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祁明沒中,隻怕楚承允以後都不會在私下裏和他見麵了。


    但是這可是會試,幾千人過獨木橋最後隻能取三百個,一次考中的確實是太少了。


    祁明並沒有發現葉平戎的神色變化,他隻是有些可惜又有些體諒:“還請葉大哥幫我傳個話兒,希望義兄不要過於勞累,身子重要。”


    葉平戎點點頭,沒說話,而是一路護送祁明去看榜。


    不過葉平戎不知道的是,楚承允不僅沒有提前看貢士榜單,還一大早就去了皇後的寢宮。


    斜靠在床頭的孟皇後輕咳了兩聲,對著楚承允笑著道:“相公不必擔心,我身子好得很。”


    楚承允則是攥著孟皇後的手,久久沒有說話。


    這皇位,楚承允不是真的想坐,隻是為了自己也為了胸中的天下蒼生,他不得不坐,如今坐穩了位置,新皇卻格外懷念以前逍遙的日子。


    所以他珍惜還能笑嗬嗬的喊他義兄的祁明,也愛重依然會喚他一聲郎君的孟皇後。


    若是以前,楚承允定然會好好安慰她,並不會追根究底,但這次楚承允卻輕聲道:“慧娘,你說實話,是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


    孟皇後抿抿嘴角,沒有開口。


    就聽楚承允接著道:“不用替他們藏著掖著,左右以後我也能知道。”


    孟皇後就不瞞他,輕聲道:“真的不關別人的事,相公,我不過是染了風寒,略躺躺就好,不礙事的。”


    楚承允聞言,也不多問,隻管坐過去輕輕的抱住了孟皇後,心裏卻不相信。


    孟皇後大概為了寬他的心,笑著靠在他肩上,聲音溫婉:“等殿試過了,就要給華寧張羅婚事,這可是相公登基以來的第一樁喜事,定是要大辦特辦的。”


    聞言,楚承允也有了笑容:“那是自然,這個小霸王終於能成家,我定然要給她準備十裏紅妝,慧娘你讓人好好挑選伺候的人,要好相處的。”


    孟皇後聞言一笑,點了點頭。


    楚承允親了親她的臉頰,有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瞧見了被擺在條案上的吉祥花,一時間沒有分辨出品種,隻是楚承允心裏裝著事兒,顯得匆忙,也就沒有時間多問。


    而在他離開後,屏風後麵的華寧才探了探頭,嘴巴有些不樂意的撇了撇:“皇兄就知道背後說我壞話。”


    孟皇後笑著招了招手,讓華寧坐過來,而後道:“他是真心為了你高興的,沒見那公主府的擺設都是他親自挑的?你放心吧,等到了成親的時候,定然是轟動京城。”


    華寧先是一笑,而後問道:“會不會顯得太過鋪張?”


    孟皇後心有七竅,觀察細密,自然看得出華寧並不是真的為國庫節省什麽,而是怕這場婚事辦的過大,讓葉平戎丟了臉麵。


    尚公主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但是葉平戎本就沒有根基,又是武將,若是讓人覺得他在家裏是西風壓倒東風,沾了長公主的光,隻怕有損名聲。


    可心裏想到了,孟皇後卻不點破,而是輕聲道:“如今國富民強,陛下把權柄漸漸收攏,縱然因著之前的征戰讓國庫不甚充盈,但是你成親也是對著百姓宣揚陛下恩德的機會,無論你樂不樂意,都要大大操辦才好。”


    華寧這才點了點頭,笑盈盈的應下來,便不再說這事兒,而是道:“之前嬌娘讓我拿來的花,皇嫂你養活了嗎?”


