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沒想到, 那個幾乎能一擊致命的子彈疤痕,竟然不是敵人,而是殷秀成的親密戰友、好兄弟製造出來的。


    這是身心雙重暴擊啊。


    這一刻, 趙麗芳真是有點替殷秀成難過, 這真是太慘了。真不知道當時的殷秀成是怎麽挺過來的。


    殷秀成卻不說話了, 他就那樣呆呆地靠著桌子,兩隻手向後按在桌麵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殷秀成, 你沒事吧?”過了好久,他還是不動不語。趙麗芳不得不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去看殷秀成的臉。


    殷秀成的眼珠是棕褐色的, 平時配上他的笑容,顯得十分溫和近人, 但是當他不笑的時候,那雙狹長的鳳目眼尾挑起的線條明顯起來, 眼神冷淡下去, 那雙棕褐色的眸子就顯得分外漠然疏離。


    現在的殷秀成就是這個樣子。


    趙麗芳叫了他好幾聲,他的眼珠才慢慢轉了一轉,然後終於落在了趙麗芳的臉上。


    盯著趙麗芳的臉瞅了半天,他好像才認出了她:“媳婦兒。”


    趙麗芳還沒來得及給他翻白眼,殷秀成就已經一連串地叫著“媳婦兒”,一聲比一聲委屈。


    “真是喝多了。”趙麗芳嘀咕了一句, “走吧,迴你屋睡會兒。”


    殷秀成站在原地不動,趙麗芳上去拽著他的袖子把他往外帶。他倒是挺乖的,跟著趙麗芳走迴了自己房間。趙麗芳讓他坐下,他就坐在床邊,讓他脫鞋上去睡覺,他就乖乖地脫了鞋子躺到床上,拉開被子蓋到自己的肩膀,隻露出一張臉。


    看著像是一個大玩偶一樣,對自己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執行的殷秀成,趙麗芳有點好笑。平時掌控一切的殷大隊長,這會兒倒像是個三歲幼兒一樣,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她,簡直是小虎的臉突然放大了。


    忍住笑意,趙麗芳站在床頭用安撫的語氣說:“閉上眼睛,睡一覺吧。醒來就什麽都好了。”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有什麽辦法呢?就算是痛得要死,也隻能咬著牙硬抗,沒有人能幫你經曆。當初她在後山村,拿起農具幹活的時候,每個晚上都是這樣開導自己的。


    多大的痛苦,都會成為過去。相信殷秀成這樣的人,並不需要她的開解,隻要他睡一覺醒來,酒勁過了,就又會成為那個溫和卻強勢的殷隊長。


    趙麗芳順手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剛想轉身離開,卻被殷秀成拽住了手。


    “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從背後對我開槍嗎?”


    “因為有人跟他承諾,隻要殺了我,就保他升官,再也不用過這種危險的生活。”


    作為最精銳的行動組精英,他和潘盛已經成功配合完成了不少任務,共同經曆了好幾次生死,成了比親兄弟更親的搭檔。在休假的時候,潘盛還特意帶他到自己的家鄉去看過,見過他的家人。


    所以,潘盛才會對他的家人說,殷秀成是他最好的兄弟,以後如果他犧牲了,有什麽抗不過去的事情可以找殷秀成幫忙。當時殷秀成也點頭做出了承諾,如果搭檔犧牲了,他的家人就是自己的責任。


    今天殷秀成說他不認識潘盈——那怎麽可能?記憶人臉是他們的基本功,哪怕是幾年前見到的潘盈還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他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隻是,潘盛那一槍,把他們所有的感情和諾言都射成了粉碎。


    趙麗芳看著他眼睛裏的痛苦,罵他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而是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手,語氣柔和:“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殷秀成固執地說,“我一直記得。”


    他輕聲喟歎:“太痛了。”


    他和潘盛是行動組的精英,被派到敵占區執行任務。沒想到敵占區的情報組織出了問題,他們一到就被敵人發現。就在雙方交火的關鍵時刻,本應是他最可靠的同伴的潘盛,卻從背後對他射出了致命的一擊。


    要不是殷秀成直覺極其敏銳,那一瞬間汗毛倒豎,本能地躲避了一下的話,這一槍就會正中心髒,讓他當場斃命。


    但是讓他更加震驚和痛苦的則是,迴頭看見對自己瞄準的,是潘盛。


    殷秀成墜入水中,但是他還是執著地盯著潘盛。潘盛看懂了他的眼神,對著他用口型說了三個字。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月。他被在河上捕魚為生的漁民救了,靠著自己的體質硬生生熬了過來。


    剛能下地走路,他就匆忙趕去聯絡點,才發現整個敵占區情報組織都被連根拔起,而他卻因禍得福,得以逃脫羅網。


    那個時候,殷秀成就想到,組織上一定以為,他也在犧牲者之列。然而,他還有任務沒有完成,哪怕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他也沒有放棄的習慣。


    當他超額完成任務返迴大本營向組織匯報時,卻沒有提起潘盛偷襲他的事情。


    為什麽?因為潘盛用口型告訴他的那個名字,來曆不凡。在他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不但不能將對方繩之以法,還會讓對方對他更加警惕,更加加強對方將他除掉的決心。


