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相的腦中一片混亂,扶著頭,單膝半跪在地上,緊緊地閉著眼,隻覺得頭痛欲裂。


    而這時候一道陰魅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喲,本座還道這是誰在這裏攔著路跪著,原來是陸相爺,本座還不知道原來陸相爺竟然對本座這般恭敬,這算是跪迎麽?”


    那種不陰不陽的刺耳話語,頓時讓陸相睜開滿是血絲的眼,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人。


    那人慵懶地坐在十六人抬的步輦之上,他一身紫色蟠龍官袍,頭戴八龍吐珠冠,長發墜著精美珠玉舒在腦後,美豔無雙異常卻陰冷的麵孔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嘲弄的冰冷笑意,正居高臨下地睨著自己。


    “九千歲……”陸相看著他,忽然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神色在瞬間幾乎滿是掩不住的仇恨。


    是了,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呢,能在南陽他陸家的地盤之上,行動悄無聲息又迅疾如風暴一般地將自己的幾百口人全部都擄走,卻不驚動當地官府。


    又還有誰與自己有這樣的仇怨呢?


    想必是因為自己證明了貞敏郡主不是皇帝陛下親出女兒的事,激怒了他麽?


    又或者是皇帝陛下威脅了他什麽,所以昨夜他才會再度穿上那多年不穿的衣衫,再次如一個卑賤的色供之臣一樣,跳舞娛君。


    百裏青看著陸相慘然失色,失魂落魄的模樣,唇角勾起一絲詭譎的笑來,他戴著精致寶石指套的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搔刮著自己華美步輦上的黃金扶手,金屬相錯的聲音,既刺耳難聽又冰冷,刺激著所有人的耳膜。


    特別是陸相,隻覺得這聲音幾乎可以說是刺心,他忍不住緊緊皺起眉頭來。


    但百裏青卻仿佛覺得在聽什麽好聽的音樂一般,熾烈的陽光透過他的線長睫羽綻成妖異冰冷的光影,他唇角勾起一絲幽幽笑意:“本座最近跟著三清殿的真人們學了些麻衣神相之術,所以今日一見陸相,就覺得陸相你印堂發黑,麵色蒼白,近日之內必定有血光之災,不知道陸相你信是不信。”


    陸相閉了閉眼,交手多年,他知道跟這個天字一號奸佞惡棍打交道,絕對不能以常理處之。


    他再開眼時,唇角竟有了笑意,望著那人:“信,千歲爺一向高明,陸某人最是欽佩,自然是信的,隻是不知可否有化去這血光之災的方法,又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陸相想知道?”百裏青微微側臉,似頗為驚訝地挑了下眉,耳垂上綴著的豔麗赤炎石牙一如他唇上的嫣紅色般豔得如血,陸相眼瞳微微一瑟縮,硬著頭皮道:“那是自然,還請千歲爺告知,讓下官衡量。”


    百裏青看了他片刻,他靜靜地等著,心頭莫名地狂跳,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若是這奸佞要羞辱他,若是這奸佞要脅迫他不再支持太子,若是這見奸佞……


    陸相在百裏青詭冷森寒的眸光下,額頭上漸漸浸潤出豆粒大的汗珠。


    一秒也仿佛過了千年,這是陸相有生以來覺得最難挨的時日。


    百裏青忽然朝他輕笑:“此劫——無法可解。”


    陸相滿心盤算著各種變數,如死刑者等候宣判,也好再決定是要越獄,或者是讓人來接沙場,但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拋來這樣一句話,頓時怔住,隨後他勃然大怒,幾乎失去了理智,伸手就要去將百裏青拖下步輦,但他剛剛一動,兩把長刀已經毫不客氣地架在了陸相的脖子上,兩把則頂在了他的腰間,四名頭戴烏冠一身青金紅袍子,臉上滿是殺氣的的廠衛不知何時已經將他圍住了。


    “百裏青!”陸相終是不肯自掉身份與這些廠衛動手,隻是森冷憤怒地死死瞪著百裏青。


    百裏青迴以一個陰冷的笑容來:“陸相爺,陛下說過見本座如見他親臨,你這是打算對本座動手,以下犯上要謀逆麽?”


    “下官不敢。”陸相滿心怨恨,卻怎麽也不敢擔上這樣的罪名,何況他的家中老小都還在那惡棍奸佞手中,隻能勉力地道。


    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一旦失去冷靜,就會像方才那樣被那妖人奸佞耍弄在手心。


    可是百裏青就有能將聖人都激怒的本事。


    “不敢就好,不過本座一向是極為仁慈的人,等著本座替陸相你迴去翻翻書,若是有什麽解了血光之災的方法再告訴你罷了,若是沒有,您就備好幾百口棺材吧,聽說玄武大街上的蘇記棺材鋪子的棺材是極好的,各種檔次都有,買得多還有便宜,刑部天牢的人時常去跟他們買,您不妨下朝後,有空也去逛逛,說不定能選上些好款式。”百裏青邊把玩自己寶石鎏金小指套上的精致紅藍寶石,一邊似笑非笑地說著。


    說完,也不去看被四把刀架著,臉色因為他的話完全發黑發青的陸相,便敲敲扶手,懶洋洋地道:“走了!”


    看著百裏青的十六人抬的步輦前唿後擁,一如以往張揚地遠去,那四名司禮監廠衛連禮都沒對陸相行,逕自一轉身就快步飛身跟上了大隊伍。


    陸相站在那裏,看著司禮監的人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上,他胸臆間全是翻騰的氣血,終於忍不住扶住牆壁,“嗤!”地一聲被生生地激出了一口心頭血。


    他恨恨地看著天邊,彼年的時候,百裏青也不過是一個長得美貌的跟在藍翎身後的小小少年,並沒有什麽驚才豔絕的地方,除了那張臉,他甚至連百裏洛的活潑都不如,是他們之中最年幼,也最不起眼的,卻不想到了今日卻將他們這些人都玩弄在手心。


    陸相看著牆上的點點鮮紅血漬,陡然想起自己老家中的妻兒父母,如今生死未卜,那些塗滿了一個府邸的鮮血……


    不由眼前一黑,到底還是忍不住互再一次地跪跌在了地上。


    “相爺!”小廝陸令立刻嚇得尖叫起來。


    武藝好的人,運足內力方圓一裏之內的金針墜地的聲音一樣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陸令的尖叫自然也讓魅一聽在了耳朵裏,他湊近百裏青輕聲問:“爺,咱們要不要……”


    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割喉的姿勢,百裏青見了,隻是冷淡地搖搖頭。


    “那陸相的那些家人?”魅一頓了頓,輕聲問。


    百裏青輕笑著靠在軟塌上,搖晃著手裏的折扇:“就這麽著,相信這段時日陸相爺會一直來咱們府邸上拜訪,死囚最害怕的其實並不是真正大刀砍下來的那一刻,而是之前大刀懸在頭上的時候,咱們的陸相爺此刻就像一個將死的囚徒,他既想要知道自己的家人是不是遇害了,又害怕知道,日日猜測著什麽時候會有親人的噩耗傳來,這種矛盾又痛苦的心情可是折磨人最好的利器,咱們就這麽拖著。”


    百裏青頓了頓,陰魅的眼底浮起冷酷的光芒來,慵懶地道:“咱們一日送一件他親人的血衣給陸相爺,本座想看看一向冷血冷清的陸相爺的心是不是真那麽冷,看看咱們陸相爺痛苦的樣子真是讓本座通體舒泰如聞著了小丫頭的味呢。”


    魅一沉默,他真心覺得郡主不會喜歡爺的這種比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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