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水遙望了一眼長長的開樂街,她在街這頭,冷公子在街那頭,來迴跑一趟,得小半個時辰。


    糾結片刻,段水遙艱難地選擇了先去看一下那個躺在的地上的人。她緊了緊懷裏的掃帚,當做身上唯一的武器,然後縮在肩膀慢慢挪到那條小弄堂內,距離男人三步開外,蹲下來查看他的情況。


    此人一身黑衣,背對段水遙,一點沒動靜了。


    段水遙伸出手臂,想把人扳平,手臂舉在半空猶豫須臾,她有些害怕。沒敢碰,先喊了一聲:「這位公子,你,你怎麽了?」


    那人似是暈過去,並未答話。


    段水遙無法,還是把手臂伸了過去,將人扳平。


    他的臉顯露於段水遙麵前時,段水遙抽了口氣,心嘆:這世上還有比冷公子還要好看的男子!隻見他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麵如冠玉,宛若謫仙。美色當前,段水遙咽了口唾沫,私以為這麽好看的人,她不救就是對不起萬千少女。於是段水遙一咬牙,女漢紙地背起了這來路不明的男子。


    她掃了那麽多年開樂街,附近大大小小的弄堂小路再清楚不過。段水遙也不全傻,料這男子出現的地方和不知重傷到哪裏的樣子,定然不可見人,遂盡挑著無人的小巷穿梭。


    鬼醫無壽的藥鋪在開樂街中間,段水遙敲開他的後門。


    「水遙?!」鬼醫打開門看到這清道奴,還有她背上的男子,甚為驚訝。鬼醫年紀不大,三十歲上下,長著一張長臉,眼睛也是細長的丹鳳眼,好在臉不大,所以並不醜,就是性格不太好相處。


    「無壽大哥!」


    段水遙與要看心情救人的大夫有一段不算波瀾的陳年往事。


    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段水遙大概是十二歲,剛幹完一天的活兒卻被罰不許吃晚飯,餓的偷偷躲在清道司的牆根小角落哭鼻子,然後忽然從牆的那頭翻過來個黑影,咚地落在她腳邊,將小水遙嚇得忘記了哭。鬼醫無壽那時候因為得罪了江湖上的人,一個不當心中了別人奸計,正在逃命。兩人相對無言半響,追殺的人沒有找進清道司,他們就那麽不約而同地一動不動的靠在牆角側耳傾聽外麵的動靜,宛如一個戰壕裏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後來鬼醫看段水遙挺順眼,若是碰見她來掃街時偶爾麵帶病容,便送她幾副藥迴去吃。段水遙因此深信鬼醫是個好人,根本不知道江湖上「鬼見愁」鬼醫無壽的風評……有多差。


    「他好像快死了,無壽大哥你救救他吧!」因為深信眼前這大夫是個救死扶傷的好人,她說得不假思索。


    鬼醫皺眉,他這輩子見的死人比活人的,他最喜歡折騰死人,不太喜歡折騰活人。可他今天沒有任性,他默默側身讓段水遙把男子背進來,見那七尺男兒跟條毛毛蟲似的附在一個小女娃身上,甚至幫段水遙搭了把手將人移到自己半邊身子幫她扶著。


    段水遙第一次進鬼醫的鋪子,平時他總是喜歡把大門關著,就算開了門,裏頭也還掛著一層黑布簾子,瞧不大見屋內的光景。來找鬼醫看病的人並不多,而且那鋪子四周仿佛常年散逸著一股暗黑陰冷的氣息,在熱鬧的開樂街顯得格格不入。


    「啊。」段水遙目光接觸到一串像小辣椒樣子的奇怪的東西,仔細辨認不出,就覺得嚇人。


    「那個是人舌。」鬼醫麵無表情答疑,還好心提醒她,「前麵那個角落裏堆了幾個死人,你怕就別望那邊。」


    「……」段水遙腿有些抖。


    鬼醫並不覺得有什麽,他本來就研究死人死物為多。


    空氣裏充斥著濃重的藥味,段水遙聞久了這刺鼻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哦,我這兒屍氣重,這味道能殺毒,放心。」


    「……」段水遙腿軟,踉蹌一下,扶住牆,臉也白上三分。


    鬼醫把昏迷男子扔到一張不知道躺過多少死人的床上,骨感的手指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手腕和肚子,一氣嗬成,便開口診斷:「死不了,受了點內傷,靜養三月就能好。」


    「無壽大哥……那他什麽時候能醒?」段水遙膽怯地看著鬼醫側顏,她今天走一遭這間藥鋪,三觀都有些顛覆。


    「現在就能醒。」


    說罷,鬼醫從邊上的櫃子裏取來一根銀針,對著那昏迷男子的幾個穴位紮了紮,不多時果見男子發出一聲痛苦又隱忍的**,睫毛打顫顫,幽幽轉醒了。


    鬼醫給了段水遙一個「你看,我沒騙你」的淡定神情,轉身忙別的去。


    段水遙眨巴三下眼睛,安靜站在那兒打量著床上的男子,這人的意識還沒徹底清醒,整張臉陷入一種短暫的迷離動人的茫然美,轉瞬他的眸子發亮,黑裏透著犀利,從床上彈起來。


    他戒備,欲抽腰間軟劍,待看清眼前是個姑娘,僵住。


    「這位公子,你,你,你方才在街上忽然暈倒了,我送你來看大夫,大夫說你受了內傷,你別亂動。」段水遙後退數步,手指指他全身,希望他快躺迴去。


    男子美如畫,段水遙雖有些怕他,可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恰在她偷看的檔口,突然,毫無預兆,那謫仙般的男子,就跪在了段水遙麵前。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段水遙瞪大眼睛,沒看明白。


