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著調侃:“好像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父親嚴厲,母親也是最重規矩的,我們兄弟三個,從小行事都是一板一眼守規矩。可大哥當年鐵了心要迎娶大嫂為妻,我跟老三,我們兩個,也是陪著他一起做了許多瘋狂的事兒。像這種……私闖姑娘閨房的事兒,真是打死也做不出第二迴 來。”


    他望了望兩人,見二人四目相對,卻沉默無言……二爺清了清嗓子,然後說:“你們說你們的,別理我。我一邊呆著去,不打攪你們。”


    說罷,二爺果然避開去了一邊。


    為了表示他不會去偷聽他們說什麽,他還特意大幅度動作捂耳朵。望過來的時候,還衝二人溫雅一笑。


    黃氏有了方才一路的心理建設,所以,這會兒不管大爺對她說什麽,她都能夠接受,她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這些年,他隻身在外,又是沒了記憶,外頭不可能沒人。


    “坐吧。”黃氏指了指一旁。


    大爺坐了下來後,緩緩抬眸望向對麵的妻子。案台上點著蠟燭,蠟燭燃燒,發出“噗噗”的聲音,燭光很亮,大爺就這樣靜靜坐著。


    妻子還跟從前一樣,美麗溫柔。方才從窗外的一跳,也勾起了許多他對往昔的迴憶。


    忽然的,很多年前美好的一幕,漸漸加重的印象,一幕幕情景重新以排山倒海之勢力出現在他腦海裏。甚至他們相處過的每一個細節,細到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承諾,他都記得。


    彼時初見,是在黃家後花園裏。黃家老太太大壽,黃家很多姑娘表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熱熱鬧鬧往人跟前湊,就隻有她,一身半舊的裙衫,梳著最普通的發髻,一個人安安靜靜呆著。


    他當年,在整個滿京都是炙手可熱的英勇少年。又是到了議親的年紀,自然很多人前仆後繼湧到他麵前。


    看煩了那些人,再瞧見這般安靜的姑娘,自然心生好感。他跟妻子的緣分,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他覺得,她跟別的那些世家貴女都不同。那些端莊賢惠落落大方的所謂貴女,他見得多了,反而覺得有些假,和審美疲勞。像她這種的,看起來溫吞不打眼,實則堅強又不追隨世俗的,反而是有趣。


    往事如洪水般慢慢蔓延開,大爺深邃的目光裏,漸漸有了濕意。


    “媛娘,這些年,過得可好?”他啞著嗓子問。


    黃氏倒是平靜,點點頭:“我很好,婆婆太婆婆還有弟妹小姑們都待我很好。倒是你,爺過得好不好?”她不想兜圈子,“爺呢?爺好不好?這些年在外,一個人孤零零的,想來過得不好。”


    大爺想對她坦白,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說出來。


    不管怎麽說,都是對她的一種傷害。而他,不忍心傷害她。


    “媛娘……”他喊她一聲,卻是怎麽都說不出口來。


    黃氏大概也算明白了,替他說出來:“爺是愛上了別的女人嗎?”


    大爺沉默一瞬,道:“因為……我曾經一時忘記了你。”


    “那個女人是誰?”黃氏不會歇斯底裏發脾氣,她任何時候,都是這樣一副安安靜靜的模樣,“她是北秦國的女子嗎?長得什麽模樣?是不是比我年輕,比我好看……”


    “不!”大爺否認,“她不如你,她哪兒都比不上你。”


    黃氏沉沉吐出一口氣來,垂眸看著一臉痛苦愧疚伏在自己腿上的男子,她說:“大爺,你打算怎麽做?是要等你洗刷掉身上的罪名後,接人進府來嗎?”


    “不。”大爺否認,“不會進府,她就住在外麵。”


    黃氏抱著大爺腦袋,聲音略有些顫抖,但人竭力保持平靜:“人住在外麵,是不是委屈了些?其實我也不是小氣之人,當年的櫻姨娘我都忍得了,何況如今一個在爺失憶的時候趁虛而入的女人……”


    大爺不忍心告訴她,其實那個女人就是當年的……


    可黃氏卻問:“爺,當年您領兵出征後,過不多久,櫻姨娘也突然不見了。妾身關心櫻妹妹,就想問爺,這些年來,可有櫻妹妹的下落?”


