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莞爾,這必然是張良又或是陳平給劉邦出的主意。


    坦白來說,劉邦的動作很具有迷惑性。


    劉邦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在這個平均壽命都不到三十歲的戰亂年代,幾乎可以著手安排後事了。他女兒做了太子妃,外孫以後便是板上釘釘的皇位繼承人。


    這種情況下,一個胸無大誌的國丈會怎麽做?自然是隨心所欲,剩下幾年活個爽唄。


    所以他怨恨田橫,就叫人去嚇得田橫自刎。


    他起於鄉間,便對著皇帝也是“我”來“我”去的。


    若不是了解曆史上的劉邦,胡亥說不定還真就信了劉邦的表象,以為他已經如籠中金絲雀,不足為懼,放鬆戒備。


    來而不往非禮也。


    胡亥也作出鬆了口氣的模樣,笑道:“國丈要快活,便是朕也攔不著。”他調侃了一句,“隻要國丈能過了王後這一關便是。”


    呂雉吸了口氣,壓下怒氣與怨意,微笑道:“陛下洪恩,臣與女兒都感激萬分。隻要陛下答允叫漢王快活,臣絕無一個不字。”


    胡亥大笑,對劉邦道:“這下子,你可真快活了!”


    劉邦笑道:“既然如此,外麵還有幾個從前鄉間的老兄弟,等著祝賀我——陛下若無旁事,請容我先行退下。”他也是捏準了,胡亥要把他供起來安撫人心,所以不會追究這等細禮。


    胡亥果然點頭應允,並無不悅之色。


    一時劉邦退下,呂雉歎息道:“他原是鄉間宵小,乍登大堂,難免無狀,陛下莫怪。”


    胡亥隻笑了笑,看向呂雉背後的呂嬃,道:“這不是朕的臨光侯嗎?”


    這時呂嬃上前,略帶激動道:“臣——臨光侯,見過陛下。”


    呂雉在旁道:“臣妹得封侯爵,歡喜惶惑,不知該如何是好。今日趁著臣入宮,她千求萬求,臣這才帶她來謝恩。幸而陛下仁厚,願意撥冗一見。”


    呂嬃激動道:“臣往常隻聽說陛下是個好皇帝,可從沒見過您。忽然間,您就給封了爵位——臣也是沾姐姐和外甥女的光。嗐,臣跟家裏那口子也能直起腰來了,將來他兒子襲爵還得從我這邊來呢……”她一直在兄姐庇護下生活,談吐處事都不及呂雉多矣,一激動,話題跑出八丈遠,很快就把肚子裏的那點貨都倒騰幹淨了。


    胡亥耐心聽著,不時誇讚幾句,直叫呂嬃又激動又得意、滿麵紅光、把不住嘴了。


    呂嬃頭一次見皇帝,見他比自家姐夫還要親切溫和,忽然腦袋一熱,奓著膽子道:“說起來不是臣多事,陛下統共封了三名女子侯爵,臣是已經嫁了人。可是那兩位卻還是黃花大閨女呐!墨侯臣倒是不熟,可是那廣陵侯臣與她關係好著呐。那可是位好姑娘——可惜耽擱了,如今都過了二十五歲了,陛下封她侯爵,何不也賞她一位如意夫婿?”


    呂雉大驚,斥責道:“好糊塗,這也是你能插手的事情?陛下賞你臉麵,你就高興地發了昏——快些住嘴。”


    呂嬃吃姐姐一罵,腦袋一縮,覷著皇帝麵色,有點瑟縮了。


    胡亥卻是擺手,笑道:“讓她說——朕愛聽。”


    他整天忙著天下民生,在朝堂上絞盡腦汁,與眾諸侯爾虞我詐,忽然間聽呂嬃來了這麽一通村婦閑談,倒也覺得新鮮有趣。


    呂嬃見狀,腦袋一伸,又神氣活現起來。


    呂雉無奈,道:“臣妹村婦,若出言衝撞,陛下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胡亥道:“這是自然。”


    呂嬃聽姐姐說自己是“村婦”,雖是迴護之意,卻難平胸中這口氣,道:“婚姻敦倫,乃是人之大事,臣正是為陛下著想,才會提出這樁事情。”


    胡亥笑道:“正是。朕事務繁雜,又不比你們女人家心細,倒是疏忽了一點……”他略想了想,發現不隻是劉螢,從尉阿撩到李甲,手下心腹竟多半都還孑然一人。


    呂嬃道:“可不是麽——這種事情,總不好叫阿螢自己提出來。她姑娘家總是羞澀的。”


    “你這麽說——可是她已有了意中人?”胡亥笑起來,道:“她自己不好意思來跟朕說,托你來做說客麽?”


