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腳麵已經被砸爛的洛老魔並不想迴答這個問題, 她並隻是維持著靈魂出竅的狀態被有所領悟的李歧拖出了房間, 在後者留下一句“我需要閉關一些時日”就冷酷的關上大門後迅速的貼上了門板,確認裏麵的少年沒有發現自己搞的小動作才像麵條一樣滑坐了下去。


    還好,偷看他記憶的事沒露餡,不然她可能不隻是被當做妨礙趕出房間這麽簡單了,很大概率會導致主仆之情直接破裂啊!


    用袖子扇了扇風,又作了一次大死的洛宓滿心都是又一次保住了風中殘燭一般的主仆之情後的慶幸,一點都沒有反省主仆之情如此脆弱都要怪她沒事就作妖的意思。


    可要是能安安分分的當一把武器, 她也就不是洛宓了——特別是這把武器大部分時間都沒什麽用武之地的時候。


    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走來, 她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依然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袖子, 等到一名神色匆匆的女魔修轉過迴廊, 就看到一把布滿鐵鏽的長劍靜靜地躺在地上, 像是被人隨手扔到了一旁。


    女子頓時如臨大敵。


    她先是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然後東張西望,確定周圍沒人以後,就跑到迴廊邊上,探出半個身子夠了半天, 掏出了一大根掃帚。


    “我就記得上次打掃完以後是放在這裏了……”不小心暴露了什麽的魔修喃喃自語, 她重新迴到了原來的位置,倒拿著掃帚,用手柄輕輕戳了戳地上的長劍。


    長劍被戳的動了動, 她猛地縮迴手跟著顫了顫。


    長劍顫完了又一動不動, 她也跟著鬆了一口氣。佯裝鎮定的把掃帚放在一邊, 她一步一磨蹭的上前,用微微顫抖的手碰了碰長劍,見其還無反應才握住劍柄撿了起來。


    “應該就是普通的劍吧?”


    確認了這不是哪個家夥故意扔在這裏的詛咒物,女魔修明顯鬆了口氣,她把生鏽的長劍在手裏掂了掂,對著實心的手感表示了滿意,“雖然不知道是誰亂扔的,但廚房正好缺了一根燒火棍……”


    “咕——”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產生了錯覺,女子總覺得在自己提到“廚房”兩個字時聽到了有人肚子在叫,可再凝神去找,有什麽都沒有了。


    “難道是我自己餓了?”


    她摸了摸小腹,拿著新鮮上任的燒火棍向著廚房走去。


    除開陣營的差別,善澤州的風俗也與中原大不相同。荒漠惡劣的環境注定了這裏的菜肴不會有多麽精致複雜的烹飪步驟,其中最常見的方法就是搭起一個大烤架,將脫毛洗淨的整隻肥羊或乳豬架在上麵,下部堆上炭火,轉著烤架一圈又一圈的烤,到時候所有人都要圍成一圈,拿著小刀將烤好的嫩肉一點點片下來送進嘴裏。


    作為魔門大派,煉魂宗的廚房其實跟善澤州的普通人家裏的那個也沒什麽區別,隻不過人家烤的是牲畜,而他們烤的是常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的靈獸。


    “小心,小心,這家夥兇著呢!”


    “哎呦!”


    女魔修拎著燒火棍趕到人手不足的廚房時,看到的就是幾名廚子舉著菜刀聚在一起圍著什麽東西,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驚叫,活像是受驚的老馬,那是一聲高過一聲。


    “今晚的可是有貴客,你們怎麽還在這裏磨磨嘰嘰的,”一看他們這個樣子,女魔修就氣不打一處來,“耽誤了宗主的事情,你們承擔的了嗎!”


    “胡姑姑!”一名肥頭大耳的廚子聞言抬起了頭,看到她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歡喜,“您來的正好,您看看這個東西到底應該怎麽料理才是啊!”


