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打著哆嗦,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晃晃,似乎要站不穩。


    “是的,千真萬確。”唐潤之瞥了女兒一眼:“既然林思虞是已婚人士,那你得注意和他保持距離,瓜田李下,能避開些就盡量避開。”


    唐菀言的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不言不語轉身衝了出去。


    唐夫人歎了一口氣:“菀言……克製得很辛苦。”


    “這有什麽辦法?”唐潤之搖了搖頭:“幸虧她還沒有主動向林思虞提出這事來,否則那可真是尷尬。”


    “那倒也是,就讓這事情爛在肚子裏,咱們誰也別提,風過水無痕,就這樣算了。”


    自從得知了林思虞的已婚身份,唐潤之格外小心,再也不將他喊到自己家來改作業,而是讓林思虞去辦公室,為的就是避免他與唐菀言見麵。


    可唐潤之越是這般小心行事,唐菀言對林思虞的那份心思就越發重了。


    這世間的東西,愈是得不到,便愈發顯得珍貴,感情亦如此——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便是連古人都曉得呢,何況經過新式教育的她?


    今日唐菀言假冒了唐潤之的名義將林思虞騙到家中,就是想要借機與他多多親近親近。她本想表白,可最後終究沒有勇氣。躲在窗戶後邊看著那個伏案抄寫的身影,唐菀言徘徊良久,終究借了唐夫人留飯的由頭和林思虞去攀談,沒想到他卻很堅決的拒絕了她的示好,唐菀言追到門邊看到他的背影,心裏難過得想哭。


    “爹,是不是你和林大哥說了什麽,他這才會這樣躲避我?”


    唐菀言咬緊了嘴唇盯住了唐潤之,心裏十分生氣:“方才要是你不攔著我,我肯定能追得上他!”


    “還用我說嗎?思虞他自然知道要避嫌!”唐潤之看到女兒一副執迷不悟的樣子,心裏頭就生氣:“一個已婚的男人,肯定不能和你這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太接近,他難道不在乎你的名聲?再說了,你自己好好迴想一下,思虞仿佛對你並無越界的行為,每次他來家裏都是彬彬守禮的君子,你如何就能說他和你心意相通?”


    唐菀言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那一桌飯菜,忽然眼圈一紅,眼淚珠子就滾了下來。


    “菀言,菀言!”唐夫人吃了一驚,伸出手來捉住了唐菀言的胳膊:“你哭什麽呢,傻孩子!”


    “林大哥那個妻子……根本配不上他!她連學堂都沒進過,就在鄉下呆著,林大哥讓她來上海考學堂,可是她就是不肯來,去年春天的時候林大哥還問過我們女子學校的報考條件,對她可是費盡了心思,可她卻一點也不懂珍惜!”唐菀言低著頭,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這樣的女子,如何能和林大哥心意相通?林大哥娶了她,那不是委屈自己嗎?”


    唐夫人唉聲歎氣:“菀言,不管你林大哥娶的是什麽樣的人,他畢竟是有妻室的人了,你肯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和他無拘無束,莫說是別人會在背後議論,便是母親瞧著都覺得十分不妥當。”


    唐菀言的手背用力的擦著眼睛,不言不語。


    唐潤之看著女兒那副沒出息的模樣,低聲吼了一句:“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反正不能再跑去找林思虞,聽到了沒有?”


    唐菀言猛的站了起來,一言不發的朝外邊走。


    “菀言,菀言!”唐夫人追了出去:“你這孩子,要做什麽去?”


    “我去隔壁找金雅慧!”唐菀言擦了擦眼睛,止住了哽咽:“母親,你自去用飯罷。”


    “都是吃晚飯的時候了,你還朝人家家裏頭走,讓人家怎麽想呢?”唐夫人拚命拽住了女兒的胳膊:“你先吃過晚飯再說!”


    唐菀言轉過身,直接朝她的臥室走了過去。


    “唉……”唐夫人看著女兒的背影,發出了一聲歎息。


    這莫非就是孽緣?本來看好的那個年輕人,沒想到竟已經娶妻!


    “你隨便她怎麽做!”堂屋裏出來唐潤之的低吼聲,聽得出來他是極力在抑製自己的憤怒:“要是她定要做這沒臉沒皮的事情,咱們就當沒有生這個女兒!”


