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其他人的目光集中過來,她扔開了手中的湯勺,晃了晃手指,“這不是很顯而易見的嗎?小孩子都知道在闖禍的時候拉個幫手,這樣起碼在東窗事發的時候,不會隻有你一個被打斷腿。”


    李羽淵聞言笑了,他和洛宓總有一些奇妙的默契,就好像已經相處了成百上千年那樣。


    楊林看看這個,再瞅瞅那個,略顯猶豫的說道:“也就是說,莫垠水那個混蛋故意把扇子給昨夜的家夥,就是為了拉他入夥?”


    “或許隻是為了令他的立場更堅定。”李羽淵如此總結道。


    既然探討到了這裏,話題的重心就移到了“誰才能讓莫垠水大費周章去拉攏”上。


    “首先那個人得有不得不幫他來擄人的理由,”洛宓掰著手指數道,“其次他還得不那麽願意來幫他擄人……聽起來像是哪個不諳世事的大家閨秀,拋繡球的時候砸到了一個歪瓜裂棗又不能悔婚。”


    “很好,那麽昨夜來的肯定不是一個姑娘,”楊林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你們也清楚歡喜道的功法,迷惑女修對他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然後他們決定在漫無邊際的猜測人選前就此打住。


    不得不承認,龐逢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掠走大大的刺激到了青年才俊們的自尊心,除開心態穩如老狗的洛宓,李羽淵和楊林對於東魏國的異狀都上心了不少,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們果斷放棄了追查龐逢迎去向,決定按照老計劃直取大師兄所在的金鱗城。


    “倘若事情如我們所想,那麽在此地逗留就隻會誤入歧途,”李羽淵說道,“那家夥鐵定會留下誤導咱們的□□,與其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不如按部就班,起碼不會自亂陣腳。”


    況且要是莫垠水真的摻和了進來,那往往意味著歡喜道這個龐然大物正掩藏在重重迷霧背後,不過這些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必明明白白的講出來了。


    洛宓裝模作樣的在心底替龐逢迎默哀了幾息,然後就順理成章的把他拋到了腦後。


    打定了主意,三人火速退房啟程,帶著毛驢阿花,直奔金鱗城大門口。


    作為東魏的陪都,金鱗城也算是數得上的富庶之地,可惜這一點從門庭冷落的街道上是半點也看不出了,如果不算一直試圖衝出城外的平民的話。


    “沒有人想在這個時候進城,或許我就該把你們扭送去衙門。”


    守門官的語氣尖酸又刻薄,他穿著一件皺皺巴巴的官袍,臉上有怒容遮不住的疲憊,與之相對的,守衛們則是一臉的麻木,他們正手持武器,抓捕著一個個試圖蒙混出城的百姓。”


    “迴去,都迴去!”


    撥開礙事的下屬,守門官扯著嗓子吆喝道,“你們這群鼠輩,出了這個城,西魏那群蠻人會倒吊著放幹你們的血!”


    “那也比死在這裏好!”人群中有人嘶吼著。


    “無稽之談!”守門官的麵色白了一層。


    “我呸!”被衛兵按倒在地的大漢吐了一口唾沫,“狗皇帝打不過西邊,要拿俺們給他兄弟煉丹長生的事這幾日都傳遍了!傻子才在這裏等死呢!”


    “住口!”守門官的臉又漲的通紅,“陛下和城主決計不會行此逆悖之事!”


    “那為何城主多日都不願露麵!”大漢也頂了迴去,“他們那群妖道不向來如此嗎?!”


    “……迴去吧,”看著不斷應和大漢的城民,守門官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氣力,他擺了擺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我管不了你們所思所想,但隻要我在就絕不會放你們出去!”


    說完他不再管身後的混亂,把通關文牒扔到了站在原地的三人身上,譏諷道:“現在還想進城嗎?進了可就出不來了。”


    接住下落的文牒,李羽淵開了口,“城主煉丹求長生?”


    “聽他們胡說!”守門官掀了掀眼皮,“那群忘恩負義的畜生,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聽什麽就信什麽,把往日的恩德都忘的一幹二淨,若是讓他們跑出去,非得惹出大亂子不可!”


