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姝犯困,垂首喝茶提神,解釋答:“各種各樣的藥材,並不全是給阿哲,而是家常需要的,人偶爾難免頭疼腦熱,所幸有個方大夫,我們平日才不用跑去鎮上看病。”


    “家中有大夫,的確是好事。”裴文灃不得不承認。


    薑玉姝喝了半盞茶,掃視周圍一圈,略傾身,小聲問:“昨日商談後,我冷靜一琢磨,隱隱覺得有些奇怪。赫欽連年歉收,縣裏缺糧,這我是清楚的,但為何潘大人忽然心急火燎——咳,他似乎十分焦急,迫切想達成千萬級糧食的目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緣故啊?”


    “怎麽?”裴文灃端著白瓷茶盞,鳳目流光一瞥,“龔知州沒告訴你嗎?”


    薑玉姝愣了愣,尷尬答:“他奉命下縣裏巡察,公務繁重,百忙之中抽空見我,彼此問候一番就散了,忘記打聽這件事。”


    “聽你喚‘表姐夫’,我還以為你倆熟識呢。”裴文灃撇了撇茶沫,嗅了嗅茶香。


    熟什麽熟?一共才見兩次麵!


    薑玉姝哭笑不得,沒接腔,試探問:“如此一聽,表哥知道緣故了?可否說來聽聽?”


    “其實,縣裏已經傳開了,告訴你也無妨。”麵對麵,裴文灃壓著嗓子,簡略告知:“此事恰與郭弘磊的表姐夫有關!前幾日,州府派龔大人來赫欽巡察,眼下鬧饑荒,城裏多乞丐,整天亂哄哄地要飯,平日可以不管,州官巡察時,卻不得不管。按照慣例,縣官派人手,提前把乞丐逐出城,避免衝撞了州官,臉麵無光。”


    薑玉姝凝神細聽,神色專注,催促道:“然後呢?發生什麽意外了?”


    “官場上心照不宣的事兒,原本再正常不過了。豈料,負責驅趕乞丐的人疏忽大意,遺漏了十幾個,致使眾官便服巡城時,被乞丐一窩蜂地包圍、要飯,場麵極難堪。”裴文灃喝了口茶,繼續說:“而且,差役在為官員解圍時,不慎撞倒一個老乞丐,那人本就病入膏肓,當場死了。”


    “天呐。”


    薑玉姝聽得呆住了,唏噓搖頭,追問:“那,事情怎麽收場的?州官責怪縣官了嗎?得追究吧?”


    “正在商榷中,暫無結果。”


    裴文灃搖著扇子,出於憐愛,對表妹知無不言,“聽說,在官員的考核裏,潘大人處境不太妙,連續兩次被評為‘三等’,倘若年底政務仍無起色,他的烏紗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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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總算明白了!”


    薑玉姝恍然大悟,籲了口氣,耳語說:“原來,潘大人急需一樣拿得出手的政績,以保住烏紗帽。怪不得,他那般焦急,恨不能一口氣收獲幾千萬斤糧食。”


    “不錯。”裴文灃心知肚明,低聲囑咐:“你心裏有數即可,隻當不知道緣故吧。”


    薑玉姝頷首道:“我明白,多謝表哥相告。”


    不久,雙方的藥材均已抓好,夥計高聲告知:“二位客官,藥已經抓好了,齊全,並無缺的,請過目。”


    蔡春一聽,立即跑去櫃台,依照吩咐,打算一塊兒結賬。


    翠梅眼尖,同樣依照吩咐,叫上鄒貴飛快擠到櫃前,搶先掏出荷包,脆生生說:“麻煩給包好些。”


    “好勒!”夥計笑容滿麵,把一大包藥材捆得整整齊齊,殷勤奉上。


    “翠梅,你——“蔡春遲了一步,傻眼杵在旁邊,幹著急。


    “怎麽啦?”表兄妹青梅竹馬,兩家下人熟識。翠梅裝傻充愣,催道:“小鄒,快把藥搬進馬車裏,咱們得去書鋪了。”


    鄒貴機靈會意,扛起大包藥材往外走,“行!”