    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唐菀言聽到了她爹的話,難過得又哭了起來。


    “賣烤地瓜烤雞蛋啦……”


    巷子口有一個老人,正窩在一堵斷牆之後,他的麵前擺著一個小小的爐子,上頭放著一個平底的鐵板,鐵板上攤著幾個地瓜幾個雞蛋。


    林思虞走了過去,從身上摸出兩個銅元:“我買個烤雞蛋,買個烤地瓜。”


    老人笑眯眯的答應了一聲,把銅元收下,遞給了他一個雞蛋,一個地瓜:“剛剛熟沒多久,熱乎著哩。”


    “多謝您了。”林思虞把雞蛋揣進了長衫側麵那個口袋裏,手裏拿著地瓜開始慢慢的剝皮,一陣熱騰騰的氣散去,露出了糯黃色的芯子。


    他咬了一口,地瓜有些甜,隻是太熱有些下不了口。


    拿著地瓜站在街口,看著那糯黃色的地瓜肉,忽然想起了一個嫩黃色的身影。


    她嬌嬌俏俏的站在那裏,抬頭對他微笑,聲音裏還帶著一絲撒嬌的味道。


    “我啊,來上海開開眼界呀……”


    她那清脆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仿佛直擊他的心房,略略有些酥麻。


    這還是那個方家大小姐嗎?林思虞覺得錯愕,他今天下午見到的人,跟他記憶裏的那個她完全不一樣啊。


    他見過方琮珠的次數,連十次都沒有,伸出一隻手就能算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是方琮亭邀請他迴家玩耍,他心裏知道或許方琮亭是存了想讓他和未婚妻方琮珠見麵的想法——他知道方琮亭一直在努力想撮合他與方琮珠,為了不讓好友失望,心裏其實也想見見家裏給自己訂下的未婚妻到底是什麽樣子,所以他跟著去了。


    然而他隻見到一頭秀發,方琮珠的臉長得是方還是圓,他壓根就沒看到。


    她低著頭從自己身邊走過,一身寬大的衣裳,甚至看不出她的胖瘦。


    林思虞原以為吃飯的時候或許能見著方琮珠,誰知道用飯的時候隻有他和方琮亭兩個人,據下人說大小姐說不能見外男,就不出來和大少爺一起用餐了。


    聽到下人這話,林思虞的心沉了沉,沒想到自己的未婚妻竟然是這樣一個思想古板的人。


    林思虞小時候在北平長大,一直受的是新式教育,直到十多歲才跟著父親迴蘇州。雖然家道中落,可父親對他的教育一點都沒放鬆,依舊將他送去上海念書,故此他對於舊式傳統教育十分不屑,對於思想守舊的人也無好感。


    他想退婚,可家裏不允許,私底下曾和方琮亭提過一句,方琮亭旁敲側擊的問過父母,可得到的迴答都是不允許。


    “若你退婚,琮珠這名聲也會受損,像她這種死腦筋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偏激的事情來。”方琮亭歎氣:“要不是,你再試著和琮珠處處看?”


    方琮亭認為,他的妹妹美貌溫柔體貼可人,林思虞與她相處久了定然會喜歡她。


    然而世事不如人料,兩人成親以後,並沒有像方琮亭那樣樂觀的發展,兩人之間的關係反而是急轉直下。


    林思虞沒有和方琮珠圓房,因為他覺得雙方沒有感情就在床上滾,那簡直是禽獸無異,總得要培養出感情再走那一步,方才能靈肉合一,夫妻間感情水乳交融。再說,方琮珠嫁他的時候才十六歲,他覺得年紀有些小,若是圓房以後就懷孕,她自己都還沒長大成人就要去生養孩子,實在太不容易。


    他本是一片好意,可卻被方琮珠誤會了。


    她以為自己不碰她,那是因為瞧不起她,不願意與她呆在一處,心裏頭委屈,一個人抱著薄薄的被子挨著牆過了整整一個晚上。


    為了讓她高興一點,他與她談將來的構想:“咱們一塊去上海,我給你在瑪利亞女子學校報了名,你過去到那裏念書,等著中學念完你再去考大學……”


    他的話還沒說完,被子裏邊就傳出來一個似乎很生氣的聲音:“你在上海念書已經不能在家中盡孝,若我再跟著你去上海,母親有誰照顧?鄉鄰們定然會議論我這個做媳婦的不賢惠,隻圖貪戀著外邊的花花世界,卻將母親一人扔在家中,這不孝的罪名,你和我都擔待不起!”


    一片熱心,卻遭了冷水,他彼時便歇了想與她溝通的心思。


    他和她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如何能走到一起?