    殷秀成隻告訴了徐長輝。這個既是他的老師、又是他的領導和上線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隻是他也沒想到,徐長輝會背後替他運作,接下了抓捕烏鴉的任務,帶著他一起轉業迴到了家鄉。這樣既躲避了那位根基都在軍中的大少,也讓他和親人團聚。隻是,徐長輝等於是犧牲了自己前途,他原本很有可能再進一步的。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太痛了。”殷秀成抓著趙麗芳的手不放,趙麗芳歎了口氣。也難怪原著裏,殷秀成會表現得那麽陰鬱邪氣,那裏麵有一半是為了任務的偽裝,恐怕還有一半是他真實的感受吧。


    原主改嫁倒是小事,如果馬兆達真是殺害三個孩子的兇手,而他殺害三個孩子的理由或者手段和原主有關係的話,殷秀成會怎麽看待原主?就算是她,都有可能黑化吧。


    也難怪他會說,忠誠和責任是他最在乎的品質。


    “媳婦兒,別離開我。”殷秀成難得露出了脆弱的神色,“不要離開我。”


    趙麗芳歎了口氣,沒有迴答,隻是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睡吧。”


    小虎從門外探進頭來,趙麗芳對他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下,他連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跑了出去。


    “爸爸在睡覺,媽媽在陪他!”小小偵察兵對堂屋裏的爺爺奶奶匯報。


    殷青山老兩口才放下心來。他們剛才也看見那個不認識的姑娘在院子裏鬧事了,生怕兒子媳婦因為這個姑娘鬧誤會,吵架。現在看來,兩個人挺好的,那就好。


    “爸爸媽媽累了,別去那屋搗亂。”老太太想得更多一點,這兒子這麽多年沒迴家,怎麽也得多跟媳婦親近親近。雖然現在還是白天……不過,他們沒那麽多講究,又不用下地幹活,管他白天晚上呢。


    等到殷秀成睡著了,趙麗芳才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裏輕輕抽出來,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反手給他帶上了房門。


    剛才殷秀成講的那些,雖然關鍵地方經常一句帶過,但是她也聽出來了,不像是正麵戰場的作戰。所以,殷秀成可能是特殊部門的?他前幾天還在抓特務……這才是他真正的工作?


    如果是最初猜到殷秀成的身份是這個,趙麗芳可能會十分害怕,怕殷秀成發現自己的身份後送她去切片,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趙麗芳心中竟然沒有那種強烈的恐懼了。是因為這一個月和殷秀成相處得多了?還是因為她現在已經對原著有了新的認識,對殷秀成的印象也改觀了?


    趙麗芳一出來,三個孩子就圍了上來。


    冬雪是做小衣服遇到了問題,趙麗芳就在院子裏石榴樹下的桌子上給她用粉筆畫出印記,教她怎麽修改。小虎不甘心被忽視,爬到趙麗芳腿上,趙麗芳隻好一邊摟著他一邊跟冬雪說。


    小鳳搬著小凳子,坐在距離他們幾步外的樹下,一臉淡然地繼續看《西遊記》。


    老太太抱著一個簸箕,坐在堂屋走廊下,一點點把買來的大米中的小石頭挑出來。


    殷青山早就背著手去隔壁人民公園溜達去了。他憋了這麽多天,全身都難受,公園就在隔壁,不正好去散步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趙麗芳打開了院子裏的電燈,上午的剩菜加上晚上剛炒的菜,也是一大桌子。


    她剛想讓小虎去看看殷秀成起床了沒有,就看見殷秀成已經站在西屋門口,手撐著門框,盯著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看見趙麗芳發現了自己,殷秀成的嘴角慢慢翹起,鳳目微彎,目光專注:“媳婦兒。”


    趙麗芳從來不知道他能笑得這麽蘇!


    她控製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小心髒,幹巴巴地吩咐:“起來了,還不去洗手準備吃飯?”說著就扭頭往廚房走去。


    殷秀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媳婦兒的耳朵都紅了,真可愛。


    第38章


    趙麗芳在廚房站了好大會兒, 冬雪進來拿筷子, 發現她手裏拿著抹布在擦灶台, 臉色卻紅紅的,就擔心地向她招手:“媽媽,我們碰碰頭。”


    這是以前趙麗芳測試他們是否發燒時候用過的動作。趙麗芳笑著彎腰, 冬雪雙手抱著她的頭, 認真地把自己的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嗯, 沒發燒。”小姑娘對她露出一個放心的表情,“媽媽臉這麽紅,是不是太幹了, 要多喝熱水啊。”


    就連說話的語氣和用詞,都和趙麗芳平時一模一樣,趙麗芳忍不住笑了:“好, 謝謝小雪花,媽媽知道了。”


    看著小姑娘拿著筷子出去, 感覺到臉上的熱度消失,趙麗芳才走出了廚房。


    果然, 睡了一覺起來, 殷秀成就恢複了正常,臉上又帶著和平時一樣的溫和笑容,讓人根本想象不到他剛才那種委屈脆弱的模樣。殷青山看了他一眼,顧及到孫子孫女都在,就沒有教訓他。


    等吃完了飯,老頭子才把殷秀成叫到堂屋, 問他跟中午來的那個姑娘有沒有關係,還訓他說,如果他敢幹對不起兒媳婦的事情,就把他的腿打斷,讓他不當官迴家去像兒媳婦那樣上三年工養家,嚐嚐那是什麽滋味!


