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白俊飛這是前世積了多少德,這才遇到盛雅茗,得了她一片真心。隻要盛雅茗堅持,方琮珠覺得盛安生肯定會服軟的——盛家用不著選門第比自家高的,他們要求的,不過是能找一個全心全意護著女兒的女婿罷了。


    白俊飛即便是二婚,隻要盛雅茗堅持,盛家肯定會讓步。


    “琮珠,我和你一塊去香港好不好?”盛雅茗似乎想起什麽來,忽然興奮起來:“我就讓他們嚇一跳,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裏。”


    “千萬別這樣。”


    方琮珠趕緊勸盛雅茗打消這個念頭:“這樣對你父母太不公平了。”


    “嗐,我跟你去香港玩幾日就迴來,這有什麽了不起的?反正我下學期念大四,都沒什麽課程了,我不在上海,我爹娘自然會派人去學校給我請假的。”


    有錢就是好,能有各種特權,即便複旦是高等學府,可還是擺脫不了資本的支配。


    複旦的圖書館,就是盛家捐資重修的。


    盛家的子弟,隻要是想念書,考試成績差那麽一點點,都能進複旦大學,畢竟麵子還在那裏,複旦也不會拒絕得很生硬,所幸盛家的子弟都還挺聰明,就沒有一個是靠關係進去的,全是看成績。


    盛雅茗很有主意,她想要做的事情,沒人能阻攔。


    就這樣,八月下旬的某一天,方琮珠與盛雅茗登上了前往香港的幸運號。跟他們一塊兒過去的,還有林思晴林思巧,以及從蘇州方氏織造廠招攬的一大批工人。


    上船的時候,簡直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


    方琮珠將一百六十多個工人編成了四個班,每個班一個班長,每個班長手下又有七個人,每人管著六到七個人員,這樣一來就能以點到麵,以組為最小單位,大家都能互相照應,以免出現不測。


    四個女生坐的是一等艙,工人們全是三等艙,幾乎將這艘幸運號占了半壁江山。甲板上看過去,全是一片橙黃顏色的背心,醒目亮眼——方琮珠特地找了孟敬儒,請他家的裁縫流水線般做了一片馬甲,披在身上很顯眼,一看就是一個整體。


    甲板上一半是那種橙黃,從一等艙的甲板看過去,底下一片溫暖,就如潮水在不住的晃動。盛雅茗趴在欄杆上朝下看,一個勁的喊頭暈:“琮珠,你是怎麽想出這個主意來的?瞧著下邊這麽一大片,感覺真的很暈。”


    “這樣目標性很強呀。”方琮珠笑了起來,看了一眼坐在那邊的林思晴與林思巧:“你們不過來吹吹風?”


    兩個人有些羞澀,看了看甲板上的幾個人:“大嫂,我們有些頭暈,就在這邊坐一會兒罷。”


    剛剛她們倆站在舷梯那邊的時候,就有人走過來搭訕,林思晴與林思巧慌忙逃迴了方琮珠這邊,兩個人坐在圓桌旁邊,看看這邊看看那邊,不敢再亂動。


    兩個人第一次出遠門,什麽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思晴,思巧。”


    方琮珠坐迴到了她們的桌子旁邊:“出門在外,你們要放開手腳,別畏手畏腳的,這個世道,那些惡人專會欺負老實人,你們隻管挺直了背,別怕,咱們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那些無賴!”


