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胡亥打個嗬欠, 道:“項羽不從?”他起身走動,道:“朕如今也沒空理他。叫夏臨淵照老樣子看住那項羽便是。他什麽時候主動要求見朕了, 朕再去看他也不遲。”


    蒙鹽猶豫了一下,問道:“若他永遠不從呢?”


    胡亥仍是微笑著, 慢悠悠道:“你聽說過熬鷹嗎?熬成了, 就是好鷹;熬不出來, 那就熬死它。”


    蒙鹽心中一凜,卻見皇帝正凝視著自己,似有言外之意。


    胡亥收了目光,溫和道:“你這幾年勞心實多, 迴來了好好歇息一段時日。有空去找李婧尉阿撩他們幾個說說話,雖然在一塊的時候, 李婧整天折騰你。但是真分開了,她也為你懸著心的……”


    蒙鹽苦笑, 隻能道:“謝陛下恩典。”


    與李婧、尉阿撩說說話嗎?


    說什麽呢——他做的這些事, 都不堪對人言。


    胡亥發旨,將“項羽”以“魯公‘之禮下葬。


    這魯公,乃是當初楚懷王分封時,使宋義奪項氏兵權,給項羽的封號。


    項羽當時大為不悅, 覺得是對他的蔑視侮辱。


    但是現在, 他連不悅的權力都沒有了。


    畢竟,“項羽”已死。


    說來也怪,項羽已死, 楚地都投降了,可是魯地的百姓反倒堅持不投降。


    儒家思想最深入的地方,算是望風而降的諸侯們的最後一層遮羞布了。


    待到胡亥派人,持“項羽”頭顱,給魯地老少示眾之後,魯地百姓也都順勢投降,複歸於大秦。


    魯地之事才定,忽然臨江王又反。


    這臨江王原是項羽所封諸侯之一,都江陵。秦楚漢三方混戰之時,臨江王共敖不聲不響,既不出兵幫項羽,也不發書投降大秦,本來擁兵自重,到最後順理成章投降勝利者,也能保住王位。


    然而可惜這共敖年歲大了,一病去了。


    共敖的兒子,共尉便繼承了王位。


    共尉乃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素來又仰慕項羽為人,聽說霸王烏江自刎,被激起一腔熱血,被周圍青年夥伴一鼓動,說反就反了。


    既無謀略,也無規劃,起事之前甚至都沒找幾個諸侯聯合一下。


    對於大秦來說,這不是送上門來的點心嗎?


    一時間朝中將領都躍躍欲試,這不是送上門來的軍功嗎?


    之前功勞不夠封王的,這次趕緊上啊!


    到時候打下來,那臨江王的地盤,怎麽都能分一半?


    劉邦這種雞賊的人,立馬就上書請求出戰了,極力說自己從前“未有尺寸之功”,將來卻要“腆居國丈尊位”,他感覺這樣不行,這樣不對,請求皇帝給個機會,讓他也為大秦拋頭顱、灑熱血。


    胡亥怎麽可能把這功勞放到劉邦手中?


    劉邦自己也心知肚明這一點。


    但是該做的姿態還是要做的。,


    而胡亥盤點朝中將領,這一戰要派出的,便是他準備培養的新主將。


    像楚王韓信、蒙鹽等人,功勞已經足夠大,閱曆也足夠多了。


    李由、馮劫都是相門後人,允文允武,然而這是要留在中央的人才。


    最後,胡亥選擇了秦嘉。


    秦嘉,是從南越就跟隨他的,算是比較早的追隨者。


    之後,秦嘉按照他的安排,領兵前去支援蒙鹽,並臥底楚軍,最終凱旋歸來。


    論帶兵經驗,這秦嘉有;論忠誠度,這秦嘉也不錯。


    若是好好打磨一番,這秦嘉也可做個守成將軍。


    定了秦嘉,胡亥也要給歸順的諸侯一點甜頭,好給天下起榜樣作用。


    其中,衡山王吳芮又相對來說比較合適。征戰中,這吳芮三邊不沾,但是歸順大秦,他是第一批,而且他的封地本就離臨江王封地最近,也了解當地民情地勢。


    胡亥初步定下了秦嘉與吳芮搭檔的陣容,在正式昭告天下之前,先與左右丞相商議。


    馮去疾強拖病體,入宮覲見,虛弱道:“陛下三思。”


    胡亥正色道:“老丞相請講。”


    馮去疾如今幹瘦得幾乎隻剩了一把骨頭,咳嗽連連,斷斷續續道:“陛下,如今天下看似平定,實際危險比之七年前尤甚。臨江王豎子謀反,不足為懼。但是眾諸侯都看著呐。他們這會兒按兵不動,便是還在掂量,要看這臨江王下場如何,我大秦國力又如何。所以平臨江王叛亂,這一戰,隻能贏,不能輸。一旦打輸了,立時便是諸侯蜂擁而上,大戰再臨。”


    胡亥聽得麵色沉重,離座長揖道:“謝老丞相教誨。朕此前一心想著大秦來日風光,卻是忽略了眼下。”


    “陛下高瞻遠矚,走一步,看十步,非臣等所能及。”馮去疾顫巍巍道:“眼前事,正該老臣等來提醒陛下。”


    胡亥踱步,思索道:“如此一來,秦嘉與吳芮結伴,便不是最穩妥的選擇了。”


    “陛下英明。”


    胡亥歎息道:“若要必勝,朕其實知道該派何人。”


    大秦百戰百勝的將軍,便是如今的楚王韓信。


    馮去疾白眉長垂,道:“其實此戰的重要性,不用老臣來說,陛下早已想到。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陛下是寧願冒著此戰可能輸掉的風險,也不願起用楚王韓信。老臣鬥膽,敢問為何?”