    「小姐。」


    他的聲音溫潤清朗,帶著一絲沙啞。段水遙微張小嘴,沒聽明白。


    鬼醫聽得聲響,從另一屋裏走出來,一見這情景,也沒想明白。


    隻那男子一隻手捂著胸口,帶著病痛,硬撐著一口氣,情深意重地又喚了一聲:「小姐!」


    「你,你是……」段水遙有些淩亂。


    那人剛想接口。


    「腦袋也受傷了嗎?」段水遙關切地望了他一眼,又找無壽大哥救助,怎麽辦,這個人不光受了內傷,腦子也壞掉了。可惜了一張好看的臉,這以後碰到壞人怎麽辦。


    鬼醫沉默不語,他瞧著這人腦子沒壞,神思清明的很。


    「小姐,我是孫廣誌。」他咬牙,隱約淚目,男子氣概裏透著一份悲愴。


    「……你是……跟屁蟲?」段水遙的確認識一個叫孫廣誌的人,那是她家從前的老僕人孫大的兒子,比她大兩三歲,卻總喜歡跟著她。記憶裏那個小男孩,是個瘦瘦小小的蘿蔔頭,不太愛說話,和孫大一樣都是好脾氣的人,便老被別家男孩欺負,每每早上穿得幹幹淨淨,晚上衣服髒了,臉也花了。孫大也不說他,第二天還是把他整得幹幹淨淨,他說就算下人也不能給段府丟臉。孫大沒媳婦,這兒子是他撿的,求段澄取了個名字,養了下來。


    男子點頭,「老爺從前經常教導我,定心廣誌,吾何畏怕兮。」


    段水遙還是不太敢相信,莫非男子也有男大十八變的說法?


    孫廣誌看出段水遙的懷疑,於是他又不打招唿,猛地把衣服一扯,扯出他看上去纖瘦但有精肉的半片胸膛。(這哥們絕壁是故意露的!)段水遙捂臉遮眼睛都沒來得及。隻見他指著自己胸口那一道傷疤,「當年小姐和表少爺偷溜出去玩,險些被惡犬咬傷,是我沒保護好小姐;這麽多年又讓小姐在外受苦,亦是我無能。」他說著就要抽劍再往自己胸口的狗牙印子下來一刀。


    段水遙自是見不得他當麵自殘,趕緊跑過去攔下來,「跟屁蟲,你,你別這樣。」


    「小姐,你肯認我了?」他額前的髮絲幾根淩亂,襯得臉更俊逸,段水遙細細端詳,好像有三分當年跟屁蟲的影子。


    她勉強點點頭,「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孫廣誌察覺鬼醫無壽的目光,「小姐,方才的事兒,我以後再同你解釋。現下,我們先離開此地吧。」他順勢拉住段水遙的手,那半敞的胸襟也沒掖迴去。(你看你看!)段水遙果然被美色迷惑,任由他拉著,往後門去。


    「診金留下。」鬼醫不愛多管閑事,但親兄弟明算帳。


    孫廣誌麻利地留下一錠銀子,目光在鬼醫身上打了個轉,「多謝。」


    沒走出幾步,不曾想前門及時被人拍得啪啪作響,張監官又尖又厲的喊聲穿透力極強:「無壽大夫,段水遙是不是在你這兒偷懶?!讓她趕緊給我滾出來,最近給她日子太好過,都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了,什麽時辰了還不見人掃街迴來,不想混了是不是!段水遙——!」


    張監官的聲音對段水遙來說跟魔音無異,她立即仿佛宛如自己背上被人無形抽了一鞭子,瞬間清醒過來,掙脫孫廣誌的手,她得馬上出去給張監官順毛。


    謫仙公子想把段水遙拉迴來,手伸出去又伸迴來。


    算了,來日方長。


    他便隻默默陪她到正門,門開了。


    「張監官我臨時有些事兒,我錯了你別生氣。」段水遙撲出去,撲到張監官跟前,搓手,可憐兮兮。


    小太監剛張大嘴吸了口氣準備好好罵她一頓,好把自己從某些人那兒遭受的罪還迴去零星。可他視力不錯,餘光掃見段水遙身後的人,驚訝不已,忘了說話。


    段水遙以為他是在想犀利的成語開罵,腦袋不小心卡殼,也未多心。她趁機拖著張監官就往清道司的方向迴,低聲下氣:「張監官,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這次吧。」


    「慢著,你吃飯的傢夥呢?」張監官臉噌地黑到底,瞪兩手空空的段水遙。


    啊!


    方才要背跟屁蟲,掃帚落小巷子裏往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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