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掌櫃滿臉通紅,羞愧之至。


    “唉,真是想不到,朱掌櫃在我這裏已經三年了,一直老實本分,怎麽忽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看著朱掌櫃佝僂著背退了出去,仿佛即刻間便老了五歲,方琮亭心裏有些難過。


    “琮珠,我們是不是做得有些過了?”


    方琮珠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方琮亭,分明是別人不對在先,可是方琮亭這麽一說,好像倒是他們兄妹無情似的。


    “大哥,本來是他的不對,你幹嘛苛責自己?若他不心生歪念,會走到這一步嗎?可不是我們讓他去做這樣的事情,你別想得太多了。”


    方琮珠這樣一說,方琮亭心裏似乎好受了一點,他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沒辦法了。”


    兄妹兩人走出靜安寺的店鋪,喊了輛黃包車去了蒲石路那邊,這條街在租界內,來往的富人比較多,生意比靜安寺那邊要好一點點,掌櫃的拿了賬簿和算盤過來,方琮珠擺了擺手:“不必了,我自己用筆加一下罷。”


    方琮亭拿了算盤晃了晃,算盤珠子沙啦啦的響:“琮珠,我來打算盤罷。”


    他知道妹妹沒學過這些,當然用不上,他打算盤卻是一把好手。


    “我用筆加一下就行了。”


    方琮亭笑了笑:“那咱們每人算一本賬,這樣時間會快一點。”


    蒲石路的掌櫃從沒見過方琮珠,此時看她拿了筆算得飛快,不由得甚是好奇,主家的這位大小姐看起來是個有學問的,跟一般人家的小姐有些不同。


    方琮亭的算盤還沒打完,方琮珠這邊已經算完了。


    她拿到的是進貨的那本賬目,數字要比方琮亭那邊的要少,故此要簡單些。方琮亭見她已經算完,很是驚訝:“琮珠,你這麽快!”


    方琮珠笑道:“我數學拿滿分啊!”


    “你可真是聰明!”方琮亭讚歎了一句,繼續撥拉著算盤珠子,他的速度也不慢,差不多半小時就把明細收入給算了個清清楚楚。


    兩人比對了一下明細和進貨,方琮珠又讓方琮亭把布料剩餘也算了下,到外邊抽查了幾卷,果然沒有差別。


    看起來這個掌櫃是個細致老實的。


    方琮珠笑著衝那掌櫃點頭:“辛苦您了。”


    那掌櫃頭一迴聽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尊他為“您”,都不知道該怎麽應答,隻是咧嘴笑:“應該的,應該的。”


    兄妹倆又詢問了一下店鋪經營情況,方琮珠指點了一下做廣告的方法:“可以掛著優惠酬賓的牌子,將價格稍微提那麽一點點,然後來個八八折酬賓,自然會有人感興趣。”


    “琮珠,這法子有些不地道。”方琮亭搖頭:“如何能這樣做呢?”


    “八八酬賓,實際上還是有優惠的,隻不過是優惠力度沒有表麵這麽大而已,咱們也不是做善事的,畢竟店鋪要租金,有夥計掌櫃要付工錢,蘇州的廠裏還有那麽多人等著咱們賣掉布料給他們發工錢不是?”方琮珠手把手的教方琮亭生意經:“你若是真正的優惠大酬賓,人家拿便宜的習慣了,等著咱們要是沒這個優惠了,又不免嫌東嫌西的,生意會比以前要差不少呢。”


    “真的嗎?”方琮亭有些不相信:“你怎麽知道的?”


    “這是女人的直覺,你問問掌櫃,來咱們方氏織造買東西,是女人多還是男人多?”


    掌櫃的笑道:“自然是女人多。”


    “我是女人,當然明白女人的心理了。”方琮珠一副篤定的神色:“大哥,你聽我的試試看,保準沒錯。”


    “好吧,那你來弄弄看,我最近很忙,沒時間,你知道的。”


    方琮珠點了點頭:“好啊,我來弄。”


    兩人從蒲石路這邊出去,已經快到中午,兩人迴家吃過飯以後,休息片刻,又趕著去最後一家查賬,剛剛出門準備喊黃包車,就見一輛黑色的福特車從馬路上開了過去。


    “那個是敬儒兄的車。”


    方琮亭看到了開車的那人,心裏一陣惆悵:“琮珠,似乎那日傷他太深,現在他開車過去都不在我們家這邊停留了。”


    “大哥,有些人終究隻是生命的過客,何必一定強留?”


