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啥好擔心的,咱們公社那麽多人都趕大集,也沒見巡邏隊的人攔啊,你還是沒明白我想說啥,你想想,當初沒分家的時候,大哥怎麽就沒說過他會編草編的事,每天就掙那麽些工分,他是不是存心不想大家過好日子啊,還有,他這麽能耐,當初看病欠醫院的六十多塊錢算什麽,小半年就能還清了,可他掖著藏著就是不說,鬧到爹媽主持分家,還讓咱們單了薄情寡義,刻薄大哥的名聲,你說你大哥這人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故意這麽做的。”


    王雪梅越想越覺得如此,這會兒在她的心裏,江流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憨厚老實的蠢蛋,而是一個步步為營,陰險狡詐的小人。


    “想什麽呢,他能有那個腦子,他要是會算計,現在爹媽能偏我一個?”


    長子的身份在鄉下那就是王牌,江流要是精明些,能說會道些,爹媽就算偏心眼,也不會偏的那麽過分,就是因為他太笨,太老實了,江海才有現如今的好日子過。


    所以大哥蠢笨這一點,江海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你就是心善,總是為你大哥著想,反正我覺得那對夫妻沒有表現出來的老實。”


    王雪梅嘟囔了一句:“不成,我還是不甘心,之前分家的時候兩個老的把養老的壓力全放在了我們的身上,可現在他江流也能賺錢了,起碼得分擔一半贍養責任,我得找時間和爹娘說道說道。”


    反正王雪梅就是覺得自己吃虧了,怎麽想怎麽不甘心。


    聽了王雪梅這話,江海沉默了。


    因為他心裏也覺得自己吃虧,平常人家都是長子養老,怎麽到他這兒反過來了呢,要是妻子能說動爹媽找大哥鬧,按照大哥的孝順勁兒,恐怕真的能夠如願。


    他還有兩個兒子呢,家庭負擔大,想來大哥也是能體諒的。


    夫妻倆的夜話就此告終,而隊上的人關於江流的議論卻愈演愈烈了。


    人性就是這樣,在你困難的時候,他並不吝嗇於憐憫幫助,可當你的生活一下子拔高,遠遠超過那些曾經憐憫你幫助你的那些人時,他們又會忍不住嫉妒。


    倒也不是不善良,而是因為人本就是一個多麵體,沒法一純粹的黑白分色。


    生活在同一個圈子裏,江流心裏也知道在他掙錢這個消息傳開後,他的日子肯定會再次陷入不平靜,不過他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對他來說,集市這一塊市場還是太過有限了,以及一個人獨立完成所有的編織任務,每天能夠編織的物品也是有限的,怎麽才能合法合理的擴大生產規模,擴展銷售市場,這才是重中之重。


    *****


    “同誌,請問你們這裏能夠做主的人是誰?”


    江流找隊長管大牛開了一份證明,然後拿著自己最得意的傑作,來到了市裏。


    他打聽到全市最大的百貨商店,然後去了一個專門銷售生活用品的櫃台,覥著臉,一副憨厚的模樣,略帶羞澀膽怯地對著櫃台處的售貨員問道。


    “你找咱們經理做什麽?”


    那個年輕售貨員的態度十分友善,絲毫沒有因為江流衣服上的補丁而瞧不起他。


    “俺是太豐縣紅星生產隊的社員,咱們那兒田地貧瘠,每年交糧的時候都脫公社的後腿,俺們隊的社員都覺得愧對國家和黨對於咱們農民的扶持和幫助,就想著能不能將咱們那兒一種名叫茅草的植物變廢為寶,為公社創收,為國家創收。”


    江流說話的時候磕磕絆絆的,對於此刻身處的幹淨整潔的大商場似乎也有一種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裏放的窘迫,不過在說道為國家創收時,他的眼神頓時就有了光彩,一副希冀無比的表情,那樣熱切的光芒差點刺瞎了售貨員的眼睛。


    “你瞧瞧,這是俺隊的社員編的,漂亮結實,可以用來裝雪花膏等小物件,還有大點的,能夠用來裝衣裳,俺隊長叫俺過來問問,你們百貨商店收不收這些東西,要是收,俺們生產隊可以和你們簽一份長期供貨的合同。”


    江流的態度實在是太誠懇,弄得那位年輕的售貨員反而不知所措了。


    “你等等,我得去找我們經理問問。”


    這件事一個普通的小售貨員可不能做主,她想了想,就提出幫江流去把經理找來的主意。


    “謝謝你啊同誌,你真是熱心腸的好同誌啊。”


    江流連連鞠躬感謝,羞的那個年輕售貨員的步伐都快了許多。


    “誒,這位鄉下同誌,你手裏拿的東西能給我瞧瞧嗎?”


