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說,大主教大人的判斷有誤?”主教一揮手,瞪著眼睛。“大主教大人對魔族的研究之深,不是你這種孩子可以妄加揣測的,肯告訴你們真相是一種仁慈。”


    較為沉默的那位主教抬起袖子輕咳兩聲。


    “據鎮民所說在魔力消失後,安斯艾爾以肉身跟魔族對決也不露下風,身體素質強悍的話,從十五歲開始修煉劍技並不算晚,埃爾文先生節哀。”


    大主教和藹的走過來,摸摸拉娜的頭。


    “好姑娘,有衛兵告訴我你看到安斯艾爾用身體跟魔將戰鬥也很驚訝?”


    “今天就到這裏吧,大主教大人。”鎮長笨拙的打斷大主教的話。“孩子們這半天經曆許多波折也累了,有什麽事情迴頭再說。”


    暴躁的主教冷哼一聲,剛想說什麽被大主教抬手喝止。


    “疼愛孩子是女神都會讚美的美德,看在懷特的品德上,我過幾日再派人來。”


    鎮長和理事官點頭哈腰的為他們三位引路出去,蘇菲在後麵行禮目送。


    拉娜彎腰給埃爾文撿起手杖遞給他,埃爾文顫抖的問拉娜。


    “他一向心有成算,不會說謊的對嗎?”


    “是的,安斯艾爾是最聰明、什麽都知道的。”其實安斯艾爾說的‘解決的方法’很曖昧不明,不符合他說話一向的習慣,這個細節讓拉娜心裏打鼓,但現在的埃爾文很明顯需要的是鼓勵。“他原本過幾個月就要去法師塔繼承梅拉阿姨的長老席位,知道的比一位大主教多是多自然的事情。”


    埃爾文不住的點頭,被拉娜扶著坐在椅子上。


    “是的,他可是天命的魔法師,命運中的坎坷全部都是踏腳石,我在著急些什麽。”


    水滴落到地毯的聲音響起,拉娜和埃爾文向聲源看去,正看到蘇菲麵前地毯上浸濕的一塊。


    她已有皺紋的臉上淚流滿麵,悲切的對埃爾文說。


    “老爺,安斯艾爾少爺是天命的魔法師隻是我們的猜測啊。”


    埃爾文隻閉上眼睛,身體沉重的後躺在扶手椅的靠背。


    拉娜明白,即使自己很擔心,心情的難過跟為安斯艾爾付出了許多許多的兩個人也不能相提並論,隻能默默的退下,為蘇菲和埃爾文關上了門。


    之後幾星期,安斯艾爾還是保持著以往的作息,同和他處在書房的拉娜發現,安斯艾爾最近嗜睡了很多。


    蘇菲和埃爾文恢複常態,沒有在提過魔力的事情,教會的人上門了兩三次,都被他們兩個用軟釘子堵迴去,拉娜直到五月底才在事件後第一次出門。


    一出去就被守在肯特莊園門口的小孩堵住,拉娜認出他的朱莉的弟弟。


    跟著他七拐八拐到朱莉家,朱莉緊張的把弟弟妹妹們趕出去才說。


    “你知不知道,教會的人最近在鎮上說什麽?”


    肯特家不識好歹,不配合教會的工作?還是藏私不肯為人類著想?拉娜在前幾天偷聽到蘇菲和埃爾文談搬家的事情,所以並不擔心。


    “我和安斯艾爾很好,最近一直在養病,主教對我們有一些誤解,隨著時間會解開的。”


    注意到拉娜的不在意,朱莉一咬牙。


    “教會的大人懷疑安斯艾爾少爺是人族和魔族混血的孩子,還是高等魔族的後裔。馬丁的父親在鎮長府工作,他告訴我教會的人一開始隻讓鎮長把安斯艾爾少爺和老大你交給他們,鎮長不肯主教才當著一些人的麵說出這種懷疑,還讓大家不要說出去,但是我知道這件事時小鎮上的人已經都在說了。那天很多人看到安斯艾爾少爺沒了魔力也能跟魔族對戰的事,他們都在私下討論這樣就能解釋的通為什麽安斯艾爾少爺會這麽厲害。”


    放屁,安斯艾爾才不是,他是那個天才魔導師梅拉跟埃爾文的兒子,西格家族的族譜能上數幾百年到第三代勇者小隊魔法師,埃爾文跟拉娜的父親一起長大,多的不敢說往上數三輩兩家都認識,怎麽可能跟魔族扯上關係。


    “我和馬丁去肯特家好幾次想見你,衛兵都攔著我們,我隻能讓人輪流在門口守著等你出門。”


