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旦的校門口有兩團黯淡的光影, 路燈高高的挑著,似乎沒精打采的眨著眼睛。


    門口有學生出出進進——此時才九點多,不算太晚, 但是那些租住在附近的學生已經陸陸續續從學校裏走了出來, 開始朝自己的出租屋走了過去。


    林思虞跨過校門朝前邊走了過去, 林蔭小徑上,偶爾遇著一兩個熟悉的麵孔,相互笑著點頭,相互打招唿。


    經過荷塘,小木橋下來就是通往宿舍的路, 他才走兩步, 忽然間停住了腳。


    林思虞看到從他宿舍那邊搖搖晃晃的走過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他很熟悉, 這就是他爹林書明。


    每次林書明出現在眼前, 都沒有什麽好事情,跟他吹噓自己最近的生活還不算什麽,最主要的是伸手要錢。


    林思虞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他爹林書明這次來又有什麽目的。


    “你可總算迴來了!”


    林書明走到了他麵前, 滿滿的都是酒精味道。


    “父親, 有什麽事情嗎?”林思虞壓製著心裏的厭惡,看著眼前這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有事, 沒事就不會來找你了!”林書明打了個酒嗝, 眼睛斜瞟著林思虞:“給我一點兒錢,不用多了一百大洋,能租個公寓就行了。”


    “父親, 你們市政府不是配備了給科員住的房間嗎?母親又沒來上海,怎麽要到外邊去租公寓?”


    果然又是要錢,林思虞實在覺得氣憤不已。


    “你母親不來,我就不能住公寓了?我總得要有個貼身伺候的人吧?哪能孤家寡人過日子?”林書明衝著林思虞嘿嘿的笑:“你是男人,也懂的。”


    “我不懂!”林思虞氣得捏緊了拳頭,朝著林書明咆哮起來:“你那時候就對母親不忠,在北京那陣子,你養了好幾個姨太太,把母親丟到家裏不管不顧,現在你又準備做這樣的事情?別說是我沒錢,就是有錢,我也不會給你!”


    “少說廢話!”林書明橫蠻的抬起頭:“你是我兒子,就得聽我的話!”


    “你說得對的,我會聽,”林思虞鼓起一雙眼睛瞪著他:“你想要我助紂為虐來傷害母親,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助紂為虐?小兔崽子!”林書明揚起手想要來打林思虞,卻被他抓住了一隻手:“父親,你自己每個月的薪俸怎麽折騰,那是你的事情。你本性醜惡沒法兒改,一定要不忠於母親,我這個做兒子勸告也沒有用處,那我也就不多說,隻盼著你自己好自為之。至於金錢方麵的事情,你既然有那個能力養姨太太,那就不用再來開口問我要錢,我是絕不會拿錢給你去養姨太太的。”


    林書明掙紮了兩下,可卻沒有辦法能從林思虞的手中掙脫出來,隻能鼓著眼睛瞪著他:“兒子打老子,你真是做得出來!”


    “我打了你嗎?是你想打我,我隻是攔著你動手而已。”


    林思虞將林書明朝荷塘那邊拖:“父親,你喝多了酒,迴去拿點冷水洗個臉,就會清醒了。”


    “兒子打老子啦……”


    林書明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大聲嚎叫著,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林學長,這是……”


    有個相識的國文係大二學生跑了過來,想要上來幫忙,可又不知道該幫誰,說出了半句話來,卻接不下去。


    “我是他爹,兒子打老子,無法無天了!”林書明趁機叫喊起來:“當爹的窮得都要沒錢吃飯了,他還舍不得拿錢出來,還要把我趕走,你們看看這樣的兒子有啥用?”


    雖然路過的人不多,可見著這邊的拉拉扯扯,還是有些人圍攏來看熱鬧,那個大二學生聽著林書明控訴,有些同情,小心翼翼的向林思虞嘀咕了一句:“林學長,百事孝為先,我們能幫襯父母的就當然要幫襯些……”


    “看,這才是懂道理的孩子!”林書明嚎叫起來:“我養了個什麽孽障啊,這樣對待他老子!”


    他的嚎叫一聲高過一聲,很是刺耳,林思虞心裏鬱悶,大吼了一聲:“林書明,你夠了!”


    林書明被林思虞這一聲吼叫嚇得抖了抖,登時不敢開口說話。


    “你養了我什麽?最多也就是把我帶去北京那幾年,我吃了你的住了你的,可這也不是成為我出錢給你養姨太太的理由!要是我出了這筆錢,那我就是對不住我的母親,這是大大的不孝!”


