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生這可是享了媳婦兒的福氣了,也是他人性好,才能找到這樣好的媳婦。”


    眾人議論紛紛間,方琮珠已經代表方正成和夫人送上了娘家的嫁妝——聘禮悉數返迴,還有兩千五百壓箱錢,另外還有兩套黃金首飾。


    聽著這豐厚的陪嫁,喝喜酒的村裏人簡直是炸了鍋。


    沒想到這主人家真是慷慨大方,竟然能陪嫁這麽多,黎家現在都能買田買地做地主啦。


    “黎老三,你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哇,苦盡甘來!”


    黎生他爹排行第三,當年分家的時候家底薄,大哥大嫂是個厲害的,基本上把那一點點可憐的家產都占得差不了,牙縫裏漏了一丁點給老二老三,黎老三是個老實頭子,也不會去爭什麽計較什麽,默默的拿了那一堆飯碗菜碗,帶了媳婦兒到了外邊,找了塊地搭了個窩棚就住下了。


    黎老大雖然占了強,可家裏底子實在是薄,分到了大頭也不夠他養家糊口的,特別是生了三個兒子,娶兒媳婦的時候不免艱難,娶了兒媳婦迴來又沒兩個是老實人,總是在家裏吵吵鬧鬧,後來眼見著漸漸的衰敗了,竟還比不得當年隻分了一點點東西的黎老三。


    黎生家三個女兒,拉扯著嫁出去攢了一筆錢,黎生自己勤快,在上海的時候是攢了錢帶迴來的,雖然給了一部分給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隻不過大頭還是在黎家老兩口手裏攥著。


    這次拿五十塊錢聘禮,他們也是按著鄉下人的規矩來的。


    本來以為翡翠是個丫鬟而已,給五十塊大洋做聘禮足夠了——一般人家能給上三十塊已經是踮著腳尖朝高處給了,然而黎生在上海帶了一百來塊迴來,老兩口想著,五十塊做聘禮,再拿幾塊錢出來辦喜酒,剩下的就得留著旁身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媳婦的主家竟然這樣好,陪嫁多得讓人耀花了眼!


    “這怎麽好意思呢?”黎老三夫妻倆嘴唇都在打顫:“太多了,太多了!”


    “兩位老人家,這些錢是我們家給翡翠的壓箱錢,她才二十一歲,有這麽多年要花錢的,給她旁身心裏才穩妥。至於她怎麽樣,那是她的事情,我們方家的錢給出來了就不會再過問,也希望兩位老人家體諒翡翠要為小家操持的心,別太多幹預她與黎生以後的生活。”


    黎老三夫妻倆琢磨了一下,原來方家是給翡翠撐腰的,生怕她在自家吃苦哩。


    “方小姐,你放心,我們會盡力對翡翠好的,等著正月十五以後,就讓她跟你與香港,我們不會阻攔著。”


    “黎老伯,單單翡翠一人去香港也不大合適,要是你們同意,那就和黎生一塊兒跟我去香港吧。”


    香港建廠伊始,要的是人,黎生爹娘看著是勤快人,總能給他們找到事情做。


    “這個……”黎生的爹娘有些猶豫:“家裏還有地哩!”


    去年冬天就租下了,今年得交糧。


    他們如何不想跟著兒子走?隻是家中還有牽掛,沒辦法前行。


    “那您今年把地給種了,明年就不用再租了,明年再去香港吧。”


    方琮珠不知道那場戰爭究竟什麽時候會爆發,但是既然黎老三夫妻不願意今年去香港,那就明年再走——一切都是命管著,她總不能在這裏拚命說日本人要打過來了,大家快跑——誰會相信?


    “大小姐,您來啦。”


    剛剛走進靜安寺方氏織造,就有一個夥計笑著迎了上來:“今天來得稍微晚一點。”


    方琮珠衝他點了點頭:“嗯,起來得稍晚。”


    她看了一眼商鋪,這時候店裏沒有年關時門庭若市的場麵,冷冷清清隻得幾個顧客在走來走去的看衣料——這時候才正月初十,大部分人還在走親訪友的途中,店家自然生意沒以前那樣好。


    但與隔壁的店鋪相比,方氏織造應該已經算不錯的了,至少還有幾個人在走動。


    那個店夥計殷勤的給她沏茶過來,一臉的笑意:“大小姐,初八開業就有人過來買衣料了,這兩日都有賣貨出去。”


    方琮珠覷著他的神色,心裏頭琢磨,這個夥計挺機靈,似乎是想寬寬她的心?


