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一點一點生出鎧甲,變得更堅硬。


    ——亭亭,你就是被他這樣惺惺作態的體恤所騙麽?


    ——為何你就偏偏淪陷在他對任何女人都能擺出的溫柔裏?


    “傻不傻?”她垂眸低喃,不知在問誰。


    那一夜後,她再沒去過不老樽,卻成了一號的枕邊人。相當一段時間內,她沒在他身邊看到別的女人。無法當麵抓到把柄,她不免失落,於是偶爾冷落他。可事情似乎出了差錯,他不僅沒有再去尋覓新得女人,就連往常聯係的女人也再無音訊。


    她懶散地歪在他家的窗台前,忽地被他從身後抱住。


    “要不要考慮一下,常住在我家?”


    她偏過腦袋,沒有說話。


    他以為她是在顧忌他兒子,“知雲平時要念書,周末才迴家,有時候周末也懶得迴,跟朋友瘋玩通宵呢。”


    她問:“我要以什麽身份住在你家?”


    他將她摟得更緊一些,“這個家的女主人,我的妻子——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願意呢?”


    “要是不願意,我就過段時間再提。”他表現得十分善解人意,“我們都是遭受過背叛的人,我明白你的顧慮。你離婚不久,需要時間適應。”


    她扯起嘴角,“喂,我說,你連個戒指都不準備,就急急忙忙求婚了麽?”


    “你說什麽……”


    在他一瞬的驚愕中,她起身直視他充盈著喜悅的眼睛,“你自己沒聽清的東西,我不會說第二遍。你說過的話,我可記得一清二楚。”


    ——夙願得償,死又何妨。


    ——那便如你所願。


    ***


    她搬進他家當天,他購置了許多家具,正將一個個紙箱拆封歸類。家中物品淩亂地堆放在各處,她進門的一刹那便發現了隨手丟在大理石台麵上的一塊皮裘。皮毛的一角搭在大理石台麵沒有落穩,瀑布似地滑至地麵。


    “來了?”他接過她的大號行李箱,放在牆角,“我把地下室收拾幹淨了,不用的東西暫時都可以放在那裏。”


    她裝作不經意地拾起那塊皮裘,捏在手裏端詳,神情晦澀而溫柔。抬頭看他時笑得風情萬種,柔情似水。她披著狐裘走近他,手撫過他的胸膛,而後來到自己的鬢角處。


    “你說過——‘夙願得償,死又何妨’。我既然滿足了你的願望,你是否也要滿足我的?”


    鮮紅如豆蔻似的指甲驟然生長,竟要刺入皮膚。她仍在笑,然而那笑容古怪地凝結在一層薄薄的皮上,被她生生撕下臉龐。更為妖冶的麵容展露在他麵前,一顰一笑間散發著狩獵者的氣息。


    “你——你是誰——”男人驚恐地後退,跌落在地。


    “真可悲啊,明明我們長得這麽像,你見了我卻一絲一毫都憶不起她。”她一步一步走到癱軟在地的人麵前,雙腳岔開,立於男人手肘與腰間的空隙,居高臨下,“我真正的名字是柳玉枝,是柳亭亭的妹妹。”


    “你不愛她並沒有錯。你錯在明明不愛她,卻給她溫柔、錯覺和希望,讓她誤以為,這一世,她也是你命中注定的愛人。”


    掌心的粉末推出,男人暈了過去。她蹲下身,毫不留戀地拍了拍他的麵孔,“你放心,我殺你是觸犯妖律,我可不會為了區區一個人類搭上我的性命。你的命不是我收的,是天收的。”


    她倒空了行李箱中所有的雜物,粗暴地拽起昏迷不醒的人。


    第31章 尋人


    沈歆醒來時,夜色已深。


    第一眼望見的是她熟悉的落地窗,第二眼則是她最熟悉的晏方思。


    她迷迷糊糊地記得自己是被三姨送迴來的。


    除了讓她沉睡,三姨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所有東西都是完好的狀態,她衣兜裏還裝著一對不屬於她的藍色耳釘,三姨也沒有收迴去。


    “口渴嗎?”晏方思坐在床頭,扶起她,毫不臉紅地充當起人肉靠墊。他喚來黑影,裝了半杯溫開水給她。


    她頭昏腦脹地喝完水,見他一條手臂繞在自己肩頭,而她整個身子幾乎都靠在他懷裏,抬起額頭便能觸碰到他的嘴唇。他們靠得太近了,過於親密的距離令她感到一絲怪異。從前不覺得,如今卻開始在意了。


    “怎麽還傻乎乎的?也沒發燒啊。”手背貼過來,探了探她腦門的溫度。隨即手掌翻轉,手心覆上她的臉頰,“臉倒是有點燙。”


    她推開他的手腕,低垂著頭,“你離我遠一點。”


    “為什麽?你討厭這樣嗎?”