    朱莉的語氣很急,心煩意亂的說。


    “安斯艾爾少爺救了我們,所以鎮上沒人去肯特莊園鬧事質問,但大家心情都複雜,鎮長府的人本來全都堅持不讓教會接走你們,這件事讓大多數人都沉默下來,尤其是鎮長又一次拒絕時,主教也直說是想給安斯艾爾少爺做個檢查,本來考慮到鎮民的心情不想鬧大,才提到接兩個孩子走,他們可以退一步隻接走安斯艾爾少爺。”


    “所以......徹底沒了拒絕的理由對嗎。”


    拉娜感到一陣齒冷,如果是真的懷疑安斯艾爾有問題,按照教會強勢的作風,怎麽可能‘考慮鎮民的心情’,這是被一再拒絕後的惱羞成怒。因為鎮長府的人不同意,教會一向最顧及麵子形象,強行帶走剛救了小鎮的英雄,破壞教會在一整個小鎮鎮民心裏的形象,一個大主教也擔不起。


    所以他們想出了這種辦法,‘檢查身體’是多麽合情合理,艾澤爾大陸上人類對魔族的厭惡是超乎想象的,足以抵消掉鎮民對安斯艾爾的袒護。


    鎮長知道內情還是不會支持他們,但也絕對不敢把教會想強取豪奪別人家修煉秘法的事情說出,敗壞教會的威嚴,而且鎮長本身對教會所說的恐怕也是半信半疑。


    朱莉憔悴的把臉埋在臂膀裏,不敢去看拉娜的臉。


    “老大,安斯艾爾少爺真的是人族和魔族的混血嗎?”


    拉娜飛速的反駁她。


    “你在說什麽?當然不可能。教會的大人不知道有什麽誤會,我馬上就去鎮長府上求見,解釋清楚誤會。”


    “那為什麽從不見安斯艾爾少爺的母親?埃爾文老爺隻說經商卻不知道在幹什麽,外麵迴來的人都說東王城的小貴族家裏都沒有肯特莊園奢華。”


    朱莉抬頭,眼裏蓄著淚水。


    “我不該這樣去想救了我們所有人性命,還因此失去魔力的安斯艾爾少爺,可是老大,聽到這件事時,出現在我心裏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被魔族殺掉或是被帶有魔族血統的人所救’,我到底更想要哪個。”


    拉娜能理解朱莉的痛苦,母親被魔物殺死、導致父親酗酒拋棄他們,在朱莉眼裏,魔族是她自年幼起就要背負重擔的不幸的源頭。


    教會一直是這麽說的,‘人類憎惡魔族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朱莉隻要理所當然的憎恨讓她變得不幸的魔族,什麽都不去思考的地圖炮就好。


    要說嗎?即使不該,但隻要告訴朱莉安斯艾爾的母親,是那個在世人眼裏還沒去世的法師塔長老梅拉,她就會從自我厭棄的批判中解脫,因為痛苦的前提是個偽命題。


    朱莉很聰明清醒,有良心,所以現在才會痛苦,告訴她拉娜相信她也會守住這個秘密。


    拉娜一個腦瓜崩兒打到朱莉頭上,把她打的一蒙才揚起眉毛問。


    “朱莉,如果安斯艾爾是人類和魔族的孩子,你要做什麽?”


    沒想到會被問這種問題的朱莉結結巴巴的。


    “我....我不知道。”


    “你要殺他嗎?因為他的身份。”


    拉娜逼問著。


    “我和安斯艾爾的友誼不會改變,你會因此不再跟我來往嗎?”


    她攥緊朱莉的手腕。


    “你被他救過,你會因為不想被他救,拋棄你的弟弟妹妹、朋友、生活,現在自殺嗎?”


    “在此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拉娜十分刻薄的說。“對安斯艾爾來說,他雖然客觀上救了你們,但他隻是想驅趕打擾到他生活的魔族而已。”


    朱莉定定神,搖頭。


    “我不會。”


    拉娜緩緩鬆開她的手腕。


    “我可以我的人格擔保,安斯艾爾的母親是一位非常偉大的人類女性,至死都在考慮人類的命運。但安斯艾爾的母親是人類還是魔族真的那麽重要嗎?安斯艾爾就是安斯艾爾,一個個體存在在世間,大家不去看他做了什麽,反而要以種族來否定些東西,是魔族還是人族,甚至是擁有智慧的幻獸,都會有好的、有壞的,有什麽本質的不同?”