    林思晴與林思巧趕緊坐直了身子聽方琮珠教導,到了香港,一切都得靠她們自己了。


    “香港那邊的富人,其實大部分都還是挺好說話的,女子會所裏接待的大部分都是富家太太,不少人都是有修養的,遇著了那些沒修養的人,你也別與她們爭吵計較,有些委屈先默默的受著,等我過來以後再處理。”


    林思晴點頭:“這個我知道,在《申報》做事的時候,曾經受過冤枉,也沒與他們去爭執太多,畢竟自己在他們手下做事,是要忍著點兒討生活的,這世上哪有輕輕鬆鬆就能掙大錢的事情。”


    “你能想通就最好。”方琮珠微笑起來,林思晴倒是個聰明人。


    這一次乘船去香港比較輕鬆,盛雅茗的行李中有一副圍棋,她們幾個搬了桌子在陰涼處下棋,有時候落一個子要思考很久,一個上午下了三盤棋,這邊就有船員過來提醒她們要吃午飯了。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盛雅茗伸了個懶腰:“原來還以為船上的日子難熬呢,沒想到一晃眼這光陰就過去了。”


    “那是有人陪著嘛。”方琮珠笑著將她們領去了餐廳。


    一等艙這邊條件相當好,餐廳什麽的,不要太幹淨,飯菜也做得好吃,盛雅茗嚐過餐廳的飯菜以後,不住的點頭誇讚:“感覺我們家的廚子也就這樣的水平,做出的飯菜跟這種飯菜水平差不多。”


    “以後你多坐兩次幸運號就行了。”方琮珠取笑她:“要是想吃這裏的飯菜就來香港看我啊。”


    “沒問題!”盛雅茗笑得很愜意:“我爹娘這陣子應該在看我留給他們的信件了。”


    “你呀,到了香港以後趕緊打電話報平安,要不是他們都要急死了。”


    盛雅茗這一輩子沒遭受過挫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結婚這事情上邊,她頭一迴跟父母杠上了。


    “知道啦。”盛雅茗無所謂的笑著:“我又不會出什麽事情,他們何必擔心我?”


    “兒行千裏母擔憂,你可真是心大。”


    方琮珠望著對麵坐著的盛雅茗,長長的頭發披肩,肌膚雪白,眼睛裏跳動著興奮的火苗,拿著筷子吃飯時,手腕上一雙翡翠手鐲綠得發亮,映著陽光,一晃一晃的閃著。


    天之驕女,大概就是盛雅茗這樣的年輕姑娘。


    她們從來不需要考慮太多,就隻要幸福快樂的活著,那就已經足夠。


    船到碼頭,有黎生接她們,見著船靠碼頭,黎生很快上了船,將方琮珠給接了下來。


    “大小姐,這輛汽車先送你們迴去,這邊的卡車來迴運三趟,大概就能全把他們送迴工廠了。”


    黎生準備得很充足,從鄭慶東男爵那邊借了一輛汽車,不知道從哪裏喊了一輛類似軍車一樣的火車,連行李帶人,一次應該能送四五十個。


    “黎生,接四趟罷,我這邊剛剛好將他們分成了四班,每班有一個班長,先把他們送去宿舍,前邊三個班都是單身的,你就讓他們去單身宿舍住下來,從最高一層的零一號開始,四人一間朝旁邊排。”


    “知道了。”


    黎生點了點頭,看著碼頭外邊站著的一大片橙黃色馬甲:“一班的出列!”


    一大群人從橙黃馬甲的海洋裏走了出來,在路邊站好,班長開始點數,一個個的爬到貨車上去。其餘三個班的人羨慕得很,站在那裏嘁嘁喳喳。


    等一班的人全部上了車,黎生坐進了駕駛室,汽車“噗噗噗”的冒著青煙朝前邊開了去,卷起一地的沙塵。車後廂的人朝在出口那邊站著的夥伴們揮手,一陣歡唿聲,汽車越去越遠。


    方琮珠正準備帶著盛雅茗坐車迴家,從人群裏跑出了幾個人


    “大小姐,我們一直在這邊等著?”