    孟皇後便讓人抱了花盆來,撂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她伸手,蔥白的指尖輕輕地碰了碰紅豔豔的花朵,輕聲道:“這花之前嬌娘就送過我,我也帶來了京城,隻可惜後來在你的大皇兄逼宮謀反的時候慌亂中摔碎了花盆,沒能救迴來,如今能得個新的,這屋子裏倒是鮮亮了不少。”


    華寧聽了這話,不由得看了看孟皇後。


    之前幾個皇兄都在逼迫楚承允,恨不得他死,最終縱然是楚承允得承大統,可是其中艱險怕是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外沒有旁人得知。


    這也讓華寧格外理解之前楚承允拖著不納妃的決定。


    可是現在各地送來的美人都到了京城中,還有不少朝中大員的女兒三天兩頭的找由頭宣揚美名,甚至有得了誥命的夫人遞牌子求見孟皇後,意義不言自明。


    如今孟皇後一病不起,怕也是因為被逼得急了沒有辦法。


    華寧不由得問了句:“皇嫂,你信嗎?”


    孟皇後看了看她,笑著問道:“信什麽?”


    “信不信,皇兄真的能給你出氣,不要妃子。”


    孟皇後沒說話,心裏卻很平靜。


    她與楚承允夫妻多年,對這個人的脾氣最清楚不過,剛才自己一言不發是因為身為皇後不能任性,但她知道,楚承允定然會立刻揪出那些見天找由頭來逼自己的人,嚴懲不貸。


    至於要不要妃子,孟皇後顯然比華寧冷靜的多:“我不該信的,可……隻要他還是我的相公,我就信。”


    華寧盯著孟皇後看了會兒,知道她話裏有話,可也沒說什麽,轉而談起了葉嬌送的這盆吉祥花,氣氛和樂。


    而在殿外,楚承允坐在禦攆上,眉間微皺,沉聲問道:“近幾日除了朕和華寧長公主,還有何人見過皇後?”


    “迴皇上的話,隻有樞密直學士大人的夫人遞過牌子。”


    樞密直學士,又是這個官階,瞧著新上任的這位沒有從上一任被貶斥的事情裏吸取教訓。


    楚承允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把這兩位記了下來,然後才問道:“葉將軍迴來沒有?”


    “迴皇上,葉將軍還未入宮。”


    楚承允點點頭,微微閉著眼睛坐在禦攆上,沒再說話。


    而在貢院前,已經是人頭攢動,來看榜的人烏壓壓一片。


    葉平戎並沒有跟過去,而是站在外麵遠遠的看著,隻有祁明拉著六思往前湊。


    六思的眼睛往周圍看了看,有些不解:“三三少爺,不都是,看榜的嗎?為什麽外頭,外頭有那麽多當官的坐的轎子和馬車?”


    祁明聞言,略掃了一眼,猶豫了一下道:“可能……他們家裏也有舉子,這會兒陪著過來看的吧。”


    六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而後也不耽誤時間,跟著祁明一起往前擠。


    尋常時候,六思膽子不大,身子也瘦小,可是為了自家三少爺從來都很豁的出去,明明是個小身板兒,等真的到了人群裏,卻使勁兒的護著祁明,不讓他被人磕碰。


    祁明也很護著他,伸手把六思往身邊扯,不讓他被人群擠得散開。


    可是饒是如此,兩個人一時間也沒能擠到前麵,六思不由得在心裏後悔,早知道就從府上多帶幾個小廝來了,也好過讓三少爺自己受罪。


    祁明墊著腳尖往前探頭,卻還是瞧不見。


    六思在一旁也著急:“三三三少爺,我怎麽,瞧,瞧不著?”


    若是往常,祁明不會著急,他甚至會躲避開人多的地方,從來都是自己清閑自在,而最近在祁昀的鋪子內外轉悠,更是讓祁明多了幾分曆練和沉澱。


    可現在,眼瞅著未來的前程就被寫在上頭,近在咫尺卻看不真切,自然是著急的!


    不過,即便如此,祁明也能好言好語的安慰六思:“別著急,我都看不見,你比我矮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六思悶悶的應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周圍都是比自己高的人,有些泄氣。


    而這時候,祁明看到了不遠處氣定神閑的溫六郎。


    不同於祁明的焦急,溫六郎勝券在握一般,搖著扇子站在人群外。


    祁明有些怪異的看了看他,實在是不明白現在天還涼著,他晃悠扇子做什麽。


    隻是也沒有往前湊,自從溫六郎嘲笑過六思,祁明就不樂意理會他了。


    可是溫六郎卻一眼瞧見了他,露出了笑容跟他打著招唿:“這不是三郎嗎,怎麽樣,可有你的名字?我家小廝就在前麵,可要幫你找找?”