    朱莉撲上去捂住拉娜的嘴。


    “你瘋了,教會聽到這種話會懷疑你串通魔族。”


    拉娜拉下她的手,安慰性質的抱抱朱莉。


    “你想恨所有的魔族,這樣才能讓你好受些,那就恨吧,但不要再說什麽‘被魔族殺掉或是被帶有魔族血統的人所救哪個好’這種話,當然是你活著才是最好的,不要為這種恨意太深刻的影響自己。”


    朱莉點點頭,終於破涕為笑。


    跟朱莉和她的弟弟妹妹們道別,從朱莉家出去後,拉娜的臉色再也保持不了輕鬆。


    埃爾文和蘇菲不會不知道這件事,但他們一直沒有說,還私底下商量搬家的事情,應該是考慮安斯艾爾身體恢複的情況,如果恢複,安斯艾爾能去法師塔,事情就迎刃而解,如果沒恢複,以肯特的人脈全家離開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但拉娜了解安斯艾爾,就算身體沒恢複他也不可能離開,逃避他人的威逼對他來說是一種屈辱。或許埃爾文勸他他會尊重父親,但拉娜從之前的衝突中看出來他們父子間存在一定問題,拉娜不想讓他們又生新的嫌隙。


    懷著這樣的念頭思考半日來到鎮長府,門口的衛兵看到拉娜神色躲躲閃閃的打了個招唿,小鎮上的人樸實,完全掩飾不好心裏的猶豫。


    鎮長府前邊辦公,後院就是鎮長的住處,教會的人也住在裏麵。聽到拉娜的來意,很快有人把她帶到主教住的地方。


    出來的是那天見過的性情深沉些的主教,他倒是很客氣的請拉娜坐下說。


    “你是代表肯特家來的?”意外的開門見山,等女仆送上紅茶,主教閑適的詢問。“看來埃爾文先生有決斷了。”


    拉娜沒有去動紅茶,懇切的說。


    “主教大人,拉斯蒂東王城的紅衣主教捷達大人,下個月就要過生日,所以您的上司大主教大人,分外想靠一個能讓十五歲少年跟魔將□□對上的秘法,來在捷達大人麵前出頭對嗎?不管是什麽樣限製的秘法,能做到這樣的功效都十分有價值,同時又顯出自己在用心處理這次的魔族事件。”


    主教的臉色一變,揮手關上屋門。


    “你這麽小的孩子,嘴裏說的什麽胡話。”


    “大人如果不能關住全鎮的人,在這裏關著我來保全教會的名譽、大主教的名譽都沒用。”拉娜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已經設好機關,寫好信件,我的信息想必主教大人知道不少,全瑞德小鎮的孩子都是我的朋友,他們都知道如果我突然消失要幫我做什麽事,我讓他們迴家把我囑咐給他們的事又告訴他們父母。”


    這些當然是胡謅的,誠然這樣做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但要是真碰上喪心病狂的對小孩和他們父母做手腳怎麽辦,本質上是成年人的拉娜不去賭人性。


    她根本誰都沒告訴,但她知道這樣不光彩的事件,主教主動探查等於自爆短處,即便探查到拉娜在扯謊也是在拉娜離開以後的事,那時對談裏的危險話題失去時效性,主教不可能為了這點事非要為難拉娜。


    主教不太高興的笑笑。


    “好吧,不愧是我們十二歲打敗中等魔族的小姐,的確跟普通孩子不同,你想說什麽?”


    拉娜站起來行禮,表示自己的尊重。


    “肯特家沒有你們想要的秘法,我隻想說這句,如果你們再逼下去,我就去找其他大主教或者直接去拉斯蒂東王城的教堂門口,把大主教要做的事情說說。”


    看得出拉娜是認真的,主教同情的歎了口氣。


    “坐下吧,孩子,我看到你登記在冊的姓是‘坎貝爾’,跟另一戶常年外出的夫婦同姓,鎮上的人說你長期寄住在肯特家對嗎?”


    對他變了副嘴臉提高警惕,拉娜迴答。


    “是的,我的父親和埃爾文叔叔是朋友,為了方便我接受更好的教育,父親拜托埃爾文叔叔讓我寄住。”


    “你肯特叔叔的兒子安斯艾爾,在登記簿上沒有姓氏。”主教一揮手,不遠處的書架上飛出一本厚書。“‘肯特家’?我從沒聽說過肯特家,你願意為他做到這種程度的安斯艾爾,真正的姓氏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


    。


    拉娜雖然很想給主教表演一個‘該配合你表演的我選擇視而不見’,但主教這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量略大,又有種挑撥離間的感覺,趁機套話才是正理。


    “我聽不懂您的意思,父親姓肯特,安斯艾爾當然也姓肯特才對。”


    主教做出高深莫測的表情,拍拍拉娜的肩膀。


    “迴去吧,孩子,問問你的埃爾文叔叔,‘想不想見安斯艾爾本應認識的一些人’。”


    剛才被關上的門唰的打開,拉娜頂著迷茫的臉走出去,身上一片冷汗。


    教會這是知道安斯艾爾是西格家的人,在趁機逼要西格家的秘法,還挑撥完拉娜和肯特家的關係後讓自己傳話‘如果不配合就告訴西格家’。


    迴到肯特莊園,拉娜把套到的信息告訴埃爾文,他麵上不見驚訝,隻寬慰拉娜不用理會這些事情。


    安斯艾爾不在書房,拉娜心裏實在不安,忍不住去了他的房間,果然看到他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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