    好不容易與他撇清了關係,方琮珠隻覺全身輕鬆,心中暗道,隻盼以後孟敬儒快快走出這段陰影,覓到他的幸福。


    兩個人朝街邊走了一步,或許此時是飯點以後不久,竟然沒見著黃包車,方琮亭嘀咕了一聲:“難道咱們還真得去買輛汽車了?”


    “大哥,沒必要啊,咱們又沒太多交際,要什麽汽車?”方琮珠趕緊打消他這個念頭,方家本來在走下坡路了,還花錢買汽車,這不是吃飽了撐著?現在的汽車可是高檔消費品,隨隨便便一輛車都價格不菲,而且方琮亭要是不請司機,還得去跟人學著怎麽開車,上海這邊要找一個教開車的師傅——在這個年頭,可能有點難。


    她倒是會開車,可這個時代的汽車和上輩子的汽車是不是一樣還兩說,而且要是她上車摸了方向盤就開,隻怕是方琮亭會覺得不可思議,還是稍微藏點拙比較好。


    正在想著,忽然間一輛汽車朝他們開了過來。


    黑色的福特轎車。


    方琮珠吃了一驚,孟敬儒這是在前邊打了個轉又原路返迴了?


    “敬儒兄。”方琮亭有些小激動,沒想到孟敬儒竟然又調轉車頭了。


    孟敬儒端坐在車上,眼睛瞟了一眼方琮珠,神情有些落寞:“琮亭老弟,你們要去哪裏?我送你們。”


    “這……”方琮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方琮珠:“這不太好罷?耽誤了你的事情。”


    “我在外邊和朋友吃過飯,正準備迴家休息一會兒,見著你們站在門口,心裏想著是不是要出去,故此過來問一句。”孟敬儒伸手將後邊車門打開:“上車吧,我送你們。”


    他吃飯的那家店與方家別墅隔了好幾條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朝這邊開,似乎根本沒經過腦子的那種,不自覺的就已經到了江灣別墅。


    還剛剛過那個十字路口,孟敬儒就有些膽怯,很想踩住刹車調頭走另外一個方向,可那隻腳卻一直踏著油門不肯鬆,速度不快不慢,朝那扇大門溜了過去。


    很想能夠見到她,又不敢見到她。


    不知道自己見到她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麽心情,他根本沒辦法想象。


    還沒開到那扇大門前邊,他就見著了兩個並肩站在那裏的人,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臉孔,熟悉的笑容。


    他不敢多看,咬著牙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飆了過去。


    然而還是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那倒退著的兩個人影。


    開到這條馬路盡頭,他將車子停住,一隻手撐住了腦袋,隻覺得昏昏沉沉,腦子裏有一個念頭正在不住的閃現。


    倒車迴去,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怎麽開始發動汽車,怎麽樣調頭,隻知道手顫抖得厲害,似乎握不穩方向盤,全身有些虛脫。


    當車子開得近了,他又一次見到了她,一顆心忍不住砰砰亂跳,可臉上還要裝出一副平靜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表情,但他覺得應該是一副比哭還難受的模樣。


    “我們要去的地方有些遠,在虹橋路那邊,還是不麻煩你了。”


    方琮亭的聲音讓孟敬儒清醒了幾分,他睜了下眼睛,就看到了方琮珠那張臉。


    很平靜的表情,似乎沒有半分波瀾的湖麵。


    他又一次心痛了起來,每次看到她,就不可避免的心痛,甚至痛到無法唿吸。


    “沒事,虹橋路那邊能有多遠?我汽車四個輪子,滾一滾就到了,你們要是坐黃包車,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呢。”


    孟敬儒催促方琮亭:“別想那麽多好嗎?哪怕是普通朋友,我也會送你們一程啊。”


    方琮亭拿胳膊碰了碰方琮珠:“琮珠,咱們上車罷。”


    方琮珠有些犯愁,但剛剛孟敬儒說的那句話讓她有所觸動,哪怕是普通朋友他也會送一程——若是他真把自己當普通朋友,那可真是太好了。


    方家兄妹上了孟敬儒的車,一路上車子裏氣氛並不怎麽和諧,孟敬儒沒開口說話,一路沉悶,悶得讓人有些心神不寧。


    方琮亭主動找了點生意上的事情與孟敬儒搭訕,他問一句,孟敬儒就答一句,沒有半句多餘的話,方琮珠坐在那裏,一雙眼睛隻是朝窗外看,上海這時的建築極有自己的特色,看起來比現代化的高樓大廈更有韻味。