    周圍的學生們聽到“養姨太太”幾個字,非常驚訝,大家都鄙夷的朝林書明看了過來。


    大學校園裏的學生,思想非常單純,即使是有些人家本來就有姨太太的,也對這種事情很是不屑,聽說林書明竟然問兒子要錢養姨太太,大家的觀點瞬間就發生了變化。


    “問兒子要錢養姨太太,咋這樣不要臉呢。”


    “可不是,這人真是差勁,林學長可真是受累了。”


    “有本事就自己去養,找兒子拿錢,這是什麽樣的一個爹!”


    眾人議論紛紛,林書明聽了很是生氣,心裏頭一股怒火抑製不住的朝腦頂躥:“小兔崽子,你在說啥呐!”


    林思虞也不和他多說,直接撒手,林書明失去了重心,猛的摔倒在路上。


    “若是可以,我真不想認你做爹。”林思虞恨恨的看著坐在地上揉腿的林書明,氣衝衝的:“你要是養姨太太,不如直接跟我母親分開,以後我接了她來養老,你就請你那些年輕的姨太太照顧著便好了。”


    林書明坐在地上,看著林思虞轉身朝宿舍那邊走,喊住了他:“小兔崽子,我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林思虞沒有迴頭:“你說,我聽著。”


    “你爹我要升職了,副局長,下周就能宣布調令。”


    “你送出的那些錢還是沒白費,恭喜你。”


    當科員才小半年光景,就爬到了副局長的位置,看起來原來送出去的錢還是有迴報的,又或許……林思虞心裏頭有些不舒坦,又或許他爹投靠了外國人,找了個靠山,要不是上海市政府裏升職這麽快,真的有些不可能。


    “你得給我發篇稿件,再給我吹吹。”


    林思虞迴頭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申報》主編,再說你有什麽好吹的?難道讓我讚揚你養姨太太養得好?不顧家隻知道自己享樂做得好?”


    “你……”林書明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說的難道不是實情嗎?”林思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以後沒事別來學校找我,我真不想讓大家知道你是我爹。”


    “小兔崽子,反了你!”林書明衝著林思虞的後背高聲咒罵起來:“你總有一天會來求我幫忙的,我就不相信沒那麽一天!”


    “希望不會有那麽一天。”


    林思虞停下腳步,想了想:“就算萬一有那麽一天,給你塞點錢,你肯定還是會答應的,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


    他實在太悲哀了,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


    父親貪婪好色不顧家,母親愚昧無知小氣刻薄。


    但是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與母親會更親近一些。


    過年的時候,林夫人曾與林思虞又一次提起他的婚事,免不得說到方琮珠。


    林夫人開始是咬牙切齒的說方琮珠諸多不是,然而林思虞隻是淡淡說了一句:“琮珠很好,她全是被你們逼出來的。”


    聽了這句話,林夫人驚得目瞪口呆。


    “怎麽會是我們逼出來的?不是她自己吵著要離婚?”


    “若家裏能給她一個溫暖的港灣,她還會想走嗎?你們眼裏就隻有她的錢財,如此苛待她,我又沒能給她溫暖,她不走,還呆在這裏受咱們家欺負嗎?”林思虞說起這事情來特別懊惱:“我真希望時間能重新來過,迴到我和她成親的時候,我會細心體貼關照她,會帶她去上海,而不是留在蘇州任你們盤剝。”


    被林思虞這麽一說,林夫人漸漸的低下了頭。


    “媳婦不就該聽婆婆的話,就該為夫家打算,她的錢就是我們林家的錢……”


    雖然口裏還是這樣說,可已經沒了底氣,聲音很小。


    “母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就算她和我成親了,她也是有著獨立人格的人,她不屬於我不屬於任何人,她就是她。”


    林思虞歎了一口氣:“我和您說這些話已經沒用了,她已經和我離婚了。”


    聽他說得惆悵,林夫人有些吃驚:“思虞,莫非你還想著她?”


    “想著她又有什麽用?咱們家這種地方,她還會想再來受一次罪嗎?”林思虞搖了搖頭:“除非我們家再不會掣肘,她能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林夫人沒有出聲,隻是默默的坐在那裏,好像在思考著林思虞的話。


    林思虞不知道他的母親是否聽得進去自己的這番說辭,他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若是方琮珠願意嫁他,他就願意為了她拋棄自己的家庭。


