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方法隻是在試點推行,不可能冒然推廣全國,否則一旦有差池,這就是千萬人的饑荒。


    “臣不敢懈怠。”馮劫道:“昨日叔孫仆射送了新製的官職爵秩來,臣與李由都已看過。”


    “覺得如何?”


    “比從前縝密了些,也……”馮劫斟酌了一下用詞,道:“也更符合當前形勢了。比如軍中非戰時不設大將軍,武將都二分為左右。”


    胡亥微笑道:“你和李由再仔細看看,確無紕漏了,就照著這個去執行了。”


    “喏。”


    “來,朕給你看個好東西。”胡亥把上次趙高送來的紙攤在案幾上,落筆寫了“國祚”二字,“看看,這是朕讓李婧做的紙,是拿來寫字的,怎麽樣?”


    馮劫先看那字,墨跡清晰,順著皇帝遞來的姿勢,把那紙捧在手中,隻覺輕如鴻毛,歎道:“此物比簡牘可要方便多了!不知是否造價高昂?”


    “不高。”胡亥笑道:“原料都是隨處可見的破布頭、樹皮等物,真論起來,恐怕比精致的竹簡還要便宜些——更不用提昂貴的縑帛了。”


    馮劫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著,他是丞相,胸懷天下,自然知曉其中利害,道:“此物若能推廣,載以郎中令趙高的隸書,傳閱天下,使黔首都能稍加學習,不出二十載,六國文字便可盡滅。”


    文字一旦斷絕,文化也就失去了載體,六國後裔也就失去了號召力。


    胡亥眯眼一笑,慢悠悠道:“此物雖輕,卻比刀劍更霸道。”


    馮劫捧著這輕飄飄的紙,卻像是捧著千鈞山嶽。


    “對了,你叫人準備些竹子。”


    “竹子?”


    “正是。墨侯還要改進此物,試了許多材料,前日上奏,說是將竹子置於水塘中浸泡後,再加上樹皮麻頭等物,煮爛成漿,以重石壓出水分,烘幹為紙,成品比此刻你拿著的那種更白淨光潔。朕了解墨侯,她若不是成竹在胸,不會跑來邀功。如今她說需要大批量的竹子——這事兒朕就交給你去安排人辦妥嘍。她若是需要人手工具,你也都給她準備齊了!”


    “喏!”馮劫不敢大意,辭別陛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去調集竹木,親自送往墨侯處。


    賢良武士入職過後,韓信便來向胡亥辭行。


    至此,胡亥已經將韓信留在身邊將近四個月,再不放人走,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倆人吃了一場送別酒,醉醺醺中勾肩搭背說了許多醒來時都“忘記”了的掏心窩子的話。


    “臣再不迴去,收稅一事,誰來主持大局?”韓信笑道:“鹹陽比之臣的封地,可是繁華多了,臣也想長留此地。”


    胡亥直送他出了宮門,緊緊握著他的手,道:“路上常寫信報平安,迴去了也常寫信給朕說說話。年末咱們就又見了!”


    按照規定,諸侯王每年都要入鹹陽覲見一次的。


    韓信一一應了,又道:“臣勸陛下一句,其實您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很不必每日宵衣旰食。在臣看來,您的行動已經很快了——然而從旁看著,卻總覺得您好似害怕趕不上什麽事兒似的。”


    胡亥歎道:“你隻看到朕的行動很快,可是這整個官僚體係,乃至天下的枝蔓,都拖著朕,是很慢的。”


    韓信忽然為皇帝感到一陣心酸,盯著皇帝不知該如何勸慰,最終隻用力拍了拍皇帝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胡亥咬牙道:“朕真恨不能大刀闊斧改上幾處!”


    韓信笑道:“砍人麽?臣擅長。隻要陛下一聲令下!”


    胡亥無奈一笑。


    君臣二人就在鹹陽初夏的濃陰裏,於笑聲中彼此道別了。


    韓信方走,太子宮中喜事頻傳。


    同時有孕的三位宮人,於同一日次第誕育了三位皇孫。


    其中二丫最早生育,她的兒子占了“長”字,是為皇長孫。


    太子宮中,二丫濡濕著長發被褥,得知生下的乃是男孩,已是心中一喜,待聽趙婆子說自己的孩子是第一個出來的,更是一陣狂喜,連生育之苦仿佛都不覺得了。


    外麵太子泩欣喜的聲音傳來,“好好好!這是孤的長子!賞!”又道:“速報予各處!”


    二丫想翻個白眼,卻發現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鬆軟,隻想沉沉睡去。


    趙婆子道:“可不能睡!得換了床褥被子……”她自取了符水,一麵念念有詞,一麵往二丫臉上、身上灑著。


    二丫閉目靜受,輕聲道:“多謝……”


    若不是飲了趙婆子的符水,提前發動產子,這皇長孫的名號,可就落不到她兒子身上了。


    趙婆子的神通,再一次在二丫這裏得到了應驗。


    不管皇帝怎麽推崇太子妃,這三個留著皇室血脈的皇孫,卻是怎麽都貶低不了的,哪怕他們的生母隻是卑微的宮人,甚至農女。


    一舉得了三個皇孫,讓隻有太子泩一個兒子的皇帝,也頗為喜悅。


    至少,後繼無人的風險,稍稍降低了。


    饒是如此,胡亥仍是隻嘉獎了太子妃魯元,稱讚她的功勞,又將皇孫女嫣兒,封縣公主,儀服等同列侯。


    對於誕育了三位皇孫的宮人,卻隻賞賜了金銀,並無封號晉位。


    二丫再忍不住,衝趙婆子道:“這算什麽?皇長孫連名字都沒有,一個黃毛丫頭倒位同列侯了!我知道皇帝為什麽不給我們封賞——不就是怕太子妃不自在,傷了腹中的孩子麽?就連太子殿下,雖然不去太子妃那裏,但是滿心也盼著太子妃誕下嫡係的皇太孫呢!她的孩子是皇家的骨血,我的孩子就不是了麽?”