    殷秀成好不容易解釋清楚,出來看見在石榴樹下抿嘴偷笑的趙麗芳,對著她豎起了大拇指。厲害!可見這幾年她對家裏老小真心實意,否則不會讓老兩口和三個孩子都這麽信賴親近。


    “出去走走?”殷秀成幫趙麗芳收拾幹淨桌子,對她發出邀請,“我還沒去過咱們這兒的公園呢。”


    小虎噌的一聲跑過來抱住了爸爸的腿:“噢,出去玩嘍!”


    殷秀成眯著眼睛看著自己腿上的小掛件兒。這要是他的老部下,立刻就會掉頭找個借口閃人,可惜的是,小掛件兒沒有點亮這個技能,隻是仰著頭露著牙齒笑得開心。


    小鳳坐在自己的書桌後麵,透過打開的窗戶不冷不熱地問:“殷小虎,老師布置的作業你做完了嗎?”


    殷秀成愕然,不是才上保育院嗎,還有作業?


    “把一到十的數字各寫一行。”趙麗芳解釋,然後蹲下身來問小虎,“小老虎,你下午是怎麽說的?”


    下午小虎說,他玩了解放軍戰士打敗敵人的遊戲之後,就去寫作業。結果,到現在都沒寫?


    小虎抬起頭,試圖對爸爸媽媽賣萌:“我寫了,但是作業本被壞人偷走了!”


    殷秀成皺起了眉頭,提著他走到了他的屋子裏,從他的小書包中找到了作業本:“好了,公安同誌幫你把作業本找迴來了。如果你現在寫,還來得及吃等會兒爸爸帶迴來的好吃的。如果爸爸媽媽迴來的時候,你還沒寫完,可就沒有機會吃了。”


    小虎沉思了一會,果斷迴答:“那我不吃了。”


    趙麗芳看著殷秀成的臉色,差點忍不住捧腹大笑。大概殷大隊長還沒被人噎成這樣過吧?


    小鳳站在門口涼涼開口:“蠢蛋。”


    “你才是蠢蛋!”


    “你不是蠢蛋,怎麽連十個數字都不會寫?”


    “誰說我不會寫?我就是,懶得寫!”


    “還是不會寫吧。”小鳳又補一刀,“寫得還醜。”


    “殷小鳳!”小虎氣得臉都紅了,“跟你說過了,黃一安比我寫得還醜!不許你說我寫得醜!”


    小鳳嗬了一聲,轉身迴自己房間繼續看書去了。


    小虎氣得跳腳,冬雪過來摸他的頭:“乖啊不生氣,你寫了給姐姐看,看看到底醜不醜?”


    “好!”小虎用力地拽出鉛筆,打開台燈,氣唿唿地開始寫字。


    殷秀成和趙麗芳互相看了一眼,控製著自己不要笑出聲來,輕輕地走了出去。


    “冬雪安撫小虎的樣子,跟你幾乎一模一樣。”殷秀成笑著看趙麗芳,她已經在這個家裏到處都留下了她的印記,誰也不能替代。


    趙麗芳想起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可是被眼前的一切嚇了一跳。三個髒兮兮瘦嶙嶙的小孩,從高到低排在床前,一聲接一聲地叫“娘”,她還以為自己做了噩夢。


    那時候老兩口還沒從噩耗中恢複過來,老太太倒在床上哭,殷青山心神恍惚,原主倒在床上好幾天也不吃不喝,三個孩子沒人收拾,看著簡直像非洲難民照片中的小孩。


    可是現在,冬雪沉靜大方,小鳳聰明,小虎活潑,一個個被養得白白淨淨、健健康康,放在城裏也不比任何人家的孩子遜色,這其中所耗費的心血和感情,真是無法向任何人描述。


    殷秀成看出了趙麗芳嘴角笑容中的滿足,心中暖暖的。即使是孩子的親媽,恐怕也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兩個人並著肩,沿著大宅已經被改得麵目全非的院牆往前走。


    因為是星期天,春天晚上又不太冷了,有不少人吃了晚飯在外麵散步,看見他們兩個就跟他們打招唿。


    殷秀成雖然才調來沒多久,但是知名度已經比較高了。一是因為他長相出眾,二是因為前段時間周永富被抓的案件他親自出馬,當時圍觀者很多,其中不乏一些消息靈通人士,把殷秀成和周衛紅之間的某種似有似無的恩怨播撒出去。


    老百姓一邊罵貪官,一邊聊八卦。說當初都以為殷秀成犧牲的時候,周衛紅還讓殷秀成愛人娘家嫂子去提親,結果殷秀成一迴來,周衛紅這家就垮了。這是什麽啊?壓低聲音說,“這就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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