    在那個年輕售貨員離開後,一些原本來櫃台準備買東西的顧客將目光放在了江流掏出來的幾件物品上,圍著他開始商討價格。


    百貨商店的經理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第8章 愚孝男8


    “這個小盒子怎麽賣啊。”


    一個老太太拿著手裏巴掌大的小盒子問道,她就稀罕這樣精致小巧的東西,看著這個草編的花紋,有些愛不釋手。


    “這個個頭小,價格也不貴,隻要五毛錢。”


    江流笑的靦腆,對著那個老太太說道:“俺們在編製之前將茅草浸水晾曬了好幾道,保證茅草的柔韌性,編織時也很小心,絕對沒有任何毛躁,這樣的草編盒結實耐用,起碼能用五六年。”


    “編織這些東西的都是咱們隊上最心靈手巧的婦女孩子,編織這樣一個盒子,起碼得花她們小半天的時間,最最熟練的婦女同誌,一天頂多也就編五個這樣的小盒,這還不算前期梳理茅草的功夫,所以,所以俺們就定了怎麽一個價格,應該,應該不過分。”


    說到這兒,江流有些惶恐:“俺們今年糧食的收成不太好,就等著我能談妥這個供應合同迴去,好攢錢交給國家,改善改善咱們隊社員艱苦的生活環境,俺、俺也想,也想給俺媳婦買你們城裏婦女同誌用的蛤蜊油,讓她的手大冬天的不至於長滿凍瘡。”


    江流這番話說的那些原本還想著和這個老實漢子殺殺價的老太太們不好意思再開口了,反複斟酌著他的那番話,真心覺得五毛錢的價格不算貴。


    現在百貨商店類似大小的桐木盒的價格約在一塊錢-三塊錢之間,至於流行的塑料盒和搪瓷盒的價格則更高,江流這會兒報出來的價位遠遠低於她們之前的心理預期。


    尤其買江流的這個盒子不需要用票券,不像百貨商場其他東西,多多少少需要一些工業券或是其他券種,這年頭券才是稀罕的東西,這麽想想,五毛錢買一個小草編匣真的一點都不貴了。


    尤其自己買一個匣子,還能幫忙淳樸的鄉下老鄉改善生活,讓眼前這個憨厚老實的漢子給他媳婦買上一盒蛤蜊油,何樂而不為呢。


    江流拿來的那幾個樣品很快就賣出去了,除了最便宜的五毛錢一個的小匣子,到五塊錢一個用來裝衣服的藤箱,以及一些稀罕的價格不一的婚慶用品,大夥兒你挑一個,我挑兩個,很快就給選的差不多了,要不是江流執意想保下兩個留作樣品給百貨商店的經理過目,恐怕這些全都得被她們掏空了。


    “這位同誌,你就將這兩個盒子賣給這位喜歡她的同誌。”


    旁觀的經理見狀走了過去,然後將他懷裏護著依依不舍的草編遞給了喜歡它的客人。


    “我就是你要找的經理,你帶來的東西我已經看見了。”


    怕江流執拗的不賣,經理還自我介紹了一下身份。


    其實早在他出現的時候江流就看見了,不然他幹啥賣力的渲染他們隊艱苦的生活以及婦女同誌們的勤勞,不就是想要在貨物物廉價美的基礎上再打打同情牌嗎。


    別小瞧這個年代的責任心和同情心,以勞動人民國家和黨的名義,足夠動搖眼前這個男人。


    “你就是經理啊,你好你好,經理同誌,既然你都看見了,俺就將最後這兩件物品賣給這位大姐了。”


    那個足以當江流奶奶的女人聽江流喊她大姐,樂的都快合不攏嘴了,給錢的動作也格外地爽快。


    等所有的貨物處理幹淨,江流揣著新入賬的十幾塊錢,跟著經理去了一趟辦公室,他在裏頭呆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


    因為還不確定這些東西在商場是否長期好賣,那個經理隻是和他簽訂了第一批的供貨協議,後續按照這些貨品的銷售情況,酌情考慮以後每個月的進貨。


    同時價格也確定了下來,比剛剛江流賣給那些老太太的價格低上了五分到五毛錢不等,而且那個經理提前通知了江流下次送貨來的時候帶上大隊的證明蓋章,然後這份協定也算是暫時定下了。


    辦好這樁重要的大事,江流也有心情好好逛逛這個年代的市中心。


    他先是去市國營飯店敞開肚子吃了一頓,一碗飛龍湯,一碗鍋包肉,外加八兩飯,吃的江流挺著肚子都快走不動道。


    或許是因為吃獨食的心虛,他還不忘去市裏最大的供銷社逛了一圈,給媳婦買了一條大紅色格紋的圍巾,然後又買了一罐雪花膏和一些核桃酥餅當做平日裏肚子餓時的小零嘴,買完這些東西,他今個兒額外賺的外快也花的一幹二淨了,還貼出去不少糧票和布票。


    不過現在他是有媳婦有家庭的男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單身漢那樣扣扣索索的,花了不少錢,江流的心情卻是很痛快的,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媳婦見到禮物時的喜悅了。


    *****


    “流子,你說你要教咱們隊上的女人編草?”