    大約是失望透頂,他也沒心情跟他們白話,一抖袖子示意他們趕緊滾蛋。


    事到如今,這趟金鱗城之行是不走也得走,三人對視一眼,由李羽淵打頭,向喧鬧不已的內城走去。


    “一群傻子。”


    守門官冷嗤一聲,低頭看著自己棕紅的衣袍,那混在圖案裏的大片棕褐色汙漬已經發黑了,更像是在哪裏蹭到的大塊黴斑。


    站在一灘淺淺的水窪旁邊,他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微微側過頭,水麵的倒映出他的麵容。


    說中的守門官臉頰依然凹陷,隻是他的膚色變成了難看的灰白色,像是被牆膩子摸過,而上麵則有著成片成片的暗紅色斑點,而在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卻隻有兩個黑黝黝的空洞和發黑的幹涸血痕。


    “嘖。”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臉上摸索,然後毫無障礙的把露出了半截白骨的手指伸入了空無一物的眼窩,腐爛的肉塊從筋上脫落,掉落在了水窪裏,砸碎了清晰的倒影。


    重新把手攤開再伸遠,在日光下,守門官能夠清楚的看到自己蠟黃的皮膚和宛如枯枝的五指,沒有腐肉也沒有白骨,就像他還有眼睛,還能看清所以的一切。


    雖然這隻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第78章


    洛宓在踏入金鱗城的那一刻,就有一種奇怪的危機感。


    四周還是亂糟糟的, 渴望逃離的百姓就像是看不到他們四個異類一樣, 隻是一味的與官兵糾纏, 就算與之擦肩而過, 也得不到半個眼神, 仿佛根本不在乎是否有四個怪人闖進了他們拚死也要離開的城池。


    瘋狂地城民和疲於應付的官兵糾纏在一起, 她穿行在混亂的人群中,耳畔充斥著各類嘶吼和哀求, 陣陣寒風吹來, 帶走了身體僅剩的一絲溫度。


    太冷了。


    洛宓嗬出了一口氣, 以外的看見它一接觸外界就化為了一團白霧。


    “停。”


    打頭的李羽淵突然低喝了一聲,他們此時距離城門口不過兩丈,被廝打的人群所包圍, 洛宓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身側一名趴伏在地的華貴婦人揪著身上的紗裙,撕扯著裙擺綴有的珍珠。


    對, 就是紗衣。


    她在這一刻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這股從頭到腳都在瘋狂嘶吼的不對勁到底來自於哪裏。


    誰會在冷到結冰的天氣裏穿紗衣呢?


    這個念頭一起,她才突然發現,不光是這名舉止怪異的婦人, 包括與他們交談的守門官在內,所有人的衣著都異常單薄, 顯然抵禦不住正撲麵而來的刺骨寒風。


    “迴去!都迴去!”


    守門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不耐煩的大吼道:“你們這群鼠輩, 出了這個城, 西魏那群蠻人會倒吊著放幹你們的血!”


    “那也比死在這裏好!”


    “無稽之談!”


    “我呸!狗皇帝打不過西邊,就拿俺們給他兄弟煉丹長生的事這幾日都傳遍了!傻子才在這裏等死呢!”


    這段對話耳熟嗎?


    耳熟,因為她半盞茶前剛剛聽過一遍!


    猛地迴頭,洛宓盯住了正在嗬斥大漢的守門官,他不再是方才見過的萎靡模樣了,畢竟那時候他的眼睛還好端端的呆在眼眶內,而臉上也沒有遍布屍斑,那些腐肉一片片的從他的軀體脫落,然後被鞋底碾成了惡心的肉泥。


    大約是感覺到了他人的目光,守門官停下了與大漢的對吼,抬起頭來,黑洞洞的眼眶對準了她的所在,已經徹底幹掉的血管黏在眼眶外側,洛宓都可以想象出他生前是如何被人用蠻力扯出眼珠。


    是的,生前。


    這名語氣刻薄卻盡忠職守的守門官,顯然早就已經死的不能再透了。


    那麽其他人呢?


    “去他的,”楊林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多年打雁卻被雁子啄了眼,這他娘的簡直就是老子一輩子的恥辱!”