    一微頓,就等著男人迴答她的問題。可男人沒說話,她就有些明白了。


    黃氏抬手,一點點將靠在自己腿上的男人推開,她目光沉靜的垂眸看著人:“當年我就知道,她會玩些巫術。這些年,若是爺失了記憶,與她在一塊兒,我一點都不覺得驚奇。其實那迴……就是過年前,老三寫信迴來的時候,那封信我們誰都沒看呢,就被老太太燒掉了……那個時候,我就有些懷疑。”


    “隻是事實真相沒有擺在我麵前的時候,我不敢往壞了去想,我總要抱著些希望的。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堅信爺沒有死,也一直等著您迴家。我以為您迴家了,我們就可以還跟從前一樣。可卻沒有想過,很多事情,既是發生了,便再也迴不到從前。”


    “大爺曾經是愛過我的,我知道。”黃氏不否認這一點,“大爺愛我,所以才會在新婚之夜承諾,這輩子隻我一個,不會有通房妾氏。我相信了,並且我現在也相信,大爺當年這樣說,想必也是真心的。隻是,我也知道,誰的心不會變呢?我父親,我兄長,誰不是妻妾成群,左擁右抱。”


    “所以很多年前我就想過,就算將來日子久了,感情淡了,爺想納妾,我也不會難過。因為我覺得,這一生,爺能給我這樣的溫暖,這樣的畢生難忘,我已經知足了。”


    “隻是……爺,我還是高估自己了,我做不到與另外一個女人共同分享一個丈夫。爺如今既是有了選擇,我便退出。這樣……您在我心裏,還能是原來的樣子。”


    黃氏:“我知道,憑她敵國奸細的身份,怎麽可能入得了伯府。不過,我也相信,隻要爺想,自然有法子讓她以別的身份進府來。當年我能忍,是因為爺您以大局為重,我尊重您。並且,我也知道,當年爺是真的心裏隻有我。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等爺身上的罪名洗清了,我便與爺……”


    “大嫂。”二爺一直都有聽兩人說話,聞聲走了來,打斷了說,“時間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要天亮了。”


    黃氏看了眼二爺,有些倔強的別過頭去,接下來的話沒再說出口。


    二爺也對大爺意見頗多,皺著清逸的眉說:“走吧。”


    大爺臨走前,對黃氏承諾:“我犯的錯,請讓我用下半輩子來彌補。媛娘,我們之間的那些承諾與誓言,都作數。”


    “好了,兄長,該走了。”二爺也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想起方才老大福壽堂的表現,再聽他說這些,總覺得不自在。


    一個人,可以有苦衷,可又怎麽能左右逢源到這種地步?一個人的心,怎麽可以分成兩半。


    大爺沒再說話,臨走前又看了眼妻子,這才跟著二爺離開。走到紫幽閣門口的時候,恰好遇到迎麵過來的三房一家三口。


    二爺衝大爺使個眼色,大爺便退避到了暗處,二爺則過去跟蘇棠夫妻打招唿。


    “怎麽這會兒子來這裏?”二爺笑著,又看向被自己三弟扛在肩膀上的笙哥兒,二爺麵上笑容更多了些,“你們夫妻也是,大半夜的,折騰自己就算了,怎麽還折騰孩子?”


    蘇棠笑著說:“笙哥兒跟他大伯娘感情好,大半夜睡醒後,非哭著鬧著要大伯娘。我怎麽哄都哄不好,這不,隻能抱著他來找大嫂。隻是……不曉得大嫂歇下沒有。”


    “二哥,你怎麽在這兒?”蘇棠故意問的。


    二爺一時間倒是有些為難,不過,他反應倒是也快,笑著說:“我是從福壽堂那邊過來的,老太太做夢夢到說大哥迴來了。所以,特意差我來瞧瞧。”


    蘇棠知道大爺就在,又故意說:“是嗎?若是大哥真迴來了,想必也是會頭一個來看大嫂的吧。”


    “行了,不說了。”蘇棠拍了拍手,對丈夫說,“深更半夜的,你一個小叔子也不便進大嫂的院子,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來,笙哥兒我抱著,有青雀紫芳陪著我呢,爺不必掛心。”


    趁機打發了人走,也是好讓他辦正事兒去。


    霍令儼明白妻子的意思,將兒子遞過去後,囑咐:“你也好好歇著。”


    “放心吧。”蘇棠抱著小人家轉身就走了。


    等三房一眾主仆離開後,大爺才從黑暗中現出身子來,目光追隨漸漸遠去的那道身影,眉心蹙起來。


    霍令儼跟二爺手上都提著燈籠,光線很好。所以,大爺的反常,二人也都瞧在了眼裏。


    二爺看了眼霍令儼,繼而問大爺:“大哥在瞧什麽?弟妹怎麽了?”


    大爺道:“她是老三的媳婦?”略有些驚訝的樣子,“她瞧著,極為眼熟。”


    第140章


    霍令儼現在根本懶得再跟自己大兄多說一句話, 聽到提及妻子,根本十分不屑。隻甩了甩寬大的袖袍,負手在腰後,別過身子去,轉向另外一邊。


    還是二爺,算是答了大爺的話:“眼熟?”他覺得好笑, “弟妹嫁來伯府的時候,大哥你早已不在家了, 又如何認識她?想來是認錯了人。”


    霍大爺記憶力一向很好,既是覺得眼熟,自是在哪裏見過的。


    “老三的媳婦,她是哪家的姑娘?”大爺知道, 老三如今二十多了,不可能沒娶妻。


    隻是打從他迴滿京為止, 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倒是沒有細問過老三的情況。此番撞上了,自然就想多問問。


    霍令儼是懶得搭理他的, 還是二爺說了:“說了你也不認識,一個小官家的女兒。”


    大爺想知道的是哪個小官,便又問:“是誰?”