    呂嬃笑道:“阿螢自然不會同臣說起這些。不過是臣在旁看著,瞎揣摩的。阿螢她那長相,男的見了沒有不喜歡的。可是她這麽多年來,一個相與的都沒有,必然是心中早有意中人了。”


    “哦?”胡亥把自己身邊人想了一圈——是尉阿撩、蒙鹽還是韓信、李甲?總不會是叔孫通那家夥?


    呂雉聽到此處,已知不對,可是她卻並未阻攔。


    呂嬃已揭曉了謎底,道:“普天下,除了陛下,還有誰能入廣陵侯的眼呢?”


    原來這呂嬃雖然談吐處事不及姐姐,可是卻也有幾分小聰明。如今魯元雖為太子妃,可是皇帝後宮卻還空虛。天下一統,皇帝是必然要再娶的,就算不立時定了皇後,總要迎幾個妃嬪。與其讓旁人壓到魯元頭上,倒不如送與自家交好的劉螢上去。


    再說了,劉螢已身為侯爵,普天下,嫁給什麽男子才能甘心?


    皇帝年輕俊美,又不好色,待劉螢也好。


    便是拋去身份,這二位也算得上匹配了。


    呂嬃自覺這提議並不虧心。


    呂雉與劉螢交往更密,也隱約猜到劉螢這點女兒心事,隻從未談及——劉螢自己也有意避忌。


    然而女大當嫁,這是為了阿螢好;再來魯元新嫁,也是呂雉愛女之心。


    是以她料到了妹妹的下文,卻並未開口製止。


    以呂雉想來,天下男子大多類似,這提議一說,皇帝多半就笑納了。


    可是姐妹倆萬萬沒想到,上首尊貴的皇帝愕然過後,駭笑道:“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呂雉與呂嬃:……


    胡亥笑道:“廣陵侯胸懷大誌,與凡俗女子不同。她與墨侯都是巾幗不讓須眉。你們大約還不知道,當初老丞相有意撮合朕與墨侯,卻是給墨侯拒絕了。”


    他想起當初李婧滿臉的拒絕,笑道:“廣陵侯與之同理。這天下呐,不隻是男子才誌在四方。”


    呂嬃還要說什麽,卻是被呂雉攔下了。


    呂雉頗有分寸,垂眸謝罪道:“臣妹唐突。今日奏對,若傳出去,恐見怪於廣陵侯。還望陛下過耳便忘。”


    胡亥寬大道:“這是自然。”


    此後數日,劉螢與呂雉來往時,總覺得對方看自己的眼神裏,夾雜著幾分莫名的……憐憫?


    第161章


    為了撫定戰後的秩序, 給黔首以生存的環境, 胡亥在與眾臣連議三日後, 頒布了新的政令。


    第一條, 卻是針對眾諸侯的。


    “諸侯如果把子孫留在關中,那麽就可以免除總計十二年的賦稅與兵役。”


    但是這一條隻是為了鼓勵, 即使並不把子弟留在關中, 此時也不能強令其遵從, 甚至也要施以仁政。


    於是就有了第二條, “諸侯與子弟都歸還原籍的,免除六年賦稅與兵役。”


    這樣一來, 就相當於六年之內,眾諸侯各自完全據有封地,不必向中央繳納賦稅、履行兵役。此時大戰方歇, 中央若勉力強壓諸侯, 風險很大。而如果此時要諸侯向中央輸送白花花的金銀糧食,眾諸侯必然會因為不舍而生出不臣之心。


    是以,這一則免除賦稅兵役, 既是仁政, 也是不得已。


    穩定了天下大勢,接下來就要增加黔首戶口。


    因為連年征戰,賦稅沉重,兵役嚴苛,許多民眾都跑到荒山野林中,做了世外之民。


    登記在冊的戶口, 實際勘察的話,十戶裏麵還剩兩三戶的已經算是多的了。


    胡亥一麵踱步思索著,一麵對叔孫通下口諭,道: “此前戰亂,黔首們結伴逃到山林湖泊之地,不在戶籍之中,這些都是過去的情況了。現在天下已經平定,大秦光複,黔首們可以各自迴到家鄉了。”


    聽他講述著,叔孫通援筆疾書。


    而李斯、蕭何等重臣都在旁靜聽,看自己參與討論的政令,最終是何等模樣。


    胡亥徐徐道:“隻要願意迴到家鄉的黔首,朕下旨,都恢複原本的爵位——當然土地、房屋等物也一並歸還。當地的官吏要按章辦事,若有欺淩侮辱黔首之吏員,朕絕不姑息。”說道最後一句,他罕見地疾言厲色起來,可是轉瞬,他麵色又悲憫起來,繼續道:“前年和去年都有大饑饉,若有黔首因此不得不自賣的,都免除其奴婢身份,仍為平民。”


    他歪頭想了想,問左右道:“還有什麽?”