    他這麽一發話,原本肩膀挨著肩膀的廚子們立馬就散了開來,露出了最中央的鐵籠子,而那籠子裏有一隻足足有半人高的大兔子,與普通兔子不同的是,它的皮毛泛著鮮亮的粉色,而那張怪異的兔臉則是怎麽看怎麽像長了齙牙的人。


    越珍惜的靈獸越是像人,這幾乎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規則了,可見煉魂宗為這隻大兔子肯定是花了不少錢。


    “胡姑姑,上麵說這個玩意兒要作為今日的主菜,可咱們幾個見識少,真是不知道要怎麽做哇!”為首的廚子揚了揚手裏的菜刀,胖乎乎的臉上泛出了難色。


    “咕———”


    在看到大兔子的那一刻,不知是誰的肚子又響了一聲。


    “有什麽可為難的,扔在滾水裏燙一圈去毛再正常做就行了,”被喚為“胡姑姑”的女魔修掐起了腰,“這可是宗主費了大力氣找來的上古品種,據說肉質極其鮮美,專門用來招待今晚的貴客,要是搞砸了,小心你們的皮!”


    “姑姑說的是,姑姑說的是……”為首的廚子立即湊過來點頭哈腰,“小的這就讓他們動起來,還望姑姑到時候一定要在宗主麵前替小的多多美言幾句啊。”


    “宗主他老人家明察秋毫,你們做的好不好,他心裏跟明鏡一樣,這一頓做好了,到時候肯定少不了你們的好處,”胡姑姑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裏的長劍交給了廚師長,“這個是我在院子裏撿到的,留給你們燒火吧。”


    “我現在要去檢查今晚宴會的布置,若是等我迴來諸位還是一籌莫展,恐怕煉魂宗是養不了閑人了。”


    說完暗含威脅的話,女魔修便轉身離去,等到她走的看不清了,廚師長才惡狠狠的把手裏的長劍往地上一摔,對著她的背影發出了一大聲“呸!”


    “不過就是一個打雜的,瞧她那小人得誌的樣子!“邁過地上的長劍,廚師長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沒辦法,誰叫人家命好,伺候過早死的宗主夫人,據說還看過小少爺,嘖嘖嘖,那可是在宗主麵前都掛了號的人物,”另一名廚子不無羨慕的說,“如果我也有這運勢早就……哎呦!”


    “行了,別妄想了,”一巴掌拍碎了小跟班的美夢,領頭的廚子摸了摸自家三層的下巴,“你們說,這玩意兒去掉了頭就是普通的兔子吧?咱們把兔腿烤了,其他部位紅燒一下?”


    “成吧?”另一名廚子不太確定的說,“反正有這張臉也做不成麻辣兔頭了。”


    看著那張神似人的臉,眾廚子紛紛點頭。


    眼看就要命喪於此 ,一直在聽他們對話的大兔子長耳朵抖了抖,發出了女童般嬌嫩的聲音:“別、別吃我……”


    等待烹飪的食材竟然說人話了!


    這下子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它的身上,隻聽那兔子顫顫巍巍的說道:“……我、我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福獸,吃了我會遭天譴的,你們快、快放了……”


    “兔子、兔子說話了!”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開的頭,五大三粗的廚子們都像受驚的少女般尖聲尖氣的叫了起來。


    “救命啊!”


    “快去找胡姑姑!”


    顧不上前一刻說人壞話,後一刻就要找人救命有多尷尬,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滿滿當當的廚房就隻剩下了開口嚇跑所有人的大兔子和安靜的美燒火棍洛宓了。


    “唿……”格外人性化的舒了一口氣,劫後餘生的大兔子抬起後腿撓了撓自己的下巴,然而它這口氣鬆的太早,隻聽“嘭”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砸在了菜板上,它身體一僵,抬頭一看,隻見一名陌生的女孩出現在了鐵籠前麵,而她手裏拿的,正是被廚子們扔下的菜刀。


    “上古有訛獸,名為誕,”女孩笑吟吟的打開鐵籠,拎著後腿把它提了起來,“人麵兔身,滿嘴謊話,若是食用,吃肉的人便再也說不出半句真話了。”


    被戳穿了真身的訛獸渾身一僵,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就被女孩麻利的按在了菜板上,而她另一手高高舉起了菜刀,對著它的脖子一刀砍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先前逃跑的廚子們才垂頭喪氣的走了迴來。


    “那婆娘說找人幫咱們宰兔子到底算不算數啊,不會是敷衍吧?”


