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喜歡就好。”翠梅手腳麻利,臉頰紅撲撲。


    “今天過節,你們也坐,快吃,涼了味道就變了。”


    “謝夫人。”親信們答應了,卻不敢坐,隻站在下手陪著吃。


    不久,薑玉姝漱口擦嘴,出門前,慣例到廂房看一眼女兒,見孩子仍沉睡,便率領一幹隨從去了前堂,準備主持臘日祭禮。


    途中,翠梅湊近,耳語懇求:“夫人,奴婢今早收到長榮的信,他說打定主意了,堅持要請調來圖寧衛,估計這兩天就到,求您和二爺,弄一份調動令。”


    薑玉姝放慢腳步,對待自己和丈夫的親信一視同仁,同樣溫和。她皺了皺眉,關切問:“莫非他在赫欽衛遭欺負了?”


    “沒有沒有!”翠梅連連搖頭,歎了口氣,解釋道:“榮哥總念叨‘前幾年經常上陣殺敵,雖然忙碌危險,但痛快;這兩年清閑了,安安穩穩,卻閑得發慌,心煩氣悶’。他始終更樂意追隨二爺,痛快殺敵。”


    薑玉姝邊走邊說:“我理解他的抱負,但當初長興來圖寧時,說兄弟商量好了:哥哥調走,弟弟留在赫欽照顧長輩。倆兒子都往危險地方跑,你公公婆婆答應嗎?”


    “唉,公婆非常擔心,榮哥這兩年沒少挨罵,但誰也拗不過他呀,全家隻能答應,免得他悶壞了。”


    薑玉姝頷首,誇道:“難得他不怕危險,主動請纓戍守圖寧。既如此,他來了就先住下,別急,等弘磊有空迴家時再商量,給他開一份調防令。”


    “多謝夫人成全!”翠梅眉開眼笑。


    腳踩積雪,咯吱咯喳。薑玉姝卻道:“謝我做什麽?是長榮自己有殺敵衛國的熱血雄心。”


    主仆閑聊幾句,隨即安靜前行。


    少頃,通往前堂的月洞門近在數丈外,隔著一段甬路和一堵牆,突然響起慍怒的一聲:


    “你非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冰封的荷池旁,李啟恭裹著黑色貂皮披風,眼袋青腫,焦躁,原地轉了個圈,強壓著怒火,低聲致歉:“姐夫消消氣,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隻是連日被親戚苦苦哀求,煩得睡不好覺,頭暈腦脹,不慎失言,還請莫怪。”


    聞希緩和臉色,壓低嗓門道:“這陣子,為了小帆的事兒,我絞盡腦汁,幾次求情,試探縣丞口風,但黃木頭挑明了:知縣十分關心此案,親口過問,他不敢網開一麵。”


    “信不信由你!”


    “信,我當然信。”事實上,李啟恭半信半疑。他愁眉不展,目光陰沉沉,“唉,麻煩!小帆已經被關押一個多月了,不僅受審,還受了刑,馬上過年,按例,衙門將在小年前審結此案,一旦判死刑,恐怕就沒有迴旋餘地了。”


    聞希撇撇嘴,“你那堂弟——噯,真不是我說他!公堂之上與原告爭吵,口無遮攔,傲慢無禮,激怒了黃木頭,能不挨板子嗎?”


    “他是我四叔四嬸的老來子,從小被慣壞了,急躁衝動,屢勸不改,果然闖下了大禍。”


    聞希抄手攏袖,推心置腹,善意規勸:“啟恭,現在可不是當年兵荒馬亂、任由你趁亂偏袒的時候了,官府有官府的規矩,證據確鑿,咱倆隻是小吏,怎麽幫?無能為力啊!依我看,盡力奔走過便問心無愧了。”


    “我勸你,別管了,咱們是被告的親戚,本該避嫌,卻冒險求情,你仔細被黃一淳抓住徇私枉法的把柄。”


    李啟恭猶豫不決,既想救親人,又害怕受牽累,遲疑說:“不管了?但小帆畢竟是我親堂弟,自幼極要好,奸/汙而已,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照我說,頂多判充軍。”


    “其實,假如當年由你判決,根本不用充軍,賠償被告幾兩銀子、坐幾個月牢即可。”聞希唏噓,“然而,拖到今天,啟帆並非投案自首,而是再次成為被告,算逃犯了,罪加一等,按律,死罪無疑。”


    李啟恭黑著臉,懊惱咬牙說:“誰能料到原告受了大刑、重傷逃難居然都沒死?早知今日,當初絕不留活口!”