    他會與她在上海建立小家庭,不與父母同住,免得她再受以前受過的氣。


    即算過年的時候,琮珠不想跟著他迴家,他也不會勉強。


    畢竟他的家裏根本就找不到溫暖,還不如讓琮珠陪她的父母親一起更開心快樂。


    接下來的幾日,方琮亭兄妹十分忙碌。


    首先將上海這邊三個店鋪的掌櫃找到了江灣別墅這邊,讓他們帶著賬簿過來,將賬目匯總了一下,目前賬麵上一共可支配的數額三家店一共才一千多塊。


    主要是前幾天才賠了莫先生八千多,大洋,現在店麵裏可以挪用的賬目已經不多,再盤點了下庫存,粗略估算了一下,最多能支撐兩個月。


    三個掌櫃都已經知道了方氏織造的火災,都憂心忡忡,不知道前途會是如何。


    “不管怎麽樣,我們方氏織造不能倒。”


    方琮珠擲地有聲:“大家都是店裏的老員工了,我們不會拋棄大家的。”


    方氏織造雖說規模不大,可工廠裏有一百多工人,三家店也有將近三十店夥計和掌櫃,這麽算起來,有兩百個家庭全靠著方家吃飯。


    聽了方琮珠這句話,三個掌櫃這才放心了些:“方大小姐真是大仁大義。”


    “我們這段時間裏抓緊去訂購機器迴蘇州,重新把方氏織造給建起來,這期間可能要差不多至少四五個月的時間,我想與大家說明白,買完最後的貨,或許要關門兩三個月,你們要是能等,那就等著方氏重新開業,要是不能等,可以去找下家,我們不會埋怨你們的。”


    方琮珠看了一眼三個掌櫃:“還請掌櫃幫我們兄妹轉達一下這個意思,若是願意等著方氏織造重新開業的,我工錢照給,若是不願意,我不強留,第一日關門,你們第二日去了別家,這是你們的選擇,我不會埋怨你們的。”


    聽得方琮珠這般說,方琮亭吃了一驚,沒想到妹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來,這也太寬厚了罷?


    三個掌櫃也很吃驚:“方大小姐,這……”


    “大家都是為方氏做事的老人了,我們兄妹自然要記得大家的情分,若是願意留的,當然要有所表示,否則這兩三個月裏,你們如何照顧家中老小?”


    “方大小姐,您這也太仁義了。”三個掌櫃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才好,有一個姓石的掌櫃更是感激涕零:“以前方先生才開始在上海辦方氏織造的時候,我就跟著他幹啦,那時候大家掙的錢都很少,方先生逢年過節就會給我們雙倍的節禮,大家都好開心的。唉,現在方先生遭了這般變故,真希望他快些好起來。”


    “都是有你們這些忠心的人,方氏織造才會如此興盛發達。”方琮珠衝著石掌櫃笑了笑:“還請三位幫我們兄妹與夥計們說說,若是有願意留下來的在你們這裏寫個名字,也讓我們好心中有個底兒。”


    “好,我們自然會去說的。”


    三個掌櫃捧著賬目簿子,各自迴商鋪。


    “琮珠,怎麽你許了這樣一個諾呢?”方琮亭有些不解:“這停了鋪麵兩三個月,還要發工錢……”


    “大哥,你不是最體恤窮人的嗎?咱們店鋪關門,他們就得去別的地方尋事情做,這麽短的時間內能找到事情自然是好,可若是找不到,你就忍心看著他們一家老小忍饑挨餓?況且我看了下這三家鋪麵裏的掌櫃夥計,不少人在咱們家店裏做滿了五年,也算得上老員工了,他們要是誠心誠意想留下來繼續做,咱們總得要給點補償罷?”


    方琮亭想了想,點點頭:“沒錯,琮珠你考慮得很周到,每個夥計一個月也不過十四五塊大洋的工錢,三家店發三個月的工錢也才一千五,能買到他們誠心誠意做事,那也還是很合算的。”


    方琮珠皺了皺眉:“其實一千五也不少了,咱們家現在要用的錢還多著呢。”


    重新修繕方氏織造的廠房,過年工人們加班加點的工錢,還得出資購置新的機器設備,還有方正成的醫療費用等等,這些事情都得花錢,她還不知道家裏還有多少餘錢,若是不夠還得請示方夫人賣塊地才行。


    方琮亭皺了皺眉,坐在沙發上,一臉憤懣的模樣。


    “大哥,怎麽了?”


    見著方琮亭那神色,方琮珠莫名有些擔憂:“你在想什麽?”


    “琮珠,你還想重新開織造廠?”方琮亭盯住她:“你確信我們的織造廠重新辦起來以後不會又被人暗算?”


    “大哥,你的意思是不辦織造廠了?那可是咱們方家的產業,高祖父、曾祖父、祖父和父親曆經四代才將一個家庭小作坊辦成一個初具規模的織造廠,咱們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倒在咱們手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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