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


    過了五裏亭,四周一片荒山,人跡罕絕。


    唯有附近砍伐取木的百姓踩出的幾條小道,勉強可供行走。


    騎兵在這樣的小道上自然是走不快的。


    但冀州已遠在身後,此時倒也不需要快馬加鞭了。


    “田大人,前方就是長安城了。”


    小道旁,騎在白馬上的趙雲遙指前方,微笑說道。


    在他的身側。


    是一名頭紮布條,氣質儒雅的中年人。


    中年人原本也在馬上,但馬術不佳,被這小道顛簸的難受,最後索性就下了馬步行。


    他身穿麻布,短褐穿結,一副農夫打扮。


    隻是看他白皙的皮膚和修長的指甲,顯然是和田裏賣力氣的農夫沾不上半點關係。


    之所以有這一身打扮,也是意在喬裝打扮,避人耳目罷了。


    此人便是袁紹麾下重要謀士田豐!


    田豐,字元晧。


    自幼天資聰穎,少時喪親守孝,雖守孝時間已過,但他仍笑不露齒,極為端莊,因而被鄉鄰所器重。


    後隨時日推移,田豐憑借自身才學,在冀州名望初現,被太尉府征辟,舉薦為茂才,後又被選為侍禦史。


    但因憤恨宦官當道、賢臣被害,於是棄官歸家。


    不久,袁紹以反客為主之計智取冀州,成為冀州牧,聽說田豐威名,帶著豐厚的禮物以及謙恭的言辭,招攬田豐,任命其為別駕,對他很是信任和器重。


    那段時光,是田豐平生所學最能得到施展的一段時日。


    但可惜好花不常開,好月不常圓。


    迴想起來,皆已是前塵舊事。


    田豐收迴仰頭望天的目光,輕歎了一口氣。


    長安城已近在咫尺。


    當今天子會器重他嗎?


    他不得而知。


    但選擇已經做出,已經由不得他後悔了。


    “田大人怎麽了這是?”


    見田豐駐足不前,趙雲微感疑惑,輕笑了一聲問道。


    “喔,無事,冀州一路過來,多謝趙將軍護持了,老朽感激不盡。”


    身旁的趙將軍,倒是極大的顛覆了田豐對於行伍中武將皆是粗鄙武夫的印象,因而頗有好感,禮數周至。


    “田大人言重了,您是陛下看中,親自點名的謀士,趙雲焉敢不盡心護送。”


    趙雲拱了拱手,不卑不亢迴了一句。


    “趙將軍,當今聖上,性情如何?”


    田豐略微遲疑後,拱手問道。


    見趙雲並未麵露難色,又馬上補充道:“老朽隨便問問,趙將軍若不想答,就當老朽什麽也沒問即可。”


    “這倒不是,隻是……嗯,很難說吧。”


    趙雲給了田豐一個微笑,正思索著該如何描述當今天子。


    忽地一陣馬蹄聲響,來自前方不遠處的長安城。


    舉目望去。


    但見城門大開。


    數十騎席卷煙塵而來。


    為首那人麵白無須,氣度不凡,但神色頗為倨傲。


    在趙雲、田豐等人身前勒馬停住後。


    為首那人對趙雲擺了擺手,將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田豐身上,哈哈一笑,“想必你就是田豐田大人吧,有失遠迎,見諒見諒!”


    說話間,此人並不下馬,也未有任何見禮。


    “不錯,老朽就是田豐。”


    田豐皺眉應了一句,心中頗為不快。


    此人想必就是城中天子派來迎接他的吧。


    如此倨傲,見了他連馬都不下,也未曾行禮。


    嘴上說著“有失遠迎”,可這般態度,恐怕也沒有好好迎他的意思吧!


    田豐倒並不是在爭這些虛禮。


    隻是初見就無人重視的話,以後在城中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裏。


    田豐不由有些心灰意懶,側目望向身旁趙將軍,冷笑道:“趙將軍言稱陛下看中老朽,現在看來,言過其實,不過如此。”


    說話間。


    趙雲已下馬,雖然對麵為首者已經擺手示意不必。


    但趙雲還是畢恭畢敬的躬身拱手。


    這才迴頭迴答田豐:“田大人何出此言,陛下當然看中你啊!趙雲所言,絕無半分虛假!”


    “嗬嗬,看中?我看未必,若是真看中老朽,又何必派此人來折辱於我,迎而無禮,不如不迎!”


    田豐指向對麵為首那人,拂袖說道,怒氣衝衝。


    果然不愧是能得到“剛而犯上”這等評價的人啊。


    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大,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啊。


    對麵那人……也就是劉協,見了田豐此狀,微微一笑,並不生氣,反倒問道:“那不知田大人認為怎樣才算是迎而有禮呢?”


    “老朽心慕天子,自冀州而來,汝既代天子迎客,卻於馬上拱手,即是無禮,若汝不知怎樣才算是有禮,那天子派汝前來,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見對麵那人嬉笑著問道,田豐怒氣更甚,麵斥其非,連帶著當今天子也一起指責了。


    “老賊,你說什麽呢!”


    “誹謗陛下,你可知該當何罪!”


    田豐此言一出。


    劉協身旁隨行的錦衣衛指揮使陳闖以及數名禁衛頓時不樂意了,紛紛戟指指責了起來。


    就連田豐身旁的趙雲,也暗下了數滴冷汗,低聲提醒道:“田大人慎言啊!”


    “慎言?有什麽好慎言的!”


    田豐一身正氣,渾然不懼,手指指向劉協,振聲道:“見眾人此狀,想必汝是天子近前寵臣了,須知為人臣者,當盡人臣之事,若仰仗天恩而胡作非為,汝與奸佞有何異也!”


    好家夥。


    幾句話下來。


    劉協再度升級。


    直接從迎而無禮者,變成了仰仗天恩卻胡作非為的朝中奸佞了。


    “是是是!田大人教訓的是,方才未曾下馬,是朕的不是,朕向田大人賠禮道歉,還望田大人海涵,不與朕一般見識。”


    劉協躬身表示受教。


    “嗯……孺子可教也,你起來……等等,你說什麽?!”


    見此人前倨後恭,領命受教。


    田豐正欣慰間,忽然想到了什麽,臉上勃然色變。


    “田大人之言如同醍醐灌頂,令朕有撥雲見日之感,往日朕自持身份,做了許多錯事,若無田大人雷霆之言,朕不知何時才能醒悟,田大人請受朕一拜!”


    說話間。


    劉協當真再拜了一下。


    然而這一下,田豐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接了。


    他側身而立,臉上仍然帶著茫然之色。


    直到趙雲上前小聲提醒:“田大人,這便是當今天子。”


    田豐這才如夢方醒,渾身戰栗!


    “老……老朽田豐,見過陛下!”


    田豐心中不安,跪地叩首。


    “田大人快快請起!”


    劉協連忙上前攙扶,溫聲道:“冀州到長安路途遙遠,田大人幸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田豐喃喃迴應道。


    神情仍然有些呆滯。


    三個問題,迴蕩在他的腦海之中。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剛才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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