    祁明縱然心裏已經與他疏遠,可是越是疏遠的人越要做到表麵功夫,祁明也迴了個笑道:“還沒有看到,不勞煩溫兄了。”


    他說的沒看到,是因為前麵的人太多太擠,莫說自己的名字了,旁人的他也沒瞧見。


    可是聽在溫六郎的耳朵裏,便是祁明沒有高中,這才找不到。


    溫六郎心裏一笑,臉上則是帶著幾分可惜:“不妨事的,你還年輕,再等三年也一樣。”


    祁明一愣,就知道溫六郎誤會了。


    可他也沒有解釋,畢竟祁明自己也不知道結果如何,而溫六郎對他而言已經是陌生人了。


    祁三郎拉著六思重新想要往裏麵擠,怎奈兩個人勢單力薄,實在是沒有那麽大的氣力。


    可就在這時,有人站到了他們身後,一手一個的把他們護在懷裏,往前走去。


    祁明嚇了一跳,抬頭,就看到了下巴黝黑的葉平戎。


    葉平戎並沒有像是上次那樣隨意,而是在過來前把自己的下巴給塗黑了,借此隱藏身份。


    之前那次陪著楚承允過來,門口多是等著貢院開門迎考生的,後宅婦人帶著小廝婆子尋常事不認識他的,葉平戎稍微擋擋臉就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可這次不同,來看榜的不乏朝中大員,一碰麵就要露底的。


    於是葉平戎稍微修飾了一下自己,這才上前來幫著祁明和六思擠到了前頭。


    “謝謝葉大哥。”祁明拱手道謝,而後才昂頭看著密密麻麻的進士榜。


    這上麵,共有三百個名字,被貼在貢院前麵的照壁上。


    能上這個榜的,便是通過會試,從舉人成了貢士,最重要的是,這上頭的都能在數日後參加殿試,去博得一個進士出身!


    這個長長的照壁,看起來並不是冷冰冰的牆,而是鯉魚需要躍過的龍門。


    這上麵的三百名貢士,便是經過了之前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拚搏,終於能越過去的錦鯉,個個金貴無比。


    祁明按耐住了心思,讓自己能平靜的從前頭一個個的往後看,尋找著自己的名姓。


    隻是數量實在是太多,光是這麽找都覺得眼暈。


    可就在他剛看到第三行的時候,就聽到六思興奮的聲音:“三少爺,我看到你了!中了,你中了!”


    此話一出,祁明愣住了,葉平戎和溫六郎這兩個篤定祁明榜上無名的也瞪大了眼睛。


    六思卻不管他們,隻拽著祁明的胳膊晃悠,指給他看:“三少爺,你瞧,就在這裏,祁明,你的名字!”


    祁明忙探頭去看,便看到榜單右下角確實是自己的名字。


    第二百六十四名,祁明,後麵跟著的便是他的籍貫……


    二百六十四,這是祁明頭一次考了二百名開外,按著他之前小三元的名頭,這可不是什麽好名次。


    可,中了就行!


    中了,就能有殿試,就能求得進士出身,至於考多少名都無所謂,隻要考上了比什麽都強!


    祁明到底還是個少年郎,按奈不住心裏的興奮,臉上立馬有了笑,什麽沉穩,什麽淡定,統統不作數了,他直接拽著六思就要跑,嘴裏嘟囔著:“快,我們趕緊迴去,告訴二哥,我還要給娘親寫信,告訴娘親我中了!”


    周圍看榜的人或豔羨或嫉妒,可都在他經過的時候拱了拱手。


    無論如何眼前這個少年郎未來都是要有大前程的,早早示好總比結仇強。


    可是溫六郎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近的事情,無論是對這次會考的自信,還是母親孫氏又懷有身孕,都讓溫六郎如同天上的風箏,總是飄著的,沉不下來。


    至於祁三郎,他哥哥厲害又如何?還不是給自己當陪襯?


    到時候京城的商賈富戶談論的就不再是祁三郎得小三元,而是自己得以高中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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