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的房子挺大,跟著前邊引路的下人走進去,過了三扇門方才到大堂那邊,青灰色的磚整整齊齊,雕梁飛簷,無不顯示出主人家的富貴。


    大堂門口垂著夾棉簾子,上邊還繡了花朵兒,被人一撩,晃晃的動來蕩去,好像花瓣都在顫巍巍的抖著。


    一隻腳甫才踏入大堂,就覺得全身暖唿唿的。


    蔣家這排場一點都不比方家小,甚至可能還要大。


    這大堂裏不知道是生了一盆多大的炭火,這才形成了堪比中央空調的效果。


    方琮珠舉目看了看大堂,這才發現不僅僅是中央放著炭火盆子,就連四角都有幾個大銅盆,也不知道這一日裏頭要耗費多少木炭。


    “見過父親母親。”


    方夫人與黃夫人帶著自家人朝坐在正中央的兩位老者行禮。


    站起身來以後,方琮珠抬頭看了看她的祖父祖。


    約莫是七十來歲的樣子,兩人的頭發都白了,隻不過膚色卻還不錯,特別是外祖母,竟是白裏透著紅,一點都不像是七十歲的老者。


    “敏雲,敏莘,你們迴來啦。”


    蔣老夫人咧嘴笑著,身上的綢緞衣裳窸窸窣窣的響。


    方琮珠定睛看了看,這紅褐色起著白鶴圖案的綢緞,就是他們方氏織造產的。


    跟著方夫人走到左首的座椅邊,剛剛想坐下,有丫鬟過來幫她取鬥篷。


    “表小姐,大堂裏太熱,把鬥篷給取了罷。”


    方琮珠此刻正覺得熱,特別是那個昭君套,將臉遮了一半,額頭上此刻已經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她趕緊將鬥篷與那昭君套取了下來,露出了裏邊穿著的新旗袍。


    “表姐,你這衣裳真好看。”


    黃秀珍在旁邊瞧著,羨慕得緊。


    姨父家是開絲綢廠的,琮珠表姐穿的衣裳都是最新巧的衣料,她身材又那麽好,穿什麽都那樣美。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這圖案是怎麽織出來的?”黃秀月也發出由衷的讚歎之聲:“以前就見過那種小小團花的,像這種水墨的還真是少見。”


    她們倆拉著方琮珠的胳膊看了個不住,蔣老夫人瞥了她們一眼:“在說什麽呢?”


    幫著方琮珠取鬥篷的丫鬟抱了鮮紅的毛料鬥篷在手中,笑嘻嘻答道:“黃家表小姐在說方家表小姐的衣裳好看。”


    蔣老夫人朝方琮珠點了點頭:“琮珠,你過來讓外祖母瞧瞧。”


    方琮珠含笑走到了蔣老夫人身邊,蔣老夫人伸手拉住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個不歇:“唔,這衣料上的圖案確實好看,隻不過也是琮珠身段好才襯得出。”


    蔣老太爺眯著眼睛看了看:“正成,這是你們廠裏哪個大師傅給畫的圖哇?怎麽就想到要用這麽大的花了?我還從沒見過弄出這麽大幅圖案的衣料。”


    方正成笑著答道:“是琮珠自己畫的。”


    “琮珠畫的?”蔣老夫人有些驚訝:“我知道琮珠刺繡很好,卻沒想到她的畫技也如此驚人,這莫非是得了她外祖父的真傳?”


    說罷,轉臉看了一眼蔣老太爺,嘴角露出了微笑。


    “琮珠怎麽就不能畫這麽好了?”蔣老太爺哼了一聲:“小時候她才開始學刺繡的時候,不就跟著我學過繪畫麽,我見她有靈氣得很呢,隻是她後來自己不學了,說刺繡也就用得上花草魚蟲這些,對付著看得過意便是了。”


    方琮珠略略一愣,這裏頭還有這般緣故。


    原主擅長畫畫,是家學淵源。


    “外祖父,我現在複旦選修了藝術係的功課,西洋畫技與中國畫都修了哪。”


    蔣老太爺聽著更是歡喜:“這樣挺好的,你本來就有天賦,隻不過中間那些年你自己不學了,要不是你還能畫得更好些。我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裏邊,還就隻有你最有靈氣。好好學著,以後給家裏的廠子多畫些好花樣出來,你們方氏織造生意會越來越好的。”


    “那就借外祖父吉言了。”


    方琮珠笑盈盈行了一個禮,走迴了自己座位。


    吃午飯的時候,眾人皆在大堂之側的花廳坐下,蔣家兒子跟著媳婦去娘家,隻有出閣的女兒都拖兒帶女的迴來了,故此也沒多少人,隻開得兩桌就坐好了。


    方夫人與黃夫人與各自的夫君一起,陪著蔣老太爺和蔣老夫人坐一桌,八仙桌還少得兩個人,蔣老夫人喊了黃秀珍與方琮珠過來:“你們姐妹倆來陪著說說話兒。”


