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珠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沒問題的,我父親一定會好起來的。”


    到方師傅家很順利,人家荷包收下,也信誓旦旦的說好不會去別人家幹活,方琮珠笑著作別,和阿大一起走出了門。


    “大小姐,還走不走別家?”


    “走,為什麽不走?”


    既然已經出來了,當然要把事情做好,更何況老天爺都幫助她,現在已經沒有再下雨,天空裏一輪明亮的太陽,金色的陽光照在大地上,和煦而溫暖。


    整整一個上午,方琮珠去了六位大師傅家,一鼓作氣,沒有停頓。她的運氣也特別好,幾位大師傅都在家,還沒出門——這個時候還不到插秧幹農活,方氏織造停業了,就隻能在家裏呆著,空閑的時候整整田地,準備播種下秧。


    眾人見著方琮珠客客氣氣的送了幾個月工錢過來,又非常謙和的與他們探討今後的出路,哪裏還說得出拒絕的話,一個個都點頭應允下來:“方大小姐請放心,我們會等著方氏織造讓我們迴去開工的那一日。”


    方琮珠將這些大師傅的事情給落實了以後,迴到方家大宅時,外邊還有幾個等著領工錢的,方琮亭手上又是一抹青黑。


    “怎麽樣,都走了一遍?”


    “是的。”方琮珠點了點頭:“我走了六戶人家,他們都同意等著方氏重新開業。”


    方琮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樣倒是放心了,一般的人工容易請,這種有長處的實在難遇到,就怕他們拿喬。”


    “咱們用自己的誠心去感化他們,人家也不會拒絕的。”方琮珠心裏暗道,帶薪休假的待遇,就是前輩子都很難遇到,更別說在這個時代,那些資本家都是以剝削工人為己任,出了一個全心全意為工人著想的老板,人家怎麽能不感激?


    今日上午,阿大就派了人去請那些看好的泥瓦工師傅,等著吃過午飯以後,那些師傅們都到齊了,方琮珠與他們說了一下想要重建方氏紡織廠的事情,眾人聽了都很高興——有事情做就有錢掙,家裏今年的開支用度看起來有著落了。


    “我想要說明一點,就是這個排泄的問題。”


    方琮珠很嚴正的提出了工業垃圾的處置問題。


    原來的方氏織造是個四合院,排泄工業廢水都是挖了一條坑,直接到了小溪屯子裏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年代沒什麽工廠的緣故,所以方氏織造廠盡管隔三差五的要排出廢水,可這小溪屯子裏的水卻還是挺清澈的——或許是這個時候的染料並沒有太多化學製劑,大部分都是天然植物裏提取的?


    隻不過方琮珠還是擔心汙染的問題。


    “那條排水溝前邊要做一些廢水處理的工程,比如說過濾,清洗什麽的,反正不能直接排到小溪屯子裏去。”


    “琮珠,這個有些多此一舉了罷?”方琮亭有些不理解,他家的方氏織造這麽多年了都是直接排水,到了方琮珠這裏,卻又要增加程序,有些想不通。


    “大哥,不是多此一舉,這是一個關係很大的問題,你可以去問問化學係的教授,這些染色的原材料裏邊含有不少汙染環境的物質,在排出之前處理一下會更好些。”


    “汙染……那是什麽?”


    方琮亭還是有些不理解,這個新鮮名詞,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汙染,就是把比較幹淨的東西變成汙濁的,變成染色一樣的,這河水是咱們蘇州這邊的人要喝的,多少人要挑水迴家洗菜淘米,甚至是沉澱下來做飲用水,然而,若是被咱們廠裏排出的水給汙染了,那還能放心用嗎?”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方琮亭很是訝異,他可從來沒考慮過這麽多。


    “大哥,若是大家喝了咱們廠裏排出來的廢料而生病了,難道你不會覺得心裏頭不安嗎?”方琮珠說得很真摯:“寧可咱們多花一點錢,也要保證鄉親們的身體健康啊。”


    幾個泥瓦工也從來沒聽到過什麽淨化處理這些詞,聽著方琮珠這般說,幾個人心裏頭都覺得這位方大小姐可真是心善,還記掛著蘇州百姓哩。


    “方大少爺,方大小姐,你們隻管放心,我們幫你們家做事,保準如貼!”