    “……不喜歡。”她咕噥著,掀開被褥下床摸手機。


    在被掐斷的通話中,紀知雲說他的父親失蹤了一周,失蹤前一陣子還張羅著要給家裏添新。與紀知雲的父親一同失蹤的還有與他約會近一個月的女人。那個女人在後來的調查中被發現是一個在三年前去世的女人。


    紀知雲覺得他近來一直被鬼壓床,肯定是他爸胡亂搞上什麽不幹淨的桃花的緣故,因此再一次嚇得吱哇亂叫。


    沈歆深知,事實並非如此。


    晏方思麵不改色地跟在她身後,抽出枕頭底下的手機塞入她掌心。他仿佛洞悉她內心所想:“如果你要找金來來的三姨,那麽你現在恐怕聯係不到她了。如果是想找火鍋店那小子,他就在客廳。老鬼附了他的身,來找我喝酒。”


    “紀知雲的爸爸失蹤了,可能……可能是被三姨……”


    “暫時還沒有人發現金來來的三姨和紀知雲他爸爸的關係。”他伏低身子,握住她扶著門把的手,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低聲說,“蘑菇,你可以做一個選擇。金來來的三姨,和火鍋店那小子,誰對你而言比較重要?”


    她沒明白他的意思。


    手搭在她的肩頭,他很耐心地同她解釋:“你說柳玉枝有可能抓了紀知雲他爸,或是把他藏在了某個地方——我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一些。目前你的兩個朋友站在了對立麵上,你說一個名字,你選誰,我們就幫誰。”


    “怎、怎麽幫?”


    “要是你選柳玉枝,那麽她與紀知雲他爸的關係就會永遠成為秘密,不會被任何人知曉。也許某一天,他爸的屍體會在一個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地方被找到。要是你不想讓紀知雲再難過,我可以立即動身,把那狐狸揪出來。也許紀知雲他爸會得救,可但凡他還記得一丁點有關柳玉枝的線索,她就要遭殃。”


    沈歆並非一個在律法麵前可以大公無私的妖怪。修習醫術的本能叫她能放任紀知雲的爸爸獨自死去,可情感上她又希望三姨能夠掙脫一直以來困囿住她的枷鎖,得到真正的自由。


    “能不能找到紀知雲的爸爸,再讓他忘記三姨對他做的事情?”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低低的笑聲順著她的發絲淌入她的耳中,“可柳玉枝不會傻到在那個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氣息。對我來說,要想找出一個沒有任何獨特氣息的人,遠比找一隻狐狸難得多。”


    就非得要她做選擇嗎?


    一個場景驀地在沈歆腦海中閃現。她不確定地說:“我可能知道紀知雲的爸爸在哪裏,”她在他與門板的間隙中艱難地轉過身,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襟,“我……我們兩個人去找他,不要驚動韓夕和妖管會,好不好?”


    ***


    荻水鎮西南角商業區的百貨大廈多數在晚上九點左右就提早打烊,柳玉枝的店麵所在的大樓正是其中之一。


    晏方思掃一眼路線,熟門熟路地撬開鎖,選了個不起眼的入口帶沈歆進了大樓。


    柳玉枝的店麵掛上了出售的字牌,不變的唯有木牌上三道囂張的狐爪印。晏方思揭開蒙在玻璃門外的厚重布簾,在門上尋到了一個細小的封印。他動了動手指,不費吹灰之力地劃開封印,避過監控攝像頭,拉著沈歆閃進店內。


    店裏並沒有被搬空,柳玉枝將許多儀器設備裝箱打包,棄置在工作台邊。這些儀器中不乏一人高的龐然大物,又大又沉,店裏一股濃鬱的熏香更是幹擾他們從中辨別出活物的氣味。


    晏方思掃一眼堆放得裏三層外三層的箱箱櫃櫃,煩躁地抓抓頭發,“不然我還是直接把那狐狸抓到你麵前吧?”