    “會說人話啊!這玩意兒會說人話啊!不會詛咒我吧?”


    就這麽嘴裏不情不願的絮絮叨叨,廚子們個個愁眉苦臉,然後再看到案板上已被又刀剁頭的大兔子時一齊傻了眼。


    他們是跑去找胡姑姑告狀來著,可這個也處理得太快了吧?


    “難不成……咱們一直錯怪了胡姑姑?”領頭的大廚子很納悶,“其實她就是嘴巴又臭又硬,本質卻是個親切又熱情的好人?”


    而在灶台的一旁,親切又熱情的洛老魔化身燒火棍,深藏功與名。


    高盞要用訛獸宴請賓客,這樣的熱鬧她怎麽能錯過?就是不知道今夜到底有哪幾個倒黴蛋能有幸經曆一把為了口腹之欲賠上下半生的戲碼,真是想想就激動。


    而最重要的是,訛獸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吃!


    “咕———咕———”


    洛宓空空如也的肚子又發出了一聲呐喊,看著廚子們開始熟練的去毛清洗再開膛破肚,她悄悄吞了吞快要流出來的口水。


    第44章


    煉魂宗的廚子殺生不行, 做菜的速度倒是很快。


    被去毛洗淨的訛獸眨眼間就變為了熱氣騰騰的盤中餐,和其他新鮮出鍋的菜肴擺放在一起, 等待著被端上宴席供人享用。


    洛宓幸福的沉浸在肉香之中,幻想著自己大快朵頤的樣子,人家搭烤架她點頭,人家刷調料她微笑,人家裝盤……她偷吃。


    “哎?”負責擺盤的學徒看著表麵上完好無損的菜肴納了悶, “這菜是不是比剛才少了一點?”


    還沒等他仔細端詳,負責上菜的侍女就冷豔高貴的瞪了他一眼, 繼而冷酷的把他撥拉到一邊,一個個端著盤子排成一字長龍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端菜就端菜,瞪人幹嘛啊。”學徒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然後就收到了自家師父的一個暴栗。


    “你一個凡人跟仙長搭什麽話!”


    “我是真的覺得少了一塊……”


    這廂師徒倆個掰扯個不停,那廂靜靜躺在地上的“燒火棍”上沾著可疑的醬汁。


    我愛烤全羊。


    某位總管大人趁人不注意樂陶陶的翻了個身, 盤算著等這些礙事的凡人一走就把剩餘的酒菜掃蕩一空。


    修士大都辟穀,高盞也不願意浪費銀錢去養用不了幾次的閑人, 因此煉魂宗後廚這群揮汗如雨的廚子是地地道道的善澤州人,家就住在宗門周邊,往往隻有在舉辦宴會時才會被召集起來,也正因如此, 他們也從不在宗門過夜, 總是幹完活就收拾好包袱走人。


    這也難怪他們會在靈獸開口說話的時候表現的一驚一乍, 畢竟見識還是太少。


    “與其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如趕緊收拾東西!”師父推了自己的傻徒弟一把, “菜都做完了,還等著人家請你上桌啊?”


    洛宓等的就是他們結賬走人的那一刻,她躲在角落裏看著最後一人鎖上了後廚房的小門,就大搖大擺的變成了人身,抄起一張盤子就往裏麵夾菜,等到小山一樣的菜品開始搖搖欲墜,才雙手捧著從窗戶跳出房間,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就翻上了沙堡的堡頂,此時的月亮已經升上了中天,那又亮又圓的架勢真是像極了她嘴裏叼著的大餅。