    一個泥工拍了拍胸脯:“我這手藝,蘇州城裏誰不知道?”


    阿大點頭:“要不是你手藝好,我也不會找你過來。”


    另外幾個工匠也紛紛向方家兄妹提了保證,他們一定會認真幹活,把方家的紡織廠蓋得牢固,保準一百年都不會塌。


    方琮亭聽了眾人這般說,緩緩舒了一口氣:“那就拜托各位了。”


    “請大家看看這幅圖。”方琮珠從落地的花瓶裏拿出了一卷畫,這是昨晚她用鉛筆畫的草圖:“我打算蓋個這樣的房子,幾位師傅看看,還能不能提出些改進的地方。”


    幾個工匠湊攏過來,看了看那張圖,大家都驚訝得瞪大了眼珠子:“方大小姐,這是你畫的麽?畫得可真像。”


    “我們家大小姐在上海學了畫畫兒的。”


    阿大看了方琮珠一眼,心裏頭得意。


    大小姐就是這般心靈手巧,學什麽都是一學就會。


    “方大小姐真是厲害啊!”幾個工匠湊到一起看那草圖,眾人開始商議起來:“方大小姐這是打算用青磚,蓋兩層的樓房,這比原來的方氏織造廠更氣派了。”


    原來的方氏織造廠是土磚蓋的房子,這麽多年來,方家幾代人修修補補,已經透出些破敗的影子——房頂上雖然有新翻的黑瓦,可牆壁裏的土磚有些已經殘破,露出一些秸杆來,出頭的椽子灰蒙蒙的一片。


    這一次將舊廠房給燒了,幹脆給蓋一家全新的廠子,帶點現代化氣息,這樣會支撐得久一些。


    聽說全部用青磚,方琮亭有些猶豫:“這可得花一大筆錢了。”


    “大哥,青磚的好處是冬暖夏涼,在裏邊做事情的工人會幹勁足一點點。”方琮珠很耐心的向方琮亭解釋:“咱們要舍得付出才有迴報。”


    她設計的廠房是人字形的屋頂,顯得很空曠,選繭子的那邊一排房間,做出了複式的層次來,第二層可以用來當做辦公室和接待室。


    廠房裏還設有一間空房給工人們當休息娛樂室,方琮珠打算到裏邊添置一些座椅,供給工人們歇息閑聊。隻可惜此時應該沒有羽毛球乒乓球這些體育器材購買,否則也可以買幾副球拍在這裏,讓大家閑暇時練練手。


    幾個工匠對於休息娛樂室非常感興趣:“不放機器,就一間空房?”


    “對啊。”方琮珠點了點頭:“就放些座椅,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可以坐到這裏聊天,冬天的時候房子裏生一盆火,大家一邊烤火一邊閑聊,要多愜意就有多麽愜意。”


    “呀,竟然還有這樣的好去處!”幾個工匠看著方琮珠,眼中露出了敬佩的光:“像方大小姐這般設想周到的,蘇州隻怕沒有第二個。”


    方琮珠笑了笑:“工人也是人,他們也需要休息,我們應該照顧他們的需求,難道不是這樣嗎?別人為我們方家辛辛苦苦做事,我們自然要多多照顧他們了。”


    “方家什麽時候招人?我得讓我婆娘和女兒過來做事。”


    一個工匠興致勃勃:“有這麽好的條件,她們肯定願意過來。”


    “歡迎歡迎。”


    方琮珠笑靨如花:“到時候可是要招大量人手的。”


