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發生的事兒,直到今天,才終於討迴公道。”


    “爹、娘,你們的在天之靈,可看見了?兒子總算告倒了李啟帆這畜牲,為妹妹討迴了公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李昌喜極而泣,仰望“明鏡高懸”匾額,感激涕零,恭敬磕頭道謝,“多謝,多謝薑大人主持公道,您的大恩大德,草民一家永生難忘!”


    眾衙役忙前忙後,橫起水火棍,連推帶罵,迅速把閑雜人等趕出公堂,硬架起癱軟的李啟帆,將其押迴監牢,明日再押去法場受刑。


    堂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群意猶未盡,或鄙夷,或唏噓,交頭接耳,久久未散。


    晌午·後衙


    薑玉姝脫下官袍,丫鬟彎腰取下烏紗帽,小心擱在架上。


    她麵對銅鏡,盯著自己,輕聲說:“我判了李啟帆死刑,斬立決。”


    翠梅帶領兩個小丫鬟,忙碌打點行李,評判道:“他罪有應得!”


    “其實,他多活了七八年,占大便宜了。”


    “假如案發當年就判決,他休想潛逃至今。”


    “聽說,當年戰亂時,一切混亂不堪,整個庸州,無數犯人越/獄,朝廷事後追究,估計難以抓得完。”


    “抓一個,判一個,免得禍害無辜!”


    ……


    薑玉姝對鏡端坐,審視自己,沉默不語。


    下一刻,丫鬟翻出一個禮匣,順勢問:“夫人,裴夫人送的玉鐲,您戴迴府嗎?”


    薑玉姝迴神,搖搖頭,“不了,收起來。我平日不適合梳妝打扮,現有的幾對鐲子,還沒怎麽戴過呢。”


    “是。”丫鬟便把禮匣塞進櫃底。


    翠梅麻利疊衣裳,“裴夫人倒挺有心,年年都給您送生辰禮。她的生辰在七月,咱們可別忘了,以免顯得失禮。”


    薑玉姝打起精神,“我恐怕記不住,你寫下來,時不時翻一翻,就不會忘記了。”


    “哎!您放心,奴婢早就寫了。”翠梅行至梳妝台旁,開始收拾首飾匣,沒多想,隨口提道:“表公子的生辰是下個月,四月初九,咱們——”她倉促停頓,懊悔掩嘴,小心翼翼觀察女官神色。


    薑玉姝一怔,輕聲說:“將心比心,我不能給表嫂添堵,更不想節外生枝。”她早有打算,“生辰禮就不送了,表嫂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等表侄出生,我會送一份大禮,給表哥賀喜!”


    “對。”翠梅迴神,雙手合十說:“是應該送一份大禮,但願表公子先得幾個兒子,然後生一個女兒,那樣最好不過了。”


    薑玉姝由衷盼望表哥能夠幸福美滿,“是啊。”


    下一瞬,門口響起一聲:“是什麽?”


    郭弘磊風塵仆仆,昂首闊步邁進房門。


    往事,尤其舊情,最好少提。薑玉姝起身,若無其事,“沒什麽。”她笑盈盈問:“宋將軍準了你幾天假?”


    “我說‘弟弟成親,我作為兄長,不迴家不行’,將軍說‘頂多半個月,將領不可離營太久’。而且,批了四月的,估計七月的就不準了,母親壽辰,該怎麽辦?”


    薑玉姝安慰答:“愁什麽?我會盡量抽空祝壽的。”


    “唔……到時再看!”


    郭弘磊掃視一圈,好笑問:“探親而已,用得著帶這麽多行李嗎?家裏又不是沒有衣服,你們也不嫌麻煩。”


    “這些大多是禮物,不是夫人的衣裳。”翠梅解釋道。


    郭弘磊恍然頷首,關切問:“管大夫,他收拾好了沒有?後天啟程,等迴到赫欽,歇一歇,順便請他喝阿哲的喜酒,然後我再安排人手護送他迴都城。”


    “管老歸心似箭,早就收拾好啦。”薑玉姝倒了杯茶遞給他。


    片刻後,郭弘磊低聲問:“你真考慮好了?決定把嫣兒送迴家去?”