    菜端上桌子,每一碗都做得很實在,堆了滿滿的一大碗,看著就覺得有些飽,根本吃不下的感覺。丫鬟們將新釀的甜酒燙好端上來,每人先喝了一碗甜酒,甜酒裏邊擱了雞蛋,就見著白糯米間有一絲絲的蛋黃碎片在不住的蕩漾。


    “這次釀的甜酒味道好,你們嚐嚐。”蔣老夫人端起碗抿了一口,笑得眉毛都攢到了一處:“真是不錯。”


    “母親,這是父親釀的不成?”方夫人喝了一口,感歎道:“總覺得這味道很熟悉。”


    蔣老太爺眼睛眯眯的笑著,沒有答話。


    “可不是你父親釀的?他就喜歡做這些事情,畫畫、彈琴、釀酒!”蔣老夫人又喝了一口:“隻不過這酒還真的味道不錯。”


    “是啊,真不錯。”黃夫人也巴結著說了一句。


    蔣老夫人看了黃夫人一眼:“敏雲,我前日聽得了這樣一樁事,不知道是真是假。聽說你托媒人去那個林書明家提親了?”


    黃夫人聽到母親這句話,臉“唰”的一聲就紅了,偷偷看了一眼方夫人,見她似乎沒有什麽反應,這才漸漸的緩過神來:“是的,是我考慮不周,這下倒成了蘇州城的笑柄。”


    便連自己老母親都知道了,不曉得到底是什麽人放出風聲來,不知道是媒人,還是林家的人,黃夫人心裏頭又急又氣,臊得快拿不穩筷子。


    方琮珠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表妹黃秀珍,就見她腦袋低低,似乎要將臉埋到碗裏去。


    有個不靠譜的娘,可憐的小姑娘也要跟著受苦呢,方琮珠暗自歎氣,也不知道黃夫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竟然想著要將黃秀珍嫁給林思虞。


    雖然林思虞人挺不錯,可在旁人眼裏,黃秀珍或許是找不到人家才會著急去嫁二婚罷?


    “唉,敏雲,你怎麽就如此糊塗呢?秀珍模樣好性格不錯,何必去尋了那破落戶結親?更何況那個林思虞原來娶過琮珠,兩人不歡而散了,你還趕著將自己女兒送過去,難道秀珍不金貴?讓她去受這番侮辱,難道琮珠這般不堪,讓被姨媽這樣打臉?”


    蔣老夫人一個勁的埋怨上了黃夫人:“你看看琮珠和秀珍,被你這麽一弄,兩個人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方夫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母親這是幫她教訓了姐姐,可心裏頭還是有些不舒服。


    “琮珠表姐,我沒這個意思……”黃秀珍的聲音細若蚊蚋,幾不可聞,一張臉蛋紅紅的,大抵是覺得有些害臊。


    “秀珍妹妹,我沒有介意這事情,你別心裏頭不舒服。”方琮珠趕緊安慰她,可憐的少女,她什麽都沒有做,可卻要為母親的愚蠢來低聲下氣的道歉。


    “不管你們的事情,琮珠,秀珍,你們倆不用管這些,還是好姐妹,別心裏頭有什麽計較。”蔣老太爺端了青花酒碗在手裏,慢慢的抿了一口:“你們肯定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我蔣景興的外孫女兒個個都能嫁得好!”


    黃秀珍這才慢慢抬起臉,給了方琮珠一個歉意的眼神。


    方琮珠衝她微微一笑,姐妹倆就算言歸於好。


    黃夫人坐在那裏有些不安,想要給自己解釋一番,證明其實自己並不糊塗。她想了想,開口道:“母親,我隻是覺得林書明在上海市政府做了大官,家裏發達指日可待,那個林大少爺又在複旦念書,是高材生,以後前途不可估量,故此……”


    黃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蔣老太爺打斷了話頭:“那林書明是什麽角色我可是清清楚楚,他就一張嘴巴兩塊皮,慣會吹噓!以前家裏沒衰落前,還能拿錢讓他去外邊花銷,交得幾個狐朋狗友走了狗屎運便做了官,現在的林家已經不是當初的林家,分了家以後林書明那一房更是衰敗得很!他說在上海市政府做了官,那就是做了官?就憑他那點家底,能買個多大的官兒當?你聽風就是雨的,想要把秀珍送進去吃苦,真是沒有眼力見!”


