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甲等人都不知道船艙中發生的細節,隻知道胡亥說他們的身份變成了暴秦逃兵,如今要歸順於故楚。


    此刻聽項羽說,皇帝竟跪了這敵軍將領,受此大辱,李甲咬牙切齒,夏臨淵瞪起了含淚的大眼睛。


    有道是“主辱臣死”,夏臨淵拖著哭腔叫道:“陛下!您受苦了!”


    胡亥:……


    胡亥清清嗓子道:“朕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才做得好這皇帝。”


    項羽目光遊移不定,漸漸又起了怒意,“你也說自己是皇帝,他也說自己是皇帝。你們這夥人,都是不盡不實的小人!我看也不用麻煩辨認了!來人,把他們都綁了,拖到甲板上斬了喂魚!”


    秋風蕭瑟,淮水無波。


    如果再來一盞斷頭酒,胡亥能從《詩經》的“鍾鼓將將,淮水湯湯”,一直背到白居易的“何事長淮水,東流亦不閑”。


    可惜雙手被綁於背後,不得揚手唱起來,背詩也就沒了意思。


    事已至此,胡亥反倒靜下心來,借著熹微的晨光,他望向項羽,瞧出端倪來。


    項羽並不是喝醉了酒,也不是有不為人知的躁鬱症。


    他那赤紅的雙目,細看其實是紅了的眼圈。


    此刻,項羽側身望著湯湯淮水,難掩傷痛悲憤之情。


    有什麽事情,能讓英雄一世的西楚霸王如此傷痛?真實曆史上,他可是大笑聲中自割頭顱送於故人的硬漢子。


    如果這是言情裏,那恐怕是虞姬在後院,被其它的惡毒婦人設計害了她腹中的孩子;而項羽身囿於戰局,不能迴去保護佳人,於是淒淒慘慘戚戚……


    顯然這種鬼故事並不適用於這個世界。


    胡亥等人被反綁了手腳,跪在甲板上,一字排開;每個人身後,都站著拔刀等待的楚兵。


    隻要項羽一聲令下,頃刻便是六顆人頭落入淮水之中。


    胡亥盯著項羽,難道……?


    正在猜測之時,卻見黥布跑到項羽身邊附耳低語。


    胡亥看到黥布頭盔上新換的白纓,心中豁然開朗。


    黥布是在服喪!而項羽又如此悲痛。


    算算日子,該是項梁於定陶戰敗,被逼自殺了!


    夏臨淵在一旁嗚嗚咽咽抽泣著,已經在跟眾人說告別辭了,“嗚嗚,李甲,其實你是個好人……嗚嗚,陛下!咱們來生再見!……”


    項羽聽完黥布的匯報,迴過神來,掃視著胡亥等人,似乎隨時都會下殺令。


    千鈞一發之際,胡亥跳了起來,道:“項羽!你就這麽殺了朕——難道是項梁將軍願意看到的嗎?”


    項羽猛地衝他大步走來,拎著胡亥衣領將他提起來,盯著他雙目,如要