    薑玉姝垂眸,沉思片刻,鄭重點頭,無奈答:“她在這兒,我、我總不太放心,總覺得圖寧還不夠太平。索性學黃縣丞,把孩子送迴老家!”


    戰火,誰也不知道何時會重燃。


    郭弘磊十分舍不得,歎道:“雖然我很想經常逗逗孩子,但……罷了,依你,圖個安心。母親信上問了幾次,她思念孫女,那咱們就帶曉嫣迴家。”


    “嗯。”薑玉姝不舍地歎息。


    數日後·夜間


    聞府小廳內,郎舅對飲。


    聞希醉醺醺,拍拍小舅子肩膀,勸解道:“行啦,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節哀節哀!”


    李啟恭臉色陰沉沉,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一言不發。


    “咱們特地請了高僧做法事,興許,這會子,小帆已經投胎了,他來世嗝——”聞希打了個酒嗝,“他來世一定能投個好胎,長壽富貴!”


    李啟恭緩緩道:“我已經查清楚了,‘內亂’,是荊遠山教給李昌的。”


    “我就說嘛!”聞希一拍桌,“李昌目不識丁,‘十惡不赦’是哪‘十惡’,他懂個屁?必定是有人指點的。原來,又是荊遠山那個老不死的,老酸儒,一向喜歡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李啟恭耳語問:“薑玉姝迴西蒼探親去了,機會難得……你敢不敢一起幹?”


    聞希呷了口酒,紅光滿麵,“老子有何不敢?”


    “好!”李啟恭與姐夫碰杯,仰脖,一飲而盡,眼神狠戾,咬牙切齒地說:“我已經安排妥了,這一次,姓荊的休想活命。”


    “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有他在,撈油水都束手束腳。他非死不可!”


    第229章 逮個正著


    一行人馬不停蹄, 渡過蒼江後, 一路南下, 抵達赫欽縣城內的郭府。


    午後, 春光明媚,天晴氣暖。


    當車馬隊伍停在府門口時, 門房眾人飛奔迎接家主夫婦, 畢恭畢敬, 簇擁行禮, “二爺,您迴來了!”


    “小的給二爺請安。”


    “快, 稟告老夫人!”


    馬車停穩後,薑玉姝輕輕摸了摸女兒臉頰,“嫣兒?清醒清醒, 咱們到家了, 馬上就可以看見祖母嘍。”


    “啊?”郭曉嫣剛睡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十個多月大的嬰兒, 在一幹人的精心嗬護下, 終於勉強算得上“白白胖胖”了。至少,臉頰鼓了許多。


    奶娘翻出帽子,“到家啦!來,姑娘戴上帽子,防著醒後吹了風難受。現在這個天兒,風仍然冷。”


    薑玉姝彎腰, 仔細給女兒係好包被,唯恐孩子著涼生病。


    少頃,車外有人叩了叩廂壁,“好了沒有?”


    “好了!”丫鬟掀開門簾,薑玉姝率先踏出,郭弘磊伸手攙扶妻子下車,緊接著,他親手抱下繈褓,愉快問:“咱們到家了,高興嗎?”


    郭曉嫣早已認得父親,咯咯笑,嘰裏咕嚕了一串話,玉雪可愛。


    “唔,爹也高興!”郭弘磊滿意頷首,把繈褓交給下車站穩的奶媽,大踏步趕去後車招唿客人,“管大夫,慢些,請。”


    顛簸數日,管仲和微露疲態,掃視四周一番,讚道:“不錯,這地方不錯。”


    郭弘磊攙著老人,“舟車勞頓,快請進屋喝茶。”


    小廝們飛快跑出來,忙碌搬運行李、牽馬趕車,熱鬧極了。


    遠歸的一群人風塵仆仆,邁進大門,沿著甬路剛走了一段,迎麵碰見匆匆相迎的郭弘哲叔侄幾個。


    “二哥!”郭弘軒牽著小侄子,把郭燁往前推,催促道:“燁兒,快去,迎接你的父母!”