    林書明沒有做官?家境很差?方夫人心裏忽然又有些躊躇,原來還想著讓琮珠與林思虞重修舊好,此刻又拿不定主意起來。


    “我一直與你們說,切莫看著眼前一點蠅頭小利,多方打聽清楚再說。”蔣老夫人歎著氣:“敏雲,秀珍秀月兩個孩子人才都很好,可你得好好幫她們把著關,以前你挑挑揀揀的,隻盼著要把她們嫁高門,選了一年沒選中,心裏頭著急就要急病亂投醫了,你這樣做真是要不得,婚姻這事情不好說,不急不躁,才能幫她們挑到好人家。”


    蔣老夫人看了看兩個女兒,語重心長的說:“你看看,我和你父親那時候也給你們挑了一年多才找到合適的人,現在你們過得都還不錯罷?”


    黃夫人和方夫人兩人都點了點頭,看了看自己各自的夫君,笑了起來:“女兒要多謝父親母親。”


    “故此,真不要心急。”蔣老夫人盯住了方夫人:“琮珠這樁親事,我和你父親素來不看好,隻不過你公公那時候執意為之,你們也沒辦法反對。現在琮珠與林家脫鉤了,那就該打起精神來再給她好好相一戶人家,切莫以為自家的孩子是二婚就覺得低人一等,琮珠便是離過婚,也是頂好的姑娘!”


    方夫人點了點頭:“母親,敏莘記下了。”


    吃過飯以後,兩家人陪著蔣老太爺與蔣老夫人說話,黃家兩個男孩子和方琮楨鬧著要放鞭炮玩,兩位老人家打心眼裏疼著外孫,便讓下人帶著他們去院子裏放鞭炮:“快看看家裏還有沒有鞭炮?若是沒了趕緊去街上的鋪麵裏買些過來,這時候肯定還有賣鞭炮的!”


    “老太爺,怎麽會沒鞭炮呢?今年買不少,特地給幾位表少爺留了些的。”


    方琮楨歡唿一聲:“外祖父外祖母最好了!”


    方正成和方夫人無奈的笑著,家裏買了那麽多煙花鞭炮給他放,沒見他說一句父親母親最好了,到了蔣家卻說得這樣甜蜜蜜的,好像嘴上抹了蜜糖。


    沒多長時間,就聽著外頭劈裏啪啦的響著,方琮珠坐在那裏,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好像甚至能聞到一絲絲硝煙的氣息。


    第47章 庭院深深深幾許


    這淡淡的硝煙氣息, 一直縈繞在方琮珠的鼻尖,似乎從未消散過。


    她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可那種味道確確實實存在。


    “翡翠, 你聞到了煙火的味道嗎?”


    有時候, 她走著走著, 就覺得不知從什麽地方飄來一絲極淡極淡的硝煙的味道,然而當她問翡翠的時候,她卻說根本沒有誰家在放鞭炮,沒有煙火:“小姐,都沒聲響呢, 放鞭炮會有響聲的啊。”


    方琮珠站著聽了聽四周的動靜, 確實, 她聽不到響聲, 天空裏也沒有別的顏色。


    或許是她的幻覺?


    方琮珠皺了皺眉,無法解釋自己如何敏銳的感覺到了那一絲硝煙的氣息。


    這種感覺持續著,一直到正月十五。


    這一日是中國的傳統節日,家家戶戶聚在一起吃元宵, 從除夕開始的春節, 到了正月十五算是出了節,熱熱鬧鬧的結束了。


    方琮珠正在跟著老金學開車。


    上輩子她就知道怎麽開, 隻不過那時候的車和現在的車有點點不同, 那時候她開的是自動擋,現在是純手動。


    自動擋比手動擋感覺要好開,一切憑自己的手感, 而手動擋要換檔位,這對於開習慣自動擋的方琮珠來說,是一種挑戰。


    這也增加了她不會開車的真實感。


    老金笑著對方正成說:“大小姐可真是聰明,一學就會,現在就隻是換擋的時候她有些不利索,好像總沒有那個意識一樣。”


    方正成的手抓住汽車後背,額頭上冒汗,戰戰兢兢的看著方琮珠的一舉一動。


    為了鼓勵女兒學開車,他坐到了車上給方琮珠打氣,可心裏頭究竟還是沒有底,盡管老金坐在副駕駛上,一雙眼睛盯緊了方琮珠,可他還是有些害怕——車子開到田地裏去還沒事,若是衝進了池塘——方正成背上一涼。


    雖說他會遊泳,可大冬天的掉水裏邊,滋味可不好受。


    老金一路上指點,方琮珠逐漸的熟悉起來,這手動擋很快也進入了正確運作程序。


    “大小姐太厲害了!”老金嘖嘖讚歎:“我教老爺學開車,好些次了都還沒記數檔位,也不敢開著上路,大小姐才在地坪裏兜了兩次,第三迴 了就敢開到外邊來。”


    方正成得意道:“琮珠自然要勝過我,你沒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麽。”


    他的子女,比他聰明那是好事。


    車子緩緩朝家裏開,沒用二十來分鍾便進了蘇州城。


    “大小姐,我們換換位置吧。”


    城裏頭人多,老金有些擔心方琮珠,萬一慌神,油門當刹車踩,那可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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