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在坤寧宮大發脾氣,張皇後正用女子獨有的溫柔細語安撫。


    二月初二祭祀先農神求新的一年風調雨順。結果當日傳出京師缺糧的消息,內外城所有的糧店被搶購一空。哪怕弘治帝性子溫和、胸襟寬廣,此刻也怒發衝冠。


    “他們故意挑今日散布謠言!怎麽著?報複朕罷免一堆官員?天下什麽都缺,缺銀子,缺能打仗的將領,偏偏就是不缺當官的人!”弘治帝重重一拳砸向黃花梨桌麵。


    “佑哥!”張皇後一聲嬌唿,眼泛淚珠。她緊緊把弘治帝的雙手捂在胸前:“佑哥是皇帝,誰讓你生氣就處置誰,萬不可拿自己的身體出氣。”


    類似的一幕十三年前發生過很多次。當時弘治帝還是太子,張皇後剛嫁進宮。萬貴妃前猛吹枕頭風,想讓憲宗改立興王為太子。萬貴妃死後,悲傷的憲宗易儲的念頭更加強烈,更是在朝堂上提出改立太子。


    在那段時間裏,弘治帝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在外要保持儲君的風度,不能讓憲宗抓到一點錯處。宮裏到處是別人的眼線,迴到東宮的弘治帝也要表現得體,不能流露出隻言片語的不滿。唯有關上房門,隻剩下夫妻兩人時,弘治帝才能用敲桌子、砸牆等自殘的方式解壓。每每這時,張皇後都會用身子當肉牆,阻止弘治帝的自殘。


    “當上皇帝又如何?依舊不能事事順心。”弘治帝扯下頭頂金絲繞成的翼善冠,“朕既不能讓煒兒健健康康,也護佑不了秀榮。朕是個失敗的皇帝。朕不如父皇!父皇至少護了萬貞兒一輩子。”


    弘治帝眼眶泛紅。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提到早夭的兒子和女兒,張皇後的心都要碎了。她懷胎十月、付出諸多心血養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張皇後想嚎啕大哭,眼角餘光卻瞄到相公頭頂禿掉的一塊。她立刻振作,此刻容不得她矯情。相公雖貴為九五之尊,但在娘胎裏便吃了大苦頭。打小頭頂有一塊長不出頭發。有人說是強灌墮胎藥留下的傷痕。張皇後心疼死去的兒女,也心疼自家相公。


    張皇後強忍眼淚和心中的酸楚:“佑哥,是煒兒、秀榮和我們有緣無份。我們還有照哥兒。”


    不這麽說,張皇後還能說什麽?抱怨先皇當父親不稱職?還是……


    張皇後靠上弘治帝的胸膛:“人生在世不稱意之事常有。就算做了神仙,也有神仙的煩惱。今生能遇見佑哥,已是妾身前世修來的福氣。妾身別無他求,隻求此生能與佑哥常伴。”


    “秀秀!”弘治帝抱住皇後不再纖悉的腰肢,滿心滿眼都是溫柔。隻要懷裏抱著秀秀,他就有家。皇宮因為有秀秀和照兒在,才是家。


    “皇上。”


    李榮洪亮的聲音非常不合時宜地在殿外響起。


    弘治帝徒然變色。沒有要事,李榮不會跑來坤寧宮打擾他和皇後的私下相處。


    張皇後自然也知道。她熟練得替弘治帝梳頭,為他戴上翼善冠,送他出了坤寧宮。


    等到望不見張皇後的身影,弘治帝一臉冷峻地問,“又怎麽了?小舅子又闖禍了?”李榮不願在坤寧宮開口,必是與皇後有關。


    “與壽寧侯、建昌伯無關。而是……而是有人在大街小巷貼出揭帖彈劾徐瓊徐尚書。”事發突然,李榮也是千頭萬緒。


    弘治帝不得其解:“徐瓊?他正在家休養,有什麽可讓人彈劾的?”


    去年又是清寧宮災,又是公主故去。身為禮部尚書的徐瓊忙得腳不沾地,有一日上朝時當場暈倒。至今在家休養了小半年。


    李榮低下頭,恨不能把整個人藏起來。


    “揭帖上直指徐尚書兩大罪狀。其一,屍位素餐。身為禮部尚書不規勸皇上納妃;以蔚悼王的同等規格下葬太康公主。其二,得位不正。花甲之齡納皇後庶姐為妾,以裙帶關係入九卿之列。”


    揭帖明麵上彈劾徐瓊,實質上直指張皇後。


    “混賬!”


    弘治帝怒從心起。情緒一激動,全身血液直衝腦門,眼冒金星,身體軟軟倒下。


    “皇爺!”李榮肝膽俱裂,“傳禦醫!”


    ……


    正在新華閣內紙上塗鴉,打著草稿琢磨如何掏空官員錢袋的朱厚照,被劇烈的敲門聲驚起。


    誰他娘的敢在端本宮撒野?


    朱厚照氣衝衝開門,但見蕭敬和身披軟甲的寧瑾一同站在門外。他們身後,是一群手持兵器殺氣騰騰的騰驤四衛。


    要不是高鳳也在,朱厚照以為他們要劫持他造反。


    “皇爺暈倒,請太子爺速速前往乾清宮主持大局。”蕭敬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


    朱厚照驚得如五雷轟頂:“父皇!”


    他撒腿向乾清宮的方向衝去。練了大半個月的紮馬步初見成效,把體格健壯的騰驤四衛甩在身後。養尊處優的蕭敬和寧瑾被遠遠拋下,侍衛長王欽和六尺高的汪莫緊張地護在左右。


    乾清宮周圍戒嚴,當值的大漢將軍都圍在四周。


    朱厚照一路暢通無阻跑到安置在東暖閣的皇帝爹床前。


    皇後娘六神無主坐在床頭。


    太醫院院使、院判、禦醫等輪流把脈。時不時交頭接耳。


    但見皇帝爹雙眼緊閉,臉色蒼白。


    朱厚照心一慌,手搭上皇帝爹的脈搏上。脈搏有力,脈象……心跳每分鍾在80上下。


    肯定不會有大礙的!


    他當然不懂醫術。出於好奇翻看過幾本醫書,學了幾天把脈便沒了興致。


    “父皇得了什麽病?”朱厚照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毛發炸開,以審問般的語氣詰問禦醫。


    他對宮裏禦醫的感官非常不好。清寧宮災當日他差點死了,禦醫卻什麽都沒查出來。


    院使王玉謹慎地開口:“皇上有目眩之舊疾。諸風掉眩,皆屬於肝。所患眩暈者,非外來之邪,乃肝膽之風陽上冒耳。六淫外感、七情內傷,皆能導致。”


    能不能說人話!


    朱厚照眯起眼,雙目透出寒氣。


    “來人,把禦醫們分為三組,分開看管,不得相互交流。讓他們分別給父皇診治。每組各給出診斷和藥方。哪組出問題,一組人連坐。”


    “陳寬,命東廠半個時辰內尋來京師所有大夫。分別記錄他們每一個人的診斷和開出的藥方。比對三組禦醫們給出的結論。”


    朱厚照警告意味濃重:“太醫院不留庸醫。能力不足尚可全須全尾地辭官離去。若是出於明哲保身,整一些吃不死、也治不了病的藥方,以謀逆罪論處。”


    關鍵時刻,他也能殺伐果決。


    這或許是老朱家骨血裏自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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