    管大牛嗒嗒抽著旱煙,聽到江流的話後趕緊停下這個動作,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問道。


    江流做的草編受歡迎是隊上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倒是也有些人看到他掙錢後眼紅,跟著做了一批草編拿去集市上賣,可惜因為樣式單一,花紋普通的緣故,壓根就沒人願意買,而研究草編也是要花功夫花時間研究的,隊上沒有那麽多閑人,自然也沒辦法和江流搶生意。


    管大牛也知道隊上最近的風言風語有些多,但那些都是隊上本就不招人喜歡的混賴人家傳出來的,多數人對於江流這種情況能找到一個養家糊口的本事是持開心欣慰的態度的,他隻當江流是受不了這個壓力,所以才出來說願意教大夥兒這個掙錢的本事。


    “叔,我是真心的,我從小就在咱們隊長大,許多叔伯嬸娘也都很關心我,我想我這門手藝或許真的還挺能掙錢的,可我不能自私,光想著自己,我也想帶著咱們全隊的人都奔向幸福生活。”


    江流說的真誠,讓管大牛都羞赧了,因為換做他,恐怕也沒辦法做到像江流這般大方無私。


    “可要是你將這門本事交給了咱隊裏的人,需要這些草編的人家就那麽點,會做的人多了,還能賣出去嗎?”


    管大牛有點顧慮。


    “叔,你放心,我已經和市裏百貨商店的經理說好了,咱們隊上做好的東西能送商場裏去賣,隻是人家對於質量的要求高,不收瑕疵品,我教會了大家,在將貨品送去前,也得我一個個檢查過關。”


    江流說著麵露一些小糾結:“就是,這草編的手藝本身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我自個兒研究出來的一些手法,換做一些細心的人,很快就能學會,我就怕別的生產隊的人也學了這門手藝,到時候百貨商店的人就不和咱們隊做買賣,而選擇其他生產隊了。”


    “我看誰敢!”


    管大牛拍著桌子就站了起來,他這會兒喜得合不攏嘴,江流說啥,說他們隊能和市裏的百貨商場對接,給人家大商場輸送貨品,這是多大的能耐啊。


    不過江流的顧忌也讓他警醒,隊上可有不少別的公社別的生產隊嫁過來的姑娘,也有一些人家家裏的女兒嫁到了別的地方去,萬一她們當中有人學了本事,傳出去那可怎麽辦啊。


    “你放心,你大牛叔還是有點威望的,這件事本就占了你便宜,誰要是還敢吃裏扒外,全家都給我滾出咱們隊。”


    管大牛這話說的狠,也說的篤定。


    “而且也不能讓你吃虧,本事是你教的,以後大夥兒每賣出一件草編,都要給你十分之一的拜師費。”


    江流研究這些草編法子也不容易,加上他的身體需要調養,後期的營養花費不少,現在隊上的人承了他的情,也該給他一點好處。


    “這不太好。”


    江流心裏竊喜管大牛的上道,麵上卻是猶豫。


    “沒什麽不好的,你就聽我的。”


    管大牛擺擺手說道,江流這小子啊,就是太憨厚老實了,以後他得多看顧著些,別讓人欺負他了。


    “那行,我確確實實現在也缺錢,不過這抽成我不能一直拿下去,就兩年,這兩年的時間就當是我收的學費,兩年以後大夥兒不論還做不做草編,我都不再抽成了。”


    江流算了算,就算管大牛管理的嚴苛,想要完全禁止法子流傳出去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加上別的生產隊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隊掙錢,總會有人研究他們隊的草編。


    兩年的時間差不多他積攢下一些本錢,至於之後的發展,江流還是順其自然了。


    “你這小子仁義啊。”


    管大牛拍了拍江流的肩,已經佩服的無話可說。


    這件事就算這麽商量好了,管大牛決定和隊上的會計婦女主任商量商量,然後選一個時間開全隊大會宣布這件事。


    *****


    “大嫂,你這條圍巾可真好看啊。”


    王雪梅從屋裏出來,正巧見到了圍著簇新的圍巾,在水井前左照右照的大嫂徐秀秀。


    “這圍巾不便宜,誒呦,這顏色可真好看,大紅色的,一定襯我的皮膚。”


    王雪梅嫉妒的眼睛都快紅了,大房啥時候條件這麽好了,還買上新圍巾了,徐秀秀也不瞧瞧自己蠟黃的皮膚配不配這個顏色。


    “誒啊,明天我正想迴娘家一趟呢,要是有這樣的圍巾配著,我娘家人一定覺得我在江家的日子過得好。”


    王雪梅湊近徐秀秀意有所指地說道,她這會兒忘了已經分家的事,覺得隻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徐秀秀這個膽怯懦弱的性格就該乖乖送給她。


    “弟妹喜歡這條圍巾嗎?”


    徐秀秀怎麽會聽不出來她話語中的意思,雙手緊緊攥著圍巾,麵色有些僵硬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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