    李斯撫著白須,道:“陛下,逃兵之事……”


    “是了。”胡亥長歎一聲,戰爭浩劫,青史留名的是將軍王者,真正流血的小兵又有誰能不怕死呢?他沉吟道:“逃兵一律免罪,包括項羽旗下的士卒,也都一視同仁。”


    這部分新政,其實主要就是為了安撫士卒,還有在戰亂期間趁隙作亂的遊蕩者。戰亂的時候,這些人往往最容易無家可歸,而又有武力,能打架,又都跟劉邦似的不愛下地幹活,所以絕對是社會不穩定的一大因素。放到後世,就是些街頭混混,村裏頭頭,專做欺男霸女之事。


    叔孫通雖然為人一般,但是文采斐然,一邊聽著,立時就寫出一篇大氣尊貴的詔書來。


    胡亥看過,點點頭,傳給李斯等人參閱。


    “這是民生。”解決了一樁大事,胡亥眉頭稍稍舒展開些,長出一口氣,卻是道:“再有,便是列王封爵之事——這卻比民生更難。”


    怎麽分封天下,經過李斯等人三個多月的討論,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各諸侯通過像叔孫通這樣的人物傳達自己的訴求,基本的分封情況已經定下了。


    首先,從前項羽分封的諸侯中,但凡活下來的,隻要沒有像臨江王共尉一樣公然反叛,那麽都要保留他們的王位。至於封地,則會根據朝廷的實際需求,加以變動。


    比如說第一批歸順大秦的衡山王吳芮。


    這吳芮雖然一開始被封為衡山王,可是後來被項羽侵奪封地,給降成了番君。


    否則,吳芮也不能在第一批就歸順大秦——實在是被項羽欺負壞了。


    對於吳芮這樣的諸侯,當然要好好封賞,立為榜樣。


    胡亥走到殿東牆上懸掛的巨大輿圖前,指著東南角道:“吳芮原是百粵之地起兵,後來被降為番君,又是第一批歸順我大秦的,要加以厚封。如老丞相等人所奏,朕將長沙、 豫章、 象林、 桂郡、 南海五郡作為他的封地,立番君吳芮為長沙王。 ”


    他的目光落在五嶺之南的南越,閃了一下。


    不知此刻趙佗是否已經自立為南越武王了。


    然而中原尚未撫定,若要此刻征召趙佗來覲見,中央既無此實力也無此精力。


    胡亥收迴目光,按照與李斯、馮去疾等議定的,分別封黥布為淮南王,臧荼為燕王,韓信(不是兵仙韓信,與之同名,乃是韓襄王庶孫)為韓王……與此前的趙王張耳、楚王韓信、漢王劉邦等人,一同正式加封。


    胡亥念到韓王信的名字,微微一笑,道:“倒也有趣,與朕的兵仙同名。據說這韓王信身高八尺五寸,英武過人,又正在盛年,想來亦能用兵。”


    於是把韓王信封在太原郡及周邊,令他遷都晉陽。


    這是為了防範匈奴,萬一匈奴北下,至少韓王信能抵達一陣。


    胡亥環顧朝臣,懇切道:“如今天下初定,眾諸侯最需撫定。然而朕並沒有忘記你們的功勞。假以時日,凡是忠心待朕的,朕絕不會虧待你們。”


    眾臣都謝恩。


    可是其中,卻唯有李斯聽懂了其中深意。


    一時散會,眾人退下。


    叔孫通走到李斯身旁,笑問道:“老丞相莫怪,小臣還以為,您這迴怎麽也能封個侯爵——甚至封王的。您一家子從上到下,可個個都是大功臣呐。”


    李斯眯著眼睛,笑嗬嗬道:“活到我這個歲數,你就知道,功名利祿都如天上浮雲。我隻盼著子孫出息,人丁興盛嘍。”他白須飄飄去了。


    叔孫通隔日匯報給胡亥。


    胡亥聽完,點頭道:“老丞相從不叫朕失望。”便示意叔孫通退下。


    叔孫通從章台殿出來,就撞上趙高刀子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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