    “那咱們可先說好啦,我婆娘和女兒都手腳勤快,能幹活,要是不能幹活,那我也不提了。”那工匠嘿嘿的笑:“我女兒掙的錢都給她留著攢嫁妝。”


    “那挺好的。”


    眾人把這張草圖仔仔細細商量過,每一個細節都討論到了,有遺漏的地方,方琮珠主動標記出來,做了備注。


    討論完畢,已經是下午三點多,老金這時候早就開了車在門外候了一個小時,方琮亭掏出了金殼懷表看了看:“琮珠,咱們該走了。”


    阿大也催著方琮珠迴去:“大小姐,這邊有我呢,你放心就是了。”


    方琮珠叮囑她:“這機器最多不過三個月就能運迴來,你一定要督工,將這廠房快些建好,要不是機器來了都沒地方放。”


    她猜想著,機器過海關運進來,總不能在那邊放太久,停放幾日還行,放了半個月一個月的,指不定就要停放費用了,總得趕緊將廠房建起來才行。


    那些工匠們向她保證:“方大小姐,這個你不用擔心,隻要你的材料能到位,我們肯定能拉出一大幫人來給你在兩個月之內修好。”


    民國時期的房屋沒有什麽高樓,就是方琮珠設計的兩層樓也不是很難的工程項目。工匠們很多都是家庭型的生產單位,甚至是家族型,接了活計,唿朋引伴的一招唿,一家就能來上七八個人,甚至是十來個,相當於一個小小工程隊。這個時節又剛剛好農閑,還沒到地裏頭忙活的時候,故此兩個月重建廠房,那可是綽綽有餘。


    得了大家的保證,方琮珠這才放了點心,她讓方琮亭給了兩張銀票給阿大:“先撥兩千塊再說,指不定還不夠。”


    全用青磚,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方琮亭似乎有些顧慮,想了想,可還是將銀票交給了阿大:“拜托你仔細把關。”


    阿大有些惶恐:“大少爺,說什麽拜托不拜托的,我肯定要好好幫你做事才行。”


    方琮珠又細細叮囑了阿大幾句,這才與方琮亭一起離開了方家大宅。


    朝門口走的時候,她問了一句方琮亭:“大哥,方才你好像還有些不願意把銀票給阿大,為什麽?你信不過她麽?”


    方琮亭歎了一口氣:“不是信不過,隻是我想留點錢出來。”


    “你手頭緊?”方琮珠有些驚詫。


    方琮亭算得上是五好青年,他不抽煙喝酒,也不賭錢打牌,對於衣裳鞋子,雖然不會穿很便宜的貨色,可也並沒有特別的追求。衣裳料子是自家產的,在蕙錦香做衣裳,孟敬儒總會給他優惠價,鞋子一年換不過兩三雙,對於富家子弟來說,這已經相當節儉了。


    故此,方琮珠想不出來方琮亭為什麽要留錢。


    “青年劇社那邊……”方琮亭說得有些艱難:“早幾日你知道的,他們到我家去了,主要是現在錢轉不動,租用的場地到期了,需要錢去租下來,我想到這裏邊先支出一點來租場地,到時候等著方氏織造那幾個鋪麵的貨賣出來再說。”


    “大哥,現在家中手頭緊,方氏織造的商鋪賣了貨之後,咱們可能得去杭州那邊進一批貨過來賣才行,這肯定得要本錢啊。”


    方琮珠一直在考慮是關門歇業還是進貨賣的問題,想了很久,總覺得進貨來賣,掙一點是一點比較好。現在聽說方琮亭要給青年劇社出資,她真有些不願意——不是因為錢的問題,主要是怕他卷入到劇社的排練裏邊去,熱情重新高漲,積極投身到這些事情裏邊。


    因為家中發生變故,方琮亭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過青年劇社,方琮珠心裏有些開心,若是方琮亭慢慢的淡了下來,或許他就不會再想著投身革命。


    不管是魏衍還是劉愛雲,方琮珠對他們都沒有意見,若是放在尋常,她肯定不是會阻止方琮亭與他們交往。然而,因為她了解方琮亭的命運,知道他會因為鬧革命,參加地下組織而被捕,故此她才盼著他不會與青年劇社的人來往密切。


    現在,趁著家裏需要人手幫忙的時候,要將他盡可能的拖住才行,就是連金錢都不要與青年劇社發生往來。


    “琮珠,你還是打算開鋪麵?”