    三個班長的眼神裏都有些惴惴不安,心神不寧的看著她。


    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香港,心裏頭根本沒有底,看著走了一批人,已經有些騷動,現在瞧著方琮珠也要走,更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嗯……”方琮珠看了看站在那裏的人,能理解到他們此刻的心情。


    “高師傅,”她走到了司機那邊,衝著司機師傅笑眯眯道:“你能不能將她們先送去我的住宅?我得到這裏把工人們安排一下。”


    開車的是鄭慶東家的司機,她坐過鄭家的車子不知道多少迴,彼此都很熟悉。聽她這樣說,高師傅點頭答應:“好的好的,那我幫你載過去,男爵和夫人這邊都在等著方小姐迴香港呢,有時間就盡快過來宅子裏陪他們用飯啊。”


    方琮珠笑著點頭:“那是當然。”


    見方琮珠說留下來,工人們這才穩了心思,方琮珠與他們一道說說笑笑,一邊等著車過來接人,倒也不覺得太疲乏。


    新界到碼頭並沒有太遠,車子往返不過半個小時左右,隻是黎生帶著車接了四趟,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最後一趟,方琮珠隨車過去檢查了一下工人們的住宿情況,看看那邊食堂能不能及時開餐。


    工廠裏目前隻有一個本地人在守夜,食堂什麽的都還沒分配到人,好在黎生計劃不錯,讓新界那邊的一個飯鋪提前做了好多籠包子饅頭,工人們每人可以分到兩個,暫時對付著吃了個午餐,晚上食堂正式開夥。


    方琮珠來之前就已經把這一百六十多人好好規劃了一番,除了正式在車間裏幹活的工人,還有一批工人家屬,有些分了在食堂做事,有些則是專業保潔,還有一些人負責跟著黎生打雜,如工廠上夜外出采買之類。


    還在蘇州的時候就把這個分配名單給大家宣讀了一遍,有覺得不合適的可以找她來協商調解崗位。這年頭的人都很淳樸,大家都覺得大小姐是全心全意為自家著想,哪裏還會挑三揀四?一個個都點頭應下來:“大小姐說什麽便是什麽。”


    把一百多人都送到工廠已經是正午十二點,大家分了包子饅頭吃,方琮珠也跟著一塊兒吃了一個包子,大抵是餓了,吃什麽都覺得香。


    吃完以後,方琮珠將工人們集合在一處開了個會,把自己的期望要求告知了工人們:“我會照顧好大家在香港的衣食住行,若是廠子發展順利,以後你們可以把孩子接過來,我會請人教他們識字念書,你們想將他們送去繼續讀中學也行,讓他們出去做事也行,留在廠裏給我做工也行,隨便怎麽樣都行,一個人念了書有本領,到外邊總是能謀得一份差事的。”


    聽方琮珠說還要給他們的孩子謀出路,工人們更是感激,大小姐真是好心,不僅為他們考慮,還為他們的家人考慮,一定要好好的替大小姐做事。


    “今天下午大家先歇息,我們選出一些管理人員,每層樓有樓長,每個宿舍有個寢室長,每個車間要有個負責的主任,主要就是這些事情,開工等著明天再說。”


    蘇州那邊的機器已經運了兩台過來,德國那邊的暫時還沒到,估計還得要大半個月的樣子,生絲是從國內收的,自己還要想辦法到廣東那邊靠近香港的村莊開設一片桑蠶基地,這樣供貨就會更方便了。


    這些都是明年的事情,現在主要是把這邊的工廠安排就緒,讓機器轉起來再說。


    工人們聽著方琮珠說選舉,一個個很好奇,有些人試著問了一句:“選出來的人要做些什麽事情呢?”


    “協助黎生管理呀。”


    現在黎生相當於是這個工廠的廠長,而她是老板,底下還需要一些中層管理幹部。


    工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聲。


    他們都習慣被管理,聽說去管理別人,一個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怎麽放得下麵子!


    “各位,各位,不用害怕,不過就是幫著做些別的事情而已。”方琮珠笑著鼓勵大家,眼睛朝人群裏看過去:“有沒有自願報名的?”