    然而今日見她,好像大不相同,她竟然還穿上了自己送她的那件裙裳。


    第8章 乍聞噩耗似驚雷


    嬌黃色的裙裳,就像雲一般輕盈,柔軟的麵料握在手中,恰似貼著凝脂一般的肌膚。


    腰身窄小,顯出了那窈窕的身姿。


    林思虞跟著方琮亭去成衣店和人談生意的時候,正好有一位女士在試這件衣裳,他眼前一亮,覺得這件裙裳新穎別致,比滿大街的寬袍大袖要好看許多。


    彼時他就有一個想法,把這條裙子買下來送給未過門的方琮珠——成親在即,多多少少總要有點小禮物表示心意。


    問過方琮亭他妹妹的身量體形,估摸著買下一件,請方琮亭帶迴去送給方琮珠,原以為婚前見麵的那一次方琮珠應該會穿出來,沒想到花園偶遇,她依舊是一身寬袍大袖。


    他有些納悶,問方琮亭可是衣裳不合身故此方琮珠不願意穿——若是不合身可拿迴來換尺碼,方琮亭去問了一句,迴來以後悶悶道:“琮珠說她不好意思穿出來,這衣裳穿著實在太不成體統。”


    林思虞的心登時冷了許多,他尷尬的笑了笑:“是我不對,沒摸清你妹妹的喜好便胡亂送東西。”


    方琮亭亦尷尬:“思虞,你也是一片情意,或許等滿街的人都這麽穿了,琮珠也會拿出來穿的。”


    現在滿街的人都不穿這種款式的裙裳,她反而又穿上了。


    林思虞想起了幾個小時之前看到的方琮珠。


    嬌嫩的黃色襯得她肌膚雪白,就如精美的瓷器那般光滑,白色的乳胎底子裏透出一絲絲淡淡的紅,雙眉彎彎下一雙眼睛含著春水。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若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


    這般詩句,正是拿來描寫這般美人兒的,真真是恰到好處。


    她的淺笑弄得他很慌亂,都不知道該如何自持,想到成親的這七八個月的各種不和諧,心裏又憋著一股氣,匆匆忙忙匆忙走到門口,忍不住又迴去偷偷看她。


    那樣婀娜的身姿就如風中楊柳招展,纖腰細細,讓他竟忽然有伸手去勾住的想法。


    她……


    林思虞的心漸漸的熱了起來。


    她穿著他送的衣裳來了上海,莫非是想來修複夫妻關係的?


    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本就無意與她鬧僵,這一次可是個契機讓他們關係有所轉化。


    快步走出街口,林思虞東張西望看了看,心裏頭想著,該要買點東西送給方琮珠。


    送什麽比較好?


    他捧著地瓜一邊吃一邊走,眼睛四處望,忽然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家書店。


    既然方琮珠決心要改變過去的自己,那就送一點她用得上的東西。


    走進書店,林思虞挑了一支鋼筆,一個記事本和一本關於歐洲女性如何逐漸解放的書籍:“幫我包起來。”


    店夥計答應了一聲,開始動手包裝,一邊和林思虞說話:“林少爺最近又發了什麽文章?”


    林思虞笑了笑:“最近功課有些忙,沒來得及寫。”


    “我們老板可佩服林少爺了,說林少爺的文章寫得好,文字間自有浩然正氣。”


    “那是你們老板抬舉我了。”林思虞把包好的東西拿在手裏,朝店夥計擺擺手,走了出去。


    這家書店還兼著辦了一份小報,林思虞手頭緊的時候也給它家寫點文章掙零花錢,店夥計跟他甚是熟稔。


    隻不過他們不知道他在《申報》上發文的時候還有自己的筆名。


    第一次給《申報》投稿的時候,林思虞還不知道筆名這種事,憑著一腔熱血寫了一篇針砭時弊的文章,用了本名直接投稿,後來《申報》總編郭子良給他寫信,先是讚揚他的文章寫得好,接下來建議他用個筆名:“這樣可以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份。”


    他很感激郭總編的建議,給自己取了個筆名“時戈”。


    這個名字是《申報》專用,誰也不知道這個筆名,他便是連方琮亭都沒告訴。


    拿著那一包東西出了書店,林思虞看了看天色,已經有些晚了,他拿不定主意方琮珠已經迴了蘇州還是在江灣別墅,心裏頭想著,明天上課的時候問過方琮亭再說——修複關係也不在於這一時半刻,隻要方琮珠願意到上海來,願意發生改變,他很樂意一步步引導她走上新時代女性的道路。


    是夜,夢裏見著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如畫的眉眼。


    第二日,林思虞帶著那一包東西去了學校,他先了去方琮亭那邊,教室裏有好些學生聚在一處竊竊私語,見到林思虞出現在門口,忽然停止了討論,教室一片鴉雀無聲。


    林思虞笑了笑:“方琮亭不在嗎?”


    幾個學生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剛剛還在呢,這會子卻不知道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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