    “不行!”沈歆斬釘截鐵,“我自己來找就行了,不麻煩你了。”


    他一聽,反倒覺得這句話更讓自己處在危險的境地,於是陡然放下薅著頭發的手,話鋒一轉:“怎麽會麻煩呢?我樂意得很,十分榮幸。”


    她早就不吃他這一套,默不作聲地鑽進大小箱子中間尋人。


    柳玉枝可以稱得上是她所認得的最為狡猾的妖怪了。店鋪內堆得滿滿當當,僅剩下一條極其窄小的道路。而箱子大多被與人無異的塑料模特的斷臂殘肢塞滿,每打開一隻箱子,沈歆便提心吊膽一迴。


    他們像是一支拆遷大隊,將箱子裏麵堆放的雜物盡數倒騰出來,裏裏外外檢查一遍,再一一裝好。密閉空間內貯藏的近乎發酵的香味熏得他們頭昏腦脹。恍然間瞥見外麵一道光束徑直朝著店內打過來,晏方思腦子一熱,來不及思考,便抓起暈乎乎的沈歆往其中一隻空箱子裏躲。


    沈歆一驚,尖叫聲幾欲脫口而出,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


    燈光透過紙箱的縫隙,流光似的晃過他們臉上,兩人皆是大氣不敢出,等到刺眼的燈光與腳步聲遠離數尺他們才鬆一口氣,半點記不得,事實上他們支起了一個結界,外麵巡邏的人根本無法聽到裏麵的動靜。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個通透。


    此時此刻,她呈一個跪坐的姿勢撲在他懷裏,手臂撐在他身後的一麵紙箱上。他則是以手臂箍住她的肩膀,一條腿屈起,一條腿墊在她下麵,看上去像是在將她纏繞圈禁。


    她緊張地仰頭,眼神示意他快點放手。


    可他怔住了似地一動不動,唿吸近在咫尺,心跳怦然有力。


    紙箱似乎不再能夠支持他們兩人的摧殘,扭曲成奇形怪狀,好似隻要外界輕輕一碰就要倒塌。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一撞,她下意識躲開,他卻追著她不放。


    原先握住她肩膀的手不覺沿著她脖頸的曲線來到了她的頜骨,拇指按開她的唇。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嘴唇看,若有所思。


    她心虛地撇開目光,小聲說:“我們還得找紀知雲的爸爸呢。”


    他笑了,放開她,“我們翻過了所有的箱子,你也看到了,他不在這兒。”


    她得了解脫,連滾帶爬地逃離大紙箱,背過身去摸燥熱的臉,“那我們趕快離開這兒呀,被發現了可不好。”


    “等等吧,我腿麻了,站不起來,”旋即他又伸手去碰她手指,埋怨她的冷漠,“你都不肯拉我一下。”


    她仍不看他,隻朝後張開五指把手遞給他。


    他隻借了一丁點力站起來,“依照柳玉枝的狡猾程度,她應當不會明目張膽地把人藏在她自己的地盤。”


    “那我們就真的找不到那個男人了嗎?”


    “不盡然,你再想想,她可能把那個男人藏在哪裏?”


    不會藏在她自己的地盤,那會藏在哪裏?


    什麽樣的場所是可以讓男人的屍體被自然發現,又不會牽扯到她身上的?


    沈歆想到一點,問晏方思:“三姨是不是很擅長開辟隱藏空間?”


    “我確實聽說過狐族有一種秘術與之相關。”


    “會不會,三姨其實把他藏在了一個非常顯眼又很普通的地方,卻用隱藏空間讓我們看不到他,然後時間一到,那個男人就像壁鍾裏報時的小鳥一樣,自己出現了?”


    “我喜歡你的比喻,這的確不失為一種可能性。”


    “三姨會把他藏在什麽地方呢?”


    晏方思抬手敲在她頭頂,“還有地方比他家更顯眼又普通的地方嗎?”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到紀家的山間別墅,躡手躡腳地潛進門。屋子裏淩亂地堆放著一些新添置的家具,屋子的主人還未來得及將它們放迴恰當的位置,柳玉枝就下手了。


    晏方思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坐下,閉眼感受周圍不同尋常的能量波動。


    他的識海裏出現一些畫麵的碎片:“樓梯,地毯,還有晦暗的光線。”


    沈歆飛快地反應過來:“地下室?”


    她一個箭步衝向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晏方思甚至都來不及抓住她,隻得搖搖頭,跟她一起過去。


    果然,地下室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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