    “這做生意有旺季有淡季,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好,咱們也得要有休息的時候。”方琮珠捧著茶喝了一口,心裏暖和了不少,將外邊的鬥篷解開,鮮紅的鬥篷下,那件厚重的旗袍若隱若現。


    這件旗袍的圖案是朱竹,與鬥篷的那抹鮮紅互成映趣。


    朱竹,指的是用朱紅顏色畫出的竹子,這種畫技興於宋,當年蘇軾興起畫竹之心,然而身邊無墨,恰巧見著朱筆,遂執筆畫竹,風姿嫣然活潑可愛。


    方琮珠揣摩了好幾幅朱竹的畫,才動筆構思了一幅,朱紅色的竹葉或深或淺,竹節帶點褚色,看上去靈動慧美,恍惚間有深秋山間紅葉之感。


    她正站在那裏啜著清茶,忽然鋪門被推開,走進來幾個穿著和服的女子。


    方琮珠有些好奇,不免打量了兩眼。


    個子都不是很高,感覺她們穿著木屐還沒到自己高,和服的下擺擦著木屐,飄飄蕩蕩的,裙袂翩躚。她們的頭發高高的挽起,堆在頭底上,發髻間還插著一些裝飾品,梳子簪子之類的東西,不是的微微發亮。


    幾個女人走進來,正好見著站在那裏的方琮珠。


    她一身鮮紅的鬥篷引人注目,特別是鬥篷分開處見著裏邊隱隱約約的旗袍圖案,朱紅色的竹葉勾起了人的興趣。


    “這位小姐,你身上的這件旗袍,也是這家店買的?”有一個日本女人走了過來,用流利的中文向方琮珠詢問。


    這個女子雖然穿著和服,可眉眼瞧上去有些不像日本人,眼睛頗大,鼻子也高挺,方琮珠心中暗道,若是這人改穿了中式旗袍,又說著一口正宗的中文,隻怕沒人看得出來她是個日本人。


    她不由得想起川島芳子這種女特務,說不定日本人培養的女特務已經悄悄潛伏在中國各地政府裏,甚至是已經到了一些要員的府上——劉裕之最近又抬了一房姨太太,這在上海引起了轟動,因為這位姨太太剛剛進門,劉裕之就讓大姨太太把家中主事的權力都交給新來的五姨太,還為了她大宴賓客,請了上海要員前來參加。


    盛雅茗的父親自然是得了一張帖子,他沒打算去捧劉裕之的臭腳,最主要是不想見著姨太太來主持酒會:“我爹說大戶人家沒這個規矩,哪有姨太太上台麵的,這種人家他不想打交道。我見他不想去,就拿了帖子過去瞄了一眼。”


    “你跟劉裕之又不熟,去幹嘛?”


    方琮珠有些驚詫,盛雅茗怎麽喜歡湊這樣的熱鬧?


    “我聽說那個姨太太很美,想去看看啊,另外……”她嬌羞不勝的告訴她:“趁機把白參謀約了出來,說帶他去見見世麵,哈哈哈……”


    方琮珠這才明白原因,為了扶持心上人,盛雅茗可是不遺餘力。


    “那個姨太太究竟好看不?”


    “哪裏好看了?我覺得和那個厚嘴唇的劉夫人不相上下,隻是年輕些,這個劉裕之的口味可真怪,娶了個這麽小眼睛塌鼻子的姨太太,隨隨便便在街上扯個人過來都比她要美。”


    當時盛雅茗與方琮珠說起這事情來時,她並沒有很在意,可是現在一想,這個小眼睛塌鼻子的姨太太,如何能讓劉裕之一見鍾情?或許就是日本女特務,日本人放在這些高官身邊監督他們的。


    “小姐?”


    那個穿著和服的女人輕輕喊了方琮珠一句:“能否告知?”


    方琮珠猛然迴過神來,微微點頭:“是,這就是方氏織造產的。”


    “恕我冒昧,能不能看看裏邊這件衣裳?”那女人打量了方琮珠兩眼,口中讚她:“小姐你可真是生得美。”


    方琮珠將鬥篷解開,露出了裏邊的旗袍:“隻是一件簡簡單單的旗袍。”


    “旗袍好看,這高高的衣領真是襯得小姐優雅無比,還有那黑色珍珠紐扣,實在引人注目。”


    “您過獎了。”方琮珠微微頷首:“您要挑什麽衣料?要不要看看我身上這一種?”


    那個女人向她鞠了一躬:“多謝小姐熱心幫忙。”


    日本人很講究禮節,方琮珠倒也不覺得奇怪,帶著她們幾個走到櫃台旁邊:“去將去年冬天的朱竹暖陽給拿出來讓幾位夫人小姐看看。”


    店夥計趕緊搬了一捆布出來讓她們挑選,有幾個看了看方琮珠穿著的旗袍,不住點頭,表示滿意,她們用日語嘰裏咕嚕的說了好一陣話,最後那個會說中文的女人開始指手畫腳的讓店夥計扯一幅布:“這種,我們幾個都要,你看看要多少布料合適。”


    方琮珠請她們去試衣間讓師傅們量了身材給她們算了算要花多少衣料,那個會中文的女子微笑著看向她:“小姐,你太熱心了。”


    方琮珠不鹹不淡的迴了一句:“我不是熱心,我是方氏織造的大小姐,當然要為我家盡心了。幾位看起來對我們中國的絲綢很感興趣,不如留下一個地址,若是有什麽新出的衣料,我讓夥計給你們送些樣品過去瞧瞧。”