    “大意了,”李羽淵低聲說道,“他們趕在了我們前麵。”


    洛宓幾乎是在下一息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人們總會下意識的認為,自己聽到的故事就發生在當下。當他們從西魏軍營救出龐逢迎並從他口中得到“公主失蹤”的消息時,沒有人會懷疑這件事其實發生在很久之前,而後來的龐逢迎被掠走,更是進一步的加深了這個印象。


    有人通過精心的安排,不厭其煩的向他們灌輸:“這一切都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鑒於龐逢迎沉重的傷勢,混淆他的認知並不是什麽難事,隻需要一場恰到好處的營救和混戰,就能讓他誤以為自己剛剛逃出敵人的魔爪。


    而實際上呢,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什麽瘋狂地城民、疲憊的守衛,都不過是用來迷惑人的假象,是裝點在捕獸夾上的糕點,引誘著獵物自投羅網。


    “楊師兄!”李羽淵喊道,後者聞言解開腰間的酒葫蘆喝了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將含著熱血的酒液噴了出來,撕開了遮蓋雙眼的迷霧。


    就像是剛剛衝破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闖入異界帶來的排斥感鮮明的環繞在她周身,不光如此,無處不在的徹骨寒意從頭到腳把她包裹的嚴嚴實實,精湛的化形術在此時又成了累贅,在四肢徹底凍僵之前,她不得不放棄受到束縛的人形,轉而恢複成更加適應的劍體。


    一隻手準確的握住了她的劍柄,屬於人體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李羽淵將她橫在身前,與麵色難看的楊林背靠著背,整個人蓄勢待發。


    早在他們進入的那一刻,無論是四處追捕的守衛還是掙紮不休的平民都像是被在急速下降的溫度給凍結了,他們維持著原本的動作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管之前是否有一條腿騰在空中。


    “我說過了,”守門官的聲音從身後幽幽響起,“進來了就出不去了。”


    話音剛落,原本僵立的人群陡然動了起來,他們齊刷刷的扭頭,用呆滯的目光注視著最中間的兩人,使勁的嗅了嗅。


    “我聞到了活人的味道。”


    最前排的大漢喃喃自語,他的頭顱突然掉了下來,隻剩一小塊人皮還連在身體上,讓腦袋歪歪斜斜的掛在了肩膀上。


    “活人的味道。”


    趴伏在地的婦人抬起上半身,露出了已經被刨開的腹部,黑紅的腸子散落了一地。


    “有活人的味道。”


    “是活人的味道!”


    “好香啊……”


    “吃了他,吃了他們……”


    “吃!吃!吃!”


    竊竊私語在周遭此起彼伏,逐漸匯成了無法阻擋的聲浪,披上了層層外衣的惡鬼們終於在此刻露出了可怖的真麵目。


    “走!”


    隨著一聲令下,李羽淵和楊林同時出手,滄浪十三劍夾雜著煉魂大法向呆立的惡鬼襲去,打了它們一個措手不及,硬是從密密麻麻的包圍圈中清出了一條路,供他們奪路而逃。


    “吃了他們!!”


    撕心裂肺的呐喊響徹天空,迴過神的惡鬼瘋狂地撲向二人,它們已經徹底失去了人形,伸成了猩紅的舌頭,變成了一個個麵目可憎的怪物。


    “跑!別停!”


    李羽淵和楊林一前一後的疾馳在金鱗城空曠的街道,不時就會有麵目猙獰的鬼怪從兩旁的屋舍裏衝出,想要一口咬掉他們的腦袋,這時候誰也沒有留手的餘地,從紫金觀道法到湛天宗真言令,從煉魂大法到瀾滄山劍術,所有能想到的招數不斷地從手中扔出,可麵對越來越壯大的追兵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去哪裏!”楊林一腳踢開了一隻惡鬼的腦袋,扯著嗓子喊道。


    “城主府。”李羽淵迴身一劍將一排鬼怪攔腰斬斷,他的動作有些生澀,可仗著神兵之利,依然能防的滴水不漏。


    像其他城池一樣,金鱗城的城主府也位於整座城鎮的中央,金碧輝煌到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了明確的目標,行動起來就迅速多了。李羽淵撕開衣服外袍,用布條將洛宓和自己的手腕綁在一起,又用另一根繞過楊林的腰間係在劍柄,固定牢固之後,他拍了拍洛宓的劍身,督促著長劍騰空而起。


    帶著兩個大男人飛上半空,洛宓覺得自己就是一頭辛勞的老黃牛,竭盡全力的飛行讓她有種迴到了天火降世時的錯覺,誰知這麽一晃神就用大了勁兒,以至於直直撞破了城主府緊閉的大門,來了一次糟糕的著陸。


    李羽淵在即將落地時就反手握住劍柄,長劍一抖挽出了一個劍花,劍尖輕觸地麵,整個身體與劍相連,然後一個翻身卸掉了多餘的去勢,牢牢的站在了地上,而被當作風箏甩來甩去的楊林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他直接衝了出去,撞到牆上摔了個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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