    “為何?”胡亥腳步慢下來,似在自問,“韓信他……”


    韓信他攻城略地,為大秦立下汗馬功勞,離間漢齊,聯漢滅楚,未有反跡。


    未有反跡,是否也未有反心呢?


    胡亥長歎道:“是朕錯了。論心千古無完人。”


    當初劉邦散布流言,離間胡亥與韓信,胡亥並未中計。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胡亥就完全信任韓信了。


    這實在也不能怪胡亥。


    而是韓信麵對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以天下為誘餌,但凡男兒,有幾個能忍得住?


    而韓信扣留了夏臨淵與李甲兩人長達數月,更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便是韓信動搖過的鐵證。


    就像某位領導人曾經說過的,“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胡亥雖然當時未中離間計,但是因為時移世易,因為韓信扣留使者的舉動,還是在心中存了芥蒂。


    所以到了這等可用韓信,也可用別人的時候,胡亥哪怕是冒一點風險,也還是選擇了秦嘉與吳芮。


    馮去疾看皇帝麵色,便知道他自己已想明白過來,便道:“老臣虛長陛下五十歲,托賴祖宗庇佑,有三兒兩女,如今連孫子都要娶親了。別看這麽個家族,比不得陛下管理偌大的天下,可是紛繁事務,比之治理天下,也並不少頭疼。老臣長子長孫是個爭氣的,給他安排在蕭少府手下做事兒。可是二房媳婦便不樂意了,也想著給自己的兒子謀差事……”


    胡亥聽馮去疾忽然扯到他自己的家事,愣了一愣,還當是人老了,難免會返老還童,跟小孩似的,一時糊塗,要給他孫子謀個差事。雖然錯愕,胡亥看在馮去疾麵子上,還是微笑聽著,心思卻已經從馮去疾口中的家事上飄遠了,想著遠在楚地的韓信,眼皮子底下搞事兒的劉邦,死不鬆口的項羽……


    誰知道馮去疾話鋒一轉,歎道:“到了這個歲數,老臣活明白了一件事:不聾不啞不做家翁。難道老臣的三個兒子,沒有孝敬父親的心嗎?隻不過他們愛子之心更甚罷了。父子如此,君臣一理。難道做臣子的,沒有忠君之心嗎?不過是他們更珍愛自己的性命罷了。這都是人之常情,若一味苛求,便難得圓滿。”


    這話說得透徹。


    而且肯說這話給皇帝聽,足見其真心。


    胡亥聽進去了,一時為誤會了馮去疾的用意而感到羞愧,懇切道:“老丞相教朕良多。”


    馮去疾久病高齡,已是體力不支,起身告退。


    胡亥扶著他送出去,又問道:“你那兩個孫子叫什麽?等底下報上來,朕都留意著。老丞相你放心……”


    “這如何敢當?”馮去疾一麵推辭,一麵把兩個孫子名字都給說了,一曰馮玥,一曰馮琦。


    胡亥送走了馮去疾,往迴走著,忽然一樂:這馮去疾看似忠厚,卻也是隻老狐狸,嘴上說著道理,不聲不響就把倆孫子的前程給鋪好了。


    能在朝堂要職屹立數十年不倒,不管是李斯還是馮去疾,哪個不是七竅玲瓏心呢?


    “難道老臣的三個兒子,沒有孝敬父親的心嗎?隻不過他們愛子之心更甚罷了。”


    “難道做臣子的,沒有忠君之心嗎?不過是他們更珍愛自己的性命罷了。”


    馮去疾的話,意料之外地,一直在胡亥腦海中盤旋。


    雖然洗腦包都是說,忠君不怕死。


    可是千古曆史,真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呢?


    忽然,胡亥腳步頓住——韓信扣住使者,要求更為楚王,難道是要反叛嗎?


    不,若韓信果真要反叛,自然會縝密計劃,消除他的疑心,待時機成熟,便揮兵西進。


    他扣住使者,要求更為楚王,恰恰是他沒有反心的證明。


    韓信不是要反,而是不敢相信他。


    或者說,是手握重兵的將軍,不知道皇帝的胸懷究竟能寬大到什麽程度,所以一步步提高要求試探,想要求一則安心,卻是越求越不安。


    想明白了這一下,胡亥如釋重負。


    翌日,胡亥發旨,前往平定臨江王叛亂之人,為楚王韓信。


    等待人選的眾諸侯與臣子都驚了。


    楚王韓信本人接到旨意後的反應是這樣的:


    唔,鹹陽又來旨意了。


    嗯……聽聽看……


    嗯????


    第158章


    韓信捧著要自己前去平叛的聖旨, 一時間有點不敢置信。


    在使者宣讀之前,他甚至很懷疑,這會是一封強召自己入鹹陽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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