    方琮亭有些茫然:“去哪裏進貨,誰去進貨,要進什麽樣的貨物,你可曾都考慮好了?”


    “咱們方氏織造的招牌不能倒啊,大哥。”方琮珠跟他分析:“哪怕一匹布隻能掙幾十個銅元,咱們也得幹下去,至少能支付得起掌櫃夥計的工錢,看看能不能糊得住鋪麵的租金。”


    這幾家鋪麵不能退租,退租以後可能租不到這種門麵,而且重修租門麵又得裝修,這又是一大筆錢。就算繼續租下去,隻是關門幾個月也不行,這商鋪關得久了就沒有人氣,再重新開業也不會顯得興旺發達。


    “琮珠,你總是有理由。”


    方琮亭有些泄氣,他越來越發現自己不能與妹妹辯論,每次都說不過她,隻能認輸。


    “大哥,你得想想咱們目前的現狀啊,太艱難了。”方琮珠隻能諄諄善誘:“這外國進口的機器還不知道要多少錢呢,咱們每一個銅元都要用在刀刃上啊。”


    “好罷。”方琮亭將手插進褲兜朝前邊走:“你說的有些道理。”


    方琮珠心中暗暗高興,看起來自己已經將大哥勸服了。


    兩個人迴去之前特地去了一趟蘇州警察局。


    因著是周日,警察局裏人並不多,隻有幾個值班的警察在,聽他們來問方氏織造失火的案子,幾個人都懶洋洋的瞥了他們一眼:“目前還沒進展,已經在偵查了,可是沒找到有用的線索,估計是幾個值夜的工人烤火沒有將炭火撲滅導致的火災。”


    “不可能啊,炭火沒有撲滅導致的火災,如何三個人都燒死了呢?而且從事發的時間來看應當是清晨,哪有這個時候還睡得這樣沉的?我感覺這裏邊肯定有疑問!”方琮珠看了看那幾個警察:“你們做了屍檢沒有?”


    “屍檢?他們的家人不同意!都燒成這個樣子來,還要把他們的屍身劃拉幾刀,誰會同意啊?”有個警察說話兇巴巴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你知道這個道理嗎?”


    他輕蔑的瞅了瞅方琮珠:“不過估計你這女流之輩也沒念過書。”


    方琮珠有些生氣:“這位警官先生,我且問你一句,你可曾剪過頭發,可曾刮過胡子?既然這是父母所賜,那你就該一輩子不理發不修胡子,你又如何拿這句話來教訓我?更何況我說的屍檢,也不是一定要開刀,隻要掰開死者的嘴看看,裏邊若是清潔沒有灰塵,那便是被人殺了以後放的火,這難道不好判斷?”


    那警察被方琮珠這一反駁,愣愣的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哥,咱們走。”


    看著這情形,似乎是問不出什麽來了,方琮珠轉身朝外邊走,方琮亭趕緊跟了上來:“琮珠,你幹嘛這樣生氣?”


    方才妹妹那般言辭犀利,隻將那警察駁得啞口無言,方琮亭還是第一次見著她這般牙尖齒利。


    “唉,這些酒囊飯袋,我隻覺得咱們家這事真的會是一樁冤案了。”


    方琮珠歎了一口氣,什麽神探之類的,可能隻是存在於書裏,現實生活中,她還沒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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