    “悔之晚矣。事已至此,聽天由命罷。”語畢,聞希抬腳想走。


    李啟恭一把拽住對方,提議道:“今晚我設宴,再請黃木頭喝一頓酒,再試著求求情!不然,我無法向祖母和四叔四嬸交代。”


    聞希不耐煩地一掙,“唉喲,別白費功夫了,黃木頭膽小怕事,不肯幫忙的!我今晚沒空,約了幾個朋友,商量采買作坊木料,你自己陪黃木頭喝兩杯。”


    “小帆的案子就快判決了,火燒眉毛,你們不能改天商量嗎?”李啟恭不悅。


    聞希亦不悅,“薑玉姝說,等作坊竣工後,知府大人將親自巡察,她命令年前交章程,我能拒絕嗎?”頓了頓,他忍不住添一句:“咳,你四叔又不止一個兒子,小帆十有八/九會被判死刑,與其冒險相救,不如設法勸老人節哀。”


    李啟恭臉色突變,“你——”


    下一瞬,薑玉姝率領隨從邁出月洞門,走向議事廳。


    “噓,知縣來了!”聞希立刻揚起笑臉,顛顛兒小跑靠近,殷勤躬身問候:


    “縣尊總是起得這樣早!天越來越冷了,路上滿是積雪,您千萬要小心,卑職剛才上台階時,險些滑倒。”


    薑玉姝和顏悅色,慢條斯理說:“我住在後衙,走一會兒就到了,你們住在外頭的,才要多加小心。”


    李啟恭也靠近,若無其事地接腔:“今天是臘八,臘八粥已經熬好了,圖寧風味,請您帶領眾人品嚐。”


    “走,先嚐嚐粥,然後去祭壇。”薑玉姝昂首,率眾走向議事廳,與下屬們同吃臘八粥,應酬閑聊,然後浩浩蕩蕩趕往祭壇,肅穆祭拜一番,直忙到晌午方散。


    翌日·午後


    桌上鋪開幾份公文,薑玉姝垂首,逐一認真翻閱。


    半晌,她抬頭,納悶問:“六房裏,吏、戶、禮、兵、工皆已完結本年公務,刑房怎麽迴事?為何遲遲不上交結文?莫非遇見困難了?”


    “這、這……”刑房書辦滿臉為難之色,看了一眼縣丞,支支吾吾。


    黃一淳訥訥解釋道:“有個案子,尚未判決。”


    薑玉姝喝了口茶,“哪個啊?”


    黃一淳瞥了瞥李啟恭,狀似尷尬,“咳,李啟帆奸/汙案。”


    “上次問起的時候,你不是說證據確鑿嗎?”薑玉姝皺眉。


    “是,已經查清楚了,案情明朗。”


    薑玉姝又問:“既然證據確鑿,為什麽還不判決?”


    “這、這……”黃一淳也開始支支吾吾。


    眾小吏埋頭喝茶,明哲保身,沉默不語,實則看熱鬧不嫌事大,餘光四瞟。


    薑玉姝不疾不徐道:“大家辛苦一整年,原定小年前開始休息,眼下收拾得七七八八了,隻剩刑房沒結案,所有人還得繼續當差。”


    “下官明白,會、會盡快結案的。”黃一淳唯唯諾諾。


    薑玉姝神色沉靜,盯著李啟恭,嚴肅問:“李典史,你是專門管巡捕緝盜的,這個案子,你認為應該如何判決?”


    李啟恭起身,硬著頭皮答:“卑職、卑職——”他咬咬牙,強擠出大義滅親態度,“大人,被告是卑職的堂弟,為了避嫌,卑職一直迴避著,並未參與審案,並不了解案卷。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證據確鑿時,依法判決即可。”


    “唔,很對。”薑玉姝歎了口氣,凝重道:“犯了法,鬧上公堂,官府必須秉公處理,否則不能平民憤。”


    “……是,大人所言甚是。”李啟恭束手無策,餘光下意識瞥向姐夫——聞希壓根沒抬頭,正端著熱茶,嗅聞茶香,氣定神閑。


    刹那間,焦頭爛額月餘的李啟恭失望透頂,且怒火中燒,暗忖:你選擇明哲保身,我不怪你。但小帆好歹是我親堂弟,兄弟們經常一處喝酒,認識十幾年了,小帆有難,你從頭至尾隻顧撇清幹係,一煩你幫忙求情,便推三阻四,甚至流露“小帆該死”的意思,冷漠至極……姓聞的,白眼狼,簡直不是東西!