    最終,有個年輕姑娘走了出來:“大小姐,我試試吧,我是幹選繭繅絲的活兒。”


    方琮珠鼓勵的衝她笑了笑,讓黎生把她的名字記了下來:“她負責繅絲車間。”


    萬事開頭難,有了帶頭人,後邊就好辦了,接下來陸陸續續的有幾個開了口,願意協助黎生管理,過了大約十來分鍾,這事情總算是給搞定了。


    把這事情辦妥當以後,方琮珠就讓他們各自迴宿舍整理東西,如果覺得無聊可以去娛樂室休息——這邊與蘇州的工廠類似,有一間大會場做閑聊室,後邊還有一塊坪,裝了兩個籃球架子,青年人可以在這邊打籃球。


    蘇州方氏織造那邊弄出籃球場來的時候,工人們對於這個東西很熟悉,方琮亭親自示範了一下以後,廠裏不少年輕工人感興趣,大家得空的時候就打個半場,有幾個打得來勁甚至還忘記要迴家吃飯。


    蘇州那邊,大部分人都是迴家吃飯,隻有幾個帶飯到廠裏來,中午在煤火上熱熱就能吃,故此打籃球的不多。可是香港這廠子就不同了,大家吃住都在這裏,還開設了食堂,方琮珠覺得有必要增加一些娛樂活動,豐富大家的業餘生活。


    籃球是必不可少的,另外看看有沒有羽毛球之類的體育設施,可以買幾副拍子放在娛樂室裏,這樣女工也能有自己的娛樂活動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方琮珠和黎生迴了淺水灣住宅,這時候已經快四點鍾,翡翠有些不安的在門口朝外邊看。


    “小姐,你可算迴來了。”


    翡翠的肚子已經有些大,站在那裏,一隻手撐著後背,似乎要將重心朝前邊頂。


    方琮珠趕緊扶住她:“你快些歇著去,已經有五個月了罷?雖然已經過了那個不穩定期,可也要注意啊。”


    “小姐,我知道的呢,現在都是黎生弄飯菜了。”翡翠開心的笑,望向黎生的眼神裏全是溫柔:“我都生怕他累著了。”


    “弄飯菜不累的,你別太心疼他。”方琮珠扶著翡翠朝屋子裏走:“有些事情就該放手讓男人去做,別以為他們天生就不能做這做那的。”


    翡翠多多少少還是有男人是家中的天那種思想,對黎生格外維護,家務事都不讓黎生動手做,全是她包了。發現有了身孕以後,方琮珠就和黎生說得清楚,家庭是兩個人的事情,不是隻有翡翠才能幹家務活的。


    黎生倒也沒有反駁她的話,在方琮珠與他說過以後,他就主動承擔了家務。


    妻子懷孕的時候,丈夫當然要多做點,總不能讓妻子拖著沉重的身子服侍他。


    “琮珠,香港這邊的海鮮可真是不錯!”


    剛剛進屋子,盛雅茗就一臉歡快的迎了上來:“翡翠給我們弄了好幾盤海鮮做中餐,比上海吃到的強多了,蝦子個頭大,肉也嫩。”


    “你要是這麽喜歡吃海鮮,明天我們租一條船出海,自己去撈了海鮮上來煮了吃,保準更新鮮美味!”方琮珠衝著她笑了笑:“香港這邊別的不說,海鮮可是貨真價實。”


    “行啊行啊!”盛雅茗點了點頭:“我現在打電話告訴我母親明日我要出海打漁!”


    看著盛雅茗急急忙忙衝向電話機那邊的身影,方琮珠笑了起來。


    其實她很想和家裏聯絡,隻是礙著麵子不好開口。


    “姆媽!”盛雅茗說的是上海話,軟軟糯糯,嬌滴滴的。


    電話那邊,盛夫人握著話筒,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雅茗,你安全到了香港?”


    “當然了!”盛雅茗故作輕鬆:“我住在琮珠家裏,她這房間布置得真是好看,下次我也要照著她這房子起一幢這樣的宅子。”


    “行行行,隻要你安全迴來就好!”


    宅子什麽的,盛夫人這時候都一點都沒放在心上,隻盼著盛雅茗能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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