒什麽變化,靜靜地站立在大殿中,一如既往的溫和慈悲。他左手下垂,施與願印,能滿眾生願,右手屈臂向上伸,施無畏印,能除眾生苦。


    如今正值新年,來往上香祈求新的一年富貴平安的人不在少數,在來來往往的香客,繚繞的香霧中,青年闔眸,唇角常掛著的笑意,終於收斂得幹幹淨淨。


    下山的路上,衛檀生看到了一支梅花。


    他從未看到過這麽美的梅花,冒著漫天的風雪盛開,堅韌而飽含生機。


    深夜,又落了一場冷冷的冬雨,雷聲滾滾。


    他從睡夢中醒來,一眼瞥見了躺在床側的她。


    她麵色蒼白,唇瓣毫無血色,臉更尖,顴骨微凸,長而卷曲的眼睫覆在眼皮上。


    自從惜翠病後,屋裏便整夜地點著燈,瀟瀟的夜雨盡數落在芭蕉上,忽而一個霹靂乍響,她卻毫無所覺,麵色蒼白地窩在被褥中,像是失去了唿吸和生機。


    他心頭掠過一抹慌亂,下意識地去摸她的鼻下。


    唿吸雖淺,卻像一根線懸著一樣,不至於斷絕,他鬆了口氣,因為恐懼而僵硬的手指慢慢地扣緊了。


    再看她時,衛檀生又覺得茫然和陌生。


    她被褥中伸出的手,指甲蓋上的鮮紅已經斑駁,像垂死的枯梅。


    他看著覺得刺眼,心中竟再度湧現出一陣的畏懼,畏懼她身上的死氣,畏懼死亡,畏懼再和她同床共枕。


    衛檀生掀開床帳,緩緩地走下床,到第二日都沒再迴來。


    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在屋裏歇下。他每日都會去找不同的名醫,卻不願再和她一起睡,不願再出現在她麵前。


    惜翠現在醒得少,睡得多,大半的時間都在床榻上度過。


    她現在常常做夢,有時候是夢到衛檀生,有時候是夢到她爸媽,有時候是衛檀生牽著已經五六歲的妙有正在石階上走,有時候又夢到了高騫、吳懷翡和其他許許多多人。


    她也不是什麽時候都是睡著的,偶爾也會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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