    即日起,你最好別有求我的時候。


    李啟恭暗中咬牙切齒,從悲傷轉為遷怒,一肚子火氣,生生憋著,直挺挺戳在地上。


    薑玉姝冷靜自若,隻作沒發現典史鐵青的臉色,叮囑縣丞:“今年事,今年畢。別拖了,盡早判決,把案卷整理好,移交府衙,等候上頭的批複。”


    “是。”黃一淳頷首領命。


    一轉眼,臘月中旬了,年味愈濃。


    近日狂風大雪,薑玉姝不慎著涼,頭疼發熱,渾身疼痛無力,不得不休養兩天。


    因為生病,她不敢親近女兒,悶在臥房裏琢磨來年的公務。


    晌午,翠梅推門而入,興衝衝告知:“夫人,案子判決了!”


    “哦?”薑玉姝合上書,“怎麽判的?”


    “強/奸/犯逍遙法外多年,而且是趁戰亂越/獄的逃犯,黃縣丞判了他死刑!原告一家子又笑又哭,正在磕頭感謝呢,還嚷著要給您磕頭。”


    薑玉姝笑了笑,“公正判決了就好。”她看見對方手裏捏著東西,便問:“那是什麽?”


    “哦,拜帖!”翠梅忙奉上,“皇商文氏家族,文一齋夫婦,想求見您。”


    薑玉姝愣了愣,“文一齋?他找我有什麽事?”


    “說是要‘負荊請罪’!”


    第224章 種桑養蠶


    “‘負荊請罪’?”


    薑玉姝想了想, 掀被下榻, 吩咐道:“來者是客, 請客人廳裏坐著稍等會兒。”


    “哎!”翠梅點頭, 迅速打發了小丫鬟去傳話,返迴伺候梳妝。


    薑玉姝定睛, 對鏡梳理鬢發,發覺自己臉色蒼白, 便薄塗了些口脂, 輕聲說:“塗紅點兒, 免得看起來一副病容。”


    “您病還沒好, 本不該會客的。”翠梅打開首飾匣,挑了一支玉簪, 彎腰與她斜插/入鬢, “一出門,又得吹風,萬一再次著涼, 就麻煩了。”


    簡單梳妝畢, 薑玉姝起身, 裹上厚實皮襖, 振作精神道:“無妨, 我躺了兩天,好得差不多了。其實,我正有件要事,想跟文掌櫃談一談!”


    翠梅攙扶她往外走, 好奇問:“什麽事兒?”


    “說來話長。”薑玉姝步履輕快,“你跟著我,待會兒自己聽。”


    主仆幾人拾級而下,其中一丫鬟拎著禮匣尾隨,邁出小院門時,看見護衛在對麵空地上比試拳腳,個個脫了外袍,挽起袖子,滿頭大汗,臉膛紅通通。


    “嘿——倒!”彭長榮發力,一個過肩摔,把對手扔進積雪裏,贏得拍掌與喝彩。他抬袖擦汗,瞥見了薑玉姝,忙飛奔迎接,關切問:“夫人!小的給夫人請安,您身體好些了嗎?”


    其餘護衛紛紛近前,行禮問安。


    薑玉姝含笑應答,“不礙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下雪天還比武啊?怎麽不找間空屋子?”


    “嘿嘿嘿,外頭寬敞,比兩場就不冷了,痛快!”彭長榮不停冒汗。


    翠梅悄悄塞了塊帕子給丈夫,無奈說:“趕緊擦擦汗!真是的,一天到晚閑不住,下雪天,比什麽武?你若有力氣沒處使,掰掰手腕不好嗎?”


    “噯,掰手腕沒意思,遠比不上比武痛快。”彭長榮捏著香噴噴的帕子,衝妻子咧嘴笑。


    翠梅抿嘴,耳語嗔道: “傻樣兒!”


    薑玉姝停頓須臾,繼續走,溫和說:“行了,你們接著練。”


    “我陪夫人去會客啦,你們千萬點到為止,快過年了,不要受無謂的傷。”語畢,翠梅小跑追上薑玉姝,一行人慢慢走遠。


    彭長榮聞了聞繡花香帕子,舍不得擦汗,塞進懷裏,仍抬袖擦汗,目送答:“知道!我們兄弟之間切磋武藝,一向都是點到為止。”


    不消片刻·客廳


    薑玉姝帶人踏進門檻,文一齋夫婦立刻起身迎接,畢恭畢敬施禮:


    “草民文一齋,拜見薑大人。”


    “民婦給大人請安。”


    薑玉姝抬手虛扶,含笑答:“不必多禮,坐。”


    “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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