    蔡春目睹一切,張了張嘴,最終幹巴巴答:“沒什麽。”他無可奈何,沮喪結賬,拎起自家公子的一包藥。


    “姑娘,藥抓好了。”翠梅稟道。


    薑玉姝便放下茶杯,起身歉意道:“我還得買些其它東西,表哥請自去忙,恕不能——”


    “你還要買什麽東西?”裴文灃起身打斷問。


    薑玉姝如實答:“去書鋪逛逛。”


    “橫豎告了假,難得閑暇,我也逛逛去,一起吧。”裴文灃不容置喙,昂首邁步朝外走。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書鋪人人逛得。


    薑玉姝想了想,發覺無法拒絕,遂同行。


    於是,雙方共七人,兩輛馬車趕去書鋪。


    流犯身不由己,難得進一趟縣城。薑玉姝全神貫注,精心挑選至晌午,才直起腰拍拍手,心滿意足,“好了,夠了,就這些,結賬!”


    “哎,客官這邊請。”兩名夥計笑得見牙不見眼,顛顛兒抱著大捆貨物走向櫃台。


    翠梅管荷包,認真盯著掌櫃撥算珠,鄒貴負責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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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櫃台旁,裴文灃疑惑不解,皺眉問:“你買筆墨紙硯是合情合理,買《齊民要術》、《天工開物》也算正當,卻為何挑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話本?給誰看的?”


    薑玉姝坦率答:“解悶用的,識字的人都可以看。”估計是因為書鋪裏悶熱,待久了,她腦袋愈發暈乎,臉色發白。


    “簡直胡鬧,那些根本不是你該看的書!”裴文灃很不讚同,轉念一想,卻歎道:“算了,你住在偏僻山村,確實煩悶,看就看罷。晌午了,走,我帶你去用飯。”


    薑玉姝一額頭虛汗,莫名感覺胸悶氣短,有些難受。她深吸口氣,慢慢走出鋪門,靠著牆,婉拒道:“不必了,我們上街之前,已經交代後衙多做一份午飯,得趕迴去吃。”


    “那有什麽關係?無妨的。”裴文灃毫不在意,溫和說:“我帶你去合意樓,叫廚子做幾道都城風味菜肴,咱們邊吃邊聊。”


    “哈哈,我家由潘嬤嬤和小桃做飯,一日三餐,全是都城風味。不必,真的不必了,唉,今天忒熱,我想迴縣衙,吃完午飯歇會兒。”


    薑玉姝垂首,眼前陡然一黑,心亂跳,霎時虛軟無力,神誌恍惚,靠著牆踉蹌滑倒,疲倦昏迷——


    作者有話要說:


    裴文灃:難道是為了拒絕與我一同用飯?你居然——【震驚臉】


    第84章


    “大夫,如何?她不要緊吧?”裴文灃焦急不安, 一見大夫出來, 便疾步湊近,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老大夫須發灰白, 慈眉善目,擺擺手, 笑答:“大人無需擔心, 您那位親戚並非中暑,而是有喜了,她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大夫習以為常,隨口說:“恭喜。”


    “什麽?”


    “你說什麽?”


    裴文灃目瞪口呆, 整個人猛一個激靈,猶如遭了晴天霹靂, 震驚失神, 語無倫次地問:“她、她怎麽可能有喜?大夫,你可診清楚了?她居然、居然——兩個多月的身孕?”


    老大夫被質問得一愣,頓了頓, 絲毫未動怒,訝異端詳明顯痛苦不悅的年輕州官, 和藹答:“老夫行醫大半輩子, 那般明顯的喜脈,不會診錯的。”


    “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的身孕……”裴文灃喃喃自語,兩眼發直。猝不及防, 他踉蹌幾步,頹喪跌坐圈椅,失魂落魄,暗忖:


    恭喜?


    倘若大夫說“尊夫人有喜“,那才叫喜;如今卻是“郭夫人有喜“,喜從何來?


    親信小廝心驚膽戰,不約而同,火速並排,以身體遮擋公子,麵上佯作欣喜狀,高聲說:“哦,原來表姑娘並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啊!”


    “今兒天太熱,所有人都差點中暑了。咳,我們公子被曬得頭昏腦漲的,煩請大夫給開一劑解暑藥。”


    大夫老於世故,自然瞧破了些端倪,卻明智地未說破。他裝作一無所知,識趣答:“行。老夫這就去開方子,稍後你們去抓安胎藥時,順便抓解暑藥。”


    “哎,好的。”蔡春和吳亮擠出笑臉,前者照顧大受打擊的裴文灃,後者迅速請走大夫,生怕招惹外人非議。


    這時,翠梅從裏間跑出來,臉帶喜色,但一見了裴文灃,卻下意識收斂喜色——作為下人,她和蔡春、吳亮一樣,無力左右局麵,內心為難,不勝唏噓。


    翠梅恭恭敬敬,屈膝福道:“表公子。”


    “聽大夫說,“裴文灃枯坐,木雕泥塑似的,鳳目幽暗,“玉姝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可是真的?”