    她沒有去聽方琮亭和孟敬儒的對話,也不感興趣,隻要孟敬儒不再像以前那樣把她當成追求對象,她就覺得心情愉快。


    汽車確實比黃包車要快,才那麽一會兒工夫,車子就已經駛入了虹橋路。


    方琮珠沒有來過,但是街口的標識牌上寫得很清楚。


    到了方氏織造的店鋪門前,方琮亭和方琮珠下了車,兩人衝著孟敬儒笑了笑:“多謝多謝。”


    “不客氣。”


    孟敬儒淡淡的說了一句,腳掌點了下油門,汽車飛快的朝前邊開了過去。


    汽車很快就沒了蹤影,尾氣也漸漸消散在空中,再無痕跡。


    方琮亭歎了一口氣:“琮珠,你與孟敬儒,竟是連朋友都不能做了?一路上沒聽到你說一句話。”


    “大哥,你和他是朋友就行了,我何必要湊上一腳?”方琮珠實在不能理解方琮亭的想法,在她看來,男女間並沒有真正的友誼,即算是孟敬儒結婚了,她也不可能毫無芥蒂的與他做朋友——若是如此,那他們將孟敬儒的妻子置身何地?難道不需要去替他的妻子著想一二?


    方琮亭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一絲微笑:“琮珠,戀人做不成,做朋友也可以的。”


    “大哥,你實在是太理想化了一點。”方琮珠搖頭:“沒做仇敵已經很不錯了,還奢望做朋友?這樣的情況,難道不是一拍兩散,各自安好?”


    方琮亭真是一個徹底的理想zhu義者,與他在一個屋簷下相處久了,方琮珠便愈有這種感覺。他的話裏充滿了各種幼稚的想法,空有一腔熱情,可又有些不切實際。


    最開始傳到中國來的是烏托邦思想,大家向往著一個虛幻的絕對平等的世界,民國時期很多這樣熱情高漲的愛國學生,然而他們的各種舉動卻證實了他們的涉世不深,看不透那個複雜的社會,全憑著激情進行他們所謂的ge命活動,最後隻落得做出無謂的犧牲。


    方琮亭就是受了這種思想熏陶的人,他將生活過於理想化,不僅僅體現在他對國家的向往,也體現在人際交往的關係上。


    他竟然天真的認為她與孟敬儒還能做朋友,而在她看來,這似乎絕不可能。


    他們沒有再做朋友的必要性,就如今日,見到麵的時候也會覺得尷尬。


    兄妹兩人走進了店鋪,掌櫃的見他過來查賬,趕緊把賬本都抱了出來。


    這一家的掌櫃做事情也很踏實,賬目細致沒有一處混亂,兩本賬目比照,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方琮珠笑了起來:“大哥,今年年終得給掌櫃發個大紅包才是。”


    “那可不是?丁掌櫃辛苦了。”方琮亭也很滿意,三個店麵裏隻有一個出了問題,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一點點——若是三家店都出了問題,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大哥,現在眼見著要入冬了,得趕緊調一批冬日的厚實衣料過來,咱們也得弄個什麽大型的促銷活動,三家門店一起來個減免什麽的,清了存貨好把櫃台空出來上新。”


    “嗯嗯嗯,你看著去辦罷,我這陣子忙,可能沒太多時間管。”


    方琮珠有些無奈,自從她答應參與到店麵的管理以後,方琮亭似乎就鬆了一口氣,打算是把這店鋪的事情都交給她了。


    “大哥,我就幫你管管賬,弄點什麽活動,至於和別人談生意什麽的,還是你來啊。”


    她倒不是怕拋頭露麵,隻是做為一個女子出麵談生意,在這個年代實在有些不合適,特別是她擔心不可避免的要遇到孟敬儒,這樣就尷尬了。


    “我知道的,”方琮亭衝著她笑:“你放心好了,大哥才舍不得讓你和那些滿身銅臭味的人去打交道。”


    妹妹生得這樣美,要是去和那些人談生意,指不定會有人打她的歪主意。


    當然不能讓她與那些人多接觸。


    汽車一路飛奔,穿過上海的大街小巷,最終在孟家的大門口停了下來。


    孟敬儒用力按了兩下喇叭,看門的人見著是大少爺的車,趕緊將鐵門打開,孟敬儒踩了一腳油門,直接衝了進去,就聽“吱呀”一聲,汽車急速打了一個彎,直接轉去車庫的那條小路。


    推開門走了進去,孟敬儒發現起居室裏坐著幾位夫人,大概是來陪著母親打麻將的。


    孟夫人笑眯眯看了孟敬儒一眼:“敬儒,怎麽才迴來?”


    孟敬儒低聲喊了一句“母親”,伸手揉了揉額頭:“我去休息一會兒,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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