    趙婆子在旁道:“娘娘說的是——咱們皇長孫降生第一日,我就瞧出是個有大造化的。尋常人看不到,我卻能看到,咱們皇長孫呐……”她壓低聲音道:“乃是天帝之子所化!”


    “果真?”


    “假不了!”趙婆子又道:“就是命中有兩顆魔星,須得我燒符除了去……”


    二丫一愣,忽然攥緊了身上的被子,道:“還請趙神仙您大顯神通。”


    “好說,好說。”趙婆子先是滿口答應,又麵露為難之色,道:“隻是這魔星越大,所需要的符就越貴……”


    “需要多少金子——您盡管開口!”


    因了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張家滿門,雞犬升天。


    皇長孫的誕生,將張家的富貴推向了頂峰,也讓張家眾人開始了徹底的瘋狂。


    這一切,都在皇帝的冷眼靜觀之下。


    而太子泩毫無例外得,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殺一儆百,殺雞儆猴。


    張家自己撞到了雪亮刀刃上!


    第205章


    在這個時代, 普通人飛黃騰達之後,最緊要的就是序家譜,給自己找個牛逼的祖宗。


    張家本是農戶, 然而誰說農戶不能有顯貴的祖上呢?


    在二丫與張芽的鼓動下, 太子泩找到張蒼,暗示了一番。


    張蒼是當初胡亥微服私訪之時從鹹陽獄中救出來的數學曆法大家,後來給太子泩做了老師, 同時也兼理與算籌相關的朝政。


    能夠凜然麵對權貴的,究竟隻有史書上留下來的極少數人物。


    張蒼不能拒絕太子殿下的這個要求。


    於是張芽一家, 從農戶一躍而上,也成了貴族之後, 攀著張蒼往上數八輩, 祖上也是在周天子底下做過士大夫的。


    現如今鹹陽城中有兩處府邸,終日門庭若市。


    一處是老丞相李斯府邸,一處就是新貴張家。


    李斯在朝廷經營數十年, 位高權重, 門生遍天下, 如今長子李由為準左相,幼子李甲為軍中新秀,就連孫女李婧都封侯。李氏一門,樹大根深。而今李斯年事已高,眾子弟前來拜謁的,絡繹不絕。


    而張家於戰亂中保下太子,這是擎天保駕的大功。張芽為東宮屬官, 張燦為鹹陽城木衡都尉,女兒為太子寵妾、誕育皇長孫,張氏兄弟個個官身;外與張蒼、叔孫通互為倚靠;內有帝國儲君的全心信賴倚重。張家變成了勢力尚不穩固的官場新人、商界巨賈必然要去拜會的碼頭。


    就比如當初跟張燦一同做木材生意的那些商人們,沒有張芽的指點,他們連該找誰辦事兒,該如何把金子送出去,都摸不著門道。


    而先拜會張家,隻是個開始。


    太子泩一夜之間成為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父親。


    雖然太子妃所出的嫣兒已經快滿周歲了,可是太子泩卻隻見過這個女兒寥寥數麵而已。


    他不能理解太子妃抱著女兒時露出的溫柔笑意。


    但是看著二丫所出的兒子,太子泩竟然體會到了一點身為人父的喜悅。


    哪怕不睡在一起,太子泩也喜歡待在二丫這裏,聽她找茬吵架、看她摔東西使臉色。


    連帶著,他見到大兒子的時間也就多了。


    最開始,太子泩對於這個皺巴巴的小東西沒什麽感覺——甚至還覺得醜。


    可是時間推移,新生兒漸漸長開了,他對著這孩子越看越愛起來。


    太子泩甚至抱著典籍,認認真真查閱著,要親自給長子起個好名字。


    二丫坐在床上,嗑著瓜子冷笑道:“你費什麽勁?好像你能說了算似的。”


    太子泩笑道:“孤的兒子……”


    “你的兒子又如何?”二丫搶白道:“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


    太子泩默然,怒道:“好端端的,你故意說這些話來氣孤作甚?”


    二丫把瓜子皮隨手拋在地上,見太子怒了,反是笑了,挨過來摟著太子泩,把他的腦袋按向自己高聳的胸脯間,壞笑道:“氣什麽?來,娘喂你吃奶,不氣了!”


    太子泩滿臉通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悶的,偏又喜歡。


    耀眼的陽光灑在窗上,倆人卻在屋子裏胡天胡地起來。


    二丫還沒出月子,惹起來又推開太子泩。


    太子泩咬牙道:“孤遲早給你害死!”


    二丫睨著他,咬唇笑道:“我又沒拴著你,你去找別人唄。”


    太子泩眉目一動。


    二丫立時冷笑道:“你走出去試試。”


    太子泩失笑,道:“罷罷罷,孤今日哪兒也不去。”


    二丫道:“你大兒子這也快滿月了,連個名字都還沒有……”


    太子泩不好接話。


    二丫又道:“宮裏肯定也不會給我兒子辦滿月宴,倒是娘家人還想著我,我哥說要在家裏張羅個宴會,到時候你去捧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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