    翠梅瑟縮低頭,不敢直視對方,囁嚅答:“大夫反複地診脈,他說有喜,應該、應該便是有了。”


    “哦?”裴文灃緩緩扭頭,冷冷問:“算起來,靖陽侯父子去世才一年多,按理應該守孝三年,姝妹妹卻竟然有喜了?”他臉色突變,激憤拍桌而起,額角脖頸青筋凸起,恨意滔天,咬牙怒罵:


    “郭弘磊有違孝道,簡直是個畜生!畜生!”


    “公子,冷靜,您冷靜些。”蔡春和吳亮嚇一跳,慌忙勸說:


    “求您小聲點兒,龔知州是郭家親戚,這種話要是傳出去,不太好。”


    翠梅唬了一大跳,惶恐後退,戰戰兢兢。事關家主名譽,她不得不鼓足勇氣,解釋道:“您誤會了,數月前,姑娘和姑爺——“她硬生生打住,想了想,拗口改稱:“姑娘和郭二公子,其實是奉郭老夫人的命令,為子嗣起見,提前圓房,正經辦了禮的,絕非私自行事。”


    姑爺?子嗣?圓房?


    仿若三把尖刀,刺得裴文灃一顆心血淋淋。他臉色鐵青,忽然嗤笑,頭高昂,從牙縫裏吐出字,“你稱唿姓郭的為姑爺,叫得真順口,又何必改?”


    翠梅白著臉,眼眶泛紅,為難得雙膝下跪,哽咽表明:“換成兩年前,奴婢做夢也想不到,一切會變成如今這模樣。當初事發後,姑娘日夜以淚洗麵,接連寫信向您求助,奴婢幾個負責寄信,因為府裏不準,每次都是費盡心思,偷偷托人把信寄出去。”


    “誰知,寄出去的信統統沒有迴音,始終見不到裴家半個人影,我們被禁足,天天盼消息,等啊等,一直等到靖陽侯府的花轎臨門。您說,能怎麽辦?打不過,逃不了,根本沒辦法。”


    翠梅流淚,懇求道:“姑娘幾度尋死,幸虧最終活了下來,現在她已經懷了郭二公子的孩子……表公子,奴婢鬥膽,求您別再打擾她了,麵對麵,姑娘心裏得多痛苦啊?”


    裴文灃直挺挺戳在地上,雙拳緊握,一聲不吭。他倏然轉身,抬腳衝向裏間,衝了兩步卻停頓,趔趄又一轉身,飛奔出房門,頭也不迴。


    “公子?”


    “公子,您冷靜些!”倆小廝立刻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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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瞬,去廚房提水的鄒貴返迴,進門即吃一驚,緊張問:“翠姐姐,你怎麽啦?為什麽跪著?”


    “沒什麽。”


    翠梅迴神,擦淚站起來,掏出荷包遞給同伴,接過熱水,叮囑道:“小鄒,大夫正在開藥方,你快找他去,上街抓藥時小心些,我得照顧少夫人。”


    “知道了!”鄒貴把荷包塞進懷裏,猶豫瞬息,小心翼翼地問:“是裴公子罰你跪的吧?剛才,我遠遠望見他了,似乎怒氣衝衝的。”


    翠梅避而不談,含糊答:“不是,他沒罰我。別愣著,抓藥去吧。”


    “哦。”鄒貴撓撓頭,懷揣著荷包走了。


    炎夏的午後,裏間十分悶熱。


    薑玉姝被吵醒了,逐漸清醒,困倦乏力,慢慢坐起來,喚道:“翠梅?”


    “哎!”


    翠梅急忙返迴裏間,關切問:“終於醒了!覺得怎麽樣?身上可有哪兒不舒服?”


    薑玉姝靠著軟枕,臉色蒼白,迫不及待地問:“剛才表哥是不是在外麵?我半夢半醒,似乎聽見你們在吵架?”


    “沒吵架,隻是、隻是談起了往事,表公子有些激動。”


    薑玉姝皺眉,雙手下意識捧著腹部,輕聲說:“我略聽了幾句,大概猜著了。委屈你了。”


    “委屈什麽呀?一點兒不委屈。”翠梅吸吸鼻子,揚起笑臉,倒水端近,愉快說:“恭喜姑娘!大夫說,您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啦。”


    孩子!


    薑玉姝不敢置信,輕輕撫摸腹部,驚喜交加,忐忑問:“真的嗎?可我一直沒什麽感覺,大夫該不會診錯了吧?剛才隱約聽見外頭爭吵,說‘有喜’,我迷迷糊糊,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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