    盤腿坐在尖頂上,她將盤子裏唯一一塊訛獸之肉從其他肉裏撥了出來,放置於盤子的最邊角,就著那股誘人的肉香,開啟了愉快的用餐時光。


    訛獸雖好,一輩子也隻能吃一次而已。


    以她所在的地方,整個煉魂宗那是一覽無遺,洛老魔一邊往嘴裏塞羊肉,一邊感歎著人家這個地段選的真是講究。


    四麵旱氣化煞,中央黑龍埋骨,平地而起險峰,仿陰司之險地,身處其中感陰風颯颯,從上俯瞰則黑霧漫漫,簡直就是一座人間版的九幽十八獄。


    而這座人間九幽正在開門迎客。


    牌坊上的白幡在夜風中飛舞,遠處傳來油膏特有的臭氣,正有人將一桶桶的熱油倒入堡壘的溝槽中,隨著火把的湊近,火焰便順著溝槽蔓延到了沙堡的每一個角落,遠遠看上去就像一條火龍盤踞在山嶺之間,端的是氣勢非凡。


    洛宓舔了舔虎牙,她看到荒漠中有兩排白紙燈籠在飄飄蕩蕩,似是在為什麽人引路,而隨著隊伍越行越近,風中隱約有細微的哭聲傳來,以她的眼力,自然能透過夜色看清那提著燈籠的並不是什麽常人,而是一個個死狀淒慘的厲鬼,那可真是走一路便哭一路,搖曳的燈光襯的中間一行人臉色越發鐵青。


    顯然,這群被厲鬼“護送”的修士便是高盞要宴請的貴客了,隻不過這群貴客明顯無法適應煉魂宗式“熱情款待”。


    一口烤餅再來一口羊腿肉,洛宓就著“鬼叫大合唱”吃的那叫一個津津有味,比起山清水秀的靈山寶穴,她倒是更中意山澤州這樣的窮山惡水,不管是飛揚的黃沙還是枯竭的靈氣都非常有家的感覺。


    “咚!咚!咚!”


    鏗鏘的鼓聲響了起來,換了一身錦袍的高盞率領眾弟子從堡內出來,迎上了將將到達牌坊的客人,提著燈籠的惡鬼們嗚咽著四散而去,留下幾名穿著青袍的道人站在原地。


    發青的臉色配上發青的衣袍,加上濃濃的黑霧和燃燒的火龍,他們簡直就像是落入火山口的幾顆竹筍,怎麽看都是被烤熟煙熏的下場。


    “湛天宗到——”一名弟子扯著嗓子幹嚎。


    高盞踩著頓時密集起來的鼓點,迎上了麵色難看的湛天宗一行人,雙方僵著臉色寒暄了幾下,就一前一後走入了堡壘之中。


    洛宓覺得“湛天宗”這個名字莫名的有些熟悉,然而就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這時候她就懷念起了能把所有人都牢牢印在腦子裏的小魔尊,然而那個狠心的冤家估計正沉浸在術法的海洋裏,沒心情多管閑事。


    或許……也並不是閑事。


    嘴裏嚼著東西,洛宓注視著自家主人名義上的二姐鬼鬼祟祟的躲在一處角落裏偷偷望著湛天宗離去的方向,八卦的敏銳嗅覺告訴她此處有戲可看。於是幹脆的把最後一口饢塞進嘴裏,洛宓托著還剩了幾片肉的盤子跳下了屋頂,無聲無息的落在了高琪的身後。


    眼下的高琪臉色比起湛天宗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已經換下了白日那身顯眼的紅衣,穿上了黑色長裙,要是讓眼神不太好的人在這濃濃夜色中碰見,說不定會以為自己遇上了隻有頭顱的女鬼。然而比起這一言難盡的裝扮,更引人注目的還是高琪的眼睛,希冀、焦急、憂鬱……還帶著一絲屬於女子的幽怨,真是光看眼神就足以讓洛宓腦補出一場精彩絕倫的情感大戲。


    這個發現真是紮了某把萬年老劍的心。


    想她洛老魔,風華絕代、武力蓋世、身居高位還特別能吃,縱橫上古、中古、今古三紀元,睡功之強無人敵,往上數忽悠過共工,往下數教唆過仙君,滿打滿算都算是自帶腥風血雨的人物,卻長居三界愁嫁排行榜的前三甲,和同樣呆在榜上的白璃仙子、南海龍女手拉手共享青春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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