    郭弘哲則帶領大侄子,溫和對郭煜說:“煜兒,快見過長輩。”


    “是。”郭煜十歲了,不再是胖墩模樣,個子迅速長高,頭頂已經到叔叔胸口,小小少年牽起堂弟的手,兄弟倆並肩,恭謹拜下去:


    “煜兒給二叔、二嬸請安。”


    郭燁三歲多了,白白胖胖,虎頭虎腦,仰臉注視父母,眼裏有著欣喜、好奇、緊張、茫然……男童杵著,張了張嘴,一時間忘了應該怎麽說、怎麽做。於是,他下意識躲了,小步小步挪,躲到堂兄背後。


    “唔,好。”郭弘磊攙起侄子,溫和拍拍他胳膊,“不錯,長高許多,體格也結實了!”


    薑玉姝摸了摸侄子腦袋,誇道:“好孩子,越來越懂禮貌了。”旋即,她彎腰,迫不及待招手:“燁兒?你怎麽躲在哥哥背後了?快出來,讓娘看看你。”


    “哈哈哈,這孩子,害羞了!明明剛才,他跑得飛快,叫都叫不住,見了麵,卻害羞了。”郭弘軒一邊笑話侄子,一邊與兄嫂、管仲和寒暄。


    郭弘哲疾步靠近,深深躬身,拱手慨歎:“管大夫,一別多年,從前做夢也想不到,我們竟能在西蒼重逢!您老身體可好?”


    “三公子,快快請起。老朽已經是一把老骨頭嘍,幸而,還算硬朗。”


    管仲和欣慰端詳昔日的病人,感慨萬千,眼眶發熱,“世事難料啊!老朽記得,當年,最後一次見你時,是在侯府花園的涼亭裏,如今卻——”


    郭弘哲豁達一笑,“榮華富貴,如同過眼雲煙,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對,對!”老大夫抬袖,按了按眼睛,“活著就有盼頭。”


    同時·旁邊


    “燁兒?”


    “過來,過來呀。”


    薑玉姝先是彎腰,繼而蹲下,拍拍手,柔聲唿喚:“來,娘抱抱你!”


    “弟弟別怕。”郭煜扭身,試圖把堂弟拉出來,“她是你母親,大家常常談起的呀,昨晚你不是說‘想娘’了嗎?”


    郭燁使勁抓住堂兄後衣擺,不撒手,也不吭聲,探頭,久久與母親對視,大眼睛靈動有神。


    郭弘磊打量躲在侄子背後的長子,須臾,皺了皺眉,“燁兒?郭燁,出來!”


    “弘磊,小心嚇著孩子。”薑玉姝凝視拘束無措的長子,鼻尖泛酸。


    郭燁仰望高大威嚴的父親,不由得害怕了,小步小步挪出來,磨磨蹭蹭走向母親。


    薑玉姝一把抱起孩子,親昵吻了吻他的額頭、左臉、右臉,無奈說:“咱們老是離家一年半載,燁兒都不認得爹娘了,變陌生了。乖孩子,是娘不好——”說到最後,她情不自禁,泛出一絲哽咽。


    “呃?”郭燁呆了呆,鼓足勇氣問:“娘,你哭啦?”


    “沒有!”薑玉姝轉瞬振作,揚起笑臉,“娘看見你,太高興了!來,跟你爹打個招唿。”


    郭弘磊不由分說地抱過長子,板著臉,卻語帶笑意,邊走邊問:“你小時候,淘氣極了,頑皮大膽,不知弄壞我多少頭冠、扣子、扇子等等,為什麽長大卻變得膽小了?”


    “我不是膽小鬼!”郭燁脫口而出,不服氣地說:“豆豆才是。”


    薑玉姝納悶問:“豆豆是誰?”


    “管家的孫女,膽子特別小,大聲點兒就能嚇哭她。”郭煜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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