    “好啊,這主意很好!”那女人很高興的向她又鞠了一躬:“我們住在虹口那邊,有一個浪園會所,你讓夥計問福田夫人,自然有人帶他進去。”


    “好的,我記下了。”


    方琮珠喊來一個店夥計,讓他們送了一張vip卡給福田夫人:“登記一下夫人的住址,虹口浪園會所,以後要是她打電話過來,可以送些新出的布料過去。”


    夥計趕緊照辦,福田夫人瞟了方琮珠一眼:“方小姐,我聽說中國的年輕姑娘很少拋頭露麵,特別是大家閨秀,你倒是有些不同。”


    “夫人,這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中國早就不是滿清時期的中國,不少女性都從自己的家庭走出,走向了社會,我們也有了自己的擔當,不再像以前那樣,隻是窩在家裏等著男人掙錢養家糊口。”


    “原來是這樣。”福田夫人頻頻點頭:“方小姐,我與你一見如故,不如交個朋友?下迴我邀請你去我們浪園會所小坐,喝喝清酒,看看日本特色歌舞?”


    “這是我的榮幸。”


    方琮珠微微點頭:“夫人,以後有空一定過去。”


    目送那群日本女人離開方氏織造,方琮珠皺了皺眉頭,這群女人不知道在中國有什麽樣的使命?她們或許已經潛伏在各處,就等著她們的上線發號施令,即刻就會傾巢而出,如那一片片蜜蜂,鋪天蓋地的朝苦難的中國飛了過來。


    “琮珠。”


    正在出神的想著中國將來的時候,忽然就聽到有人喊她。


    方琮珠抬起頭來,見著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背似乎有些駝,人看上去沒有以前那樣挺拔,矮了一些。


    “孟大哥!”方琮珠笑著和他打招唿:“今日怎麽過來了?”


    “我想來看看你們家有沒有上新貨,因為快要做春裝了。”


    眼前的方琮珠,明豔如一支幽蘭盛放,看得孟敬儒心中好一陣難受。


    這般美麗聰慧的女子,他卻沒有緣分與她相守。


    “孟大哥,過兩日家裏會有新貨出來,我到時候安排夥計送些樣品去蕙錦香,你看了覺得什麽合適就讓夥計送貨過去,好不好?”


    她眉眼彎彎,笑得嫵媚,誰能對著一張笑若春花的臉說個不字?孟敬儒隻能點頭:“好,你安排就是。”


    “孟大哥這樣關照我們家的生意,實在是感謝,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才好了,我想在離開之前,我與大哥一起請你用個飯,孟大哥賞臉嗎?”


    琮珠就要迴香港了?可他年後還是第一次見著她呢。


    “你什麽時候走?”


    “正月十六。”方琮珠微微的笑:“已經定好船票了,翡翠和她丈夫黎生同我一塊兒過去。”


    “哦,哦,這樣,”孟敬儒點了點頭:“有兩個人陪著你,倒也讓人放心多了。”


    他看著方琮珠,千言萬語都哽在了喉嚨口,想說什麽,可似乎什麽都說不出來。


    此刻,他方才明白那句詞的含義。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晚宴設在寶蘭庭。


    方琮珠根本不知道上海還有哪些高檔的酒家,看著以前孟敬儒請客都是在寶蘭庭,她也索性將請客的地點定在了那裏。


    這次請客不僅僅隻是方氏兄妹與孟敬儒,方琮珠還邀上了林思虞與盛雅茗。


    盛雅茗本來想要喊了白俊飛一起過來,然而白俊飛有要事在身,根本走不開,盛雅茗隻得氣哼哼的來找方琮珠訴苦。


    “瞧瞧,瞧瞧!”


    盛雅茗的大小姐脾氣還是有的,白俊飛沒能跟她一起過來赴約,她心裏頭不高興,嘴裏不免嘀嘀咕咕:“他還真是大忙人,我喊過他好幾次,還不是想幫他鋪鋪路?可他倒好,總是說沒時間,忙,什麽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看看他,大道理一套套的,總之就是一個意思,沒時間陪我!”


    方琮珠拉著她的手把她按到座位上坐下來:“雅茗,你別生氣了,你喜歡白參謀還不是因為他的軍人氣質嗎?要是他沒有這種軍人的天性,你肯定不會喜歡他了。”


    盛雅茗聽了她的話,想了想,點點頭:“嗯,你說的好像也是這麽一迴事。”


    要是白俊飛跟那些追她的富家子弟一樣,牛皮糖似的想要黏著她,她可能就沒什麽興趣了。


    “淞滬警備司令部管著的可是我們整個上海的安全,職責重大,他也不能掉以輕心哪。”


    方琮珠原來並不知道淞滬警備司令部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機構,然而結識了白俊飛以後,她方才明白,淞滬警備司令部乃是國民政府在上海的最高軍事機構,第三十二軍、第三十七師、第五師、第十九路軍的第七十八師和上海保衛團都隸屬淞滬警備司令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佛係民國女配[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煙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煙穠並收藏佛係民國女配[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