    大爺刨根問底, 二爺也覺得不對勁了。他沒再迴答,隻是看向了一旁始終傲嬌站著不理人的老三。


    “老三, 還是你自己說吧。”


    霍令儼這才皺眉轉過身來:“你問得這麽清楚幹什麽?整個滿京, 大大小小官員多得是, 你又認識幾個?告訴你,有什麽用?你自己現在身上還一筆糊塗官司呢,還是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麽辦。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大爺知道老三對自己有意見,一路上迴來,他對自己有成見也不是一迴兩迴了。


    大爺倒是沒將這個三弟的話放在心上,即便他一再對自己態度不好,大爺依舊說:“我見過她。”


    妻子曾是齊王線人的事兒,霍令儼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此刻,他也是怕老大再細細問下去,會問出什麽對妻子不好的事情來,於是利落截斷話題:


    “你認識的人多得是,就是認識的人太多了,才惹出這麽多麻煩來。你自己想想,若是從前沒認識櫻姨娘,霍家會有如此災難嗎?爹會死嗎?二哥會廢了腿又沒了武功嗎?”


    霍令儼的一連串反問,倒是讓大爺老實許多。


    他心裏自然是恨那個女人的,有時候想想,恨不得親自殺了她。可再細想,他更痛恨的,卻是自己。


    是他沒本事,才會著了一個女人的套。可這些年隱居在北秦的日子,他卻怎麽都抹不掉這段記憶。他是痛苦的,他也覺得自己無能懦弱,惡心。


    蘇棠抱著兒子去紫幽閣,有丫鬟通報給了黃氏,黃氏立即披了衣裳迎出來。


    “這大晚上的,你怎麽抱著笙哥兒來了?冷不冷啊,迴頭別把孩子凍著了。”黃氏一邊說,一邊將披在身上的衣裳解下來,蓋在笙哥兒身上。


    笙哥兒揉了揉眼睛,似醒非醒的樣子。


    兩人快速抱了笙哥兒進屋子去,屋裏暖和許多,黃氏輕聲說:“他沒醒,讓他睡。”


    “娘。”笙哥兒奶聲奶氣的,縮在母親懷裏,扭了扭身子,又繼續睡了。


    一雙白嫩的小手緊緊拽著母親衣裳,生怕母親不要他了似的。


    蘇棠說:“臭小子夜裏做惡夢,一口一個大伯娘喊著。這不,我就抱著他過來了。誰知道,一路上晃悠悠的,倒是將他晃悠睡著了。”


    黃氏心裏暖烘烘的,輕輕摸著笙哥兒小腦門,歡喜得不行。


    “既是睡著了,便讓幾個丫頭抱他去躺在床上睡吧。這樣抱著,你嫌累,他也不舒服。”


    蘇棠說:“既然大嫂心疼我,那你抱抱他吧。這孩子平時乖起來很乖,但是鬧騰起來,也特能鬧。現在擱他去床上睡,他估計要哭,這一哭就停不下來,非得打一頓才行。”


    “哪裏能打孩子。”黃氏不讚同,“來,我抱著。”


    黃氏將笙哥兒抱了去,暖烘烘一團窩在胸口,她覺得此刻整個心房都被填滿了,幸福得不行。


    這個孩子,也是她從小看著一點點長到這麽大的。他身上穿的衣裳,頭上戴的帽子,還有腳上穿的鞋子……大多數都是她這個大伯母做的。


    她膝下無子,可又喜歡小孩兒。三房豁達好相處,所以黃氏平時與三房走得更近些,自然跟笙哥兒這個侄子感情更好些。


    雖不是他親娘,卻也不比他親娘對他差多少。但凡有什麽好的,都願意拿過去給他。


    黃氏不是糊塗人,知道三房的用心,於是數落說:“你也是,知道你怎麽想的,可何必大半夜抱著孩子來?這萬一凍著了怎麽辦?”


    蘇棠笑:“真是笙哥兒鬧著要你,不然,我冒著冷風帶著孩子過來做什麽?不信你瞧,臭小子抱你抱得多緊,也是大嫂你平時待他太好了些。”


    “謝謝你,棠兒。”黃氏真誠感謝。


    蘇棠說:“有句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知道是不是這麽說的。就好比你我,既然能做妯娌,那便是天注定的緣分。不管何時,也不管何地,隻要嫂子一句話,我便隨叫隨到。”


    黃氏心裏很暖,打發了丫鬟們外頭伺候著,她則說:“你都知道了吧?”


    蘇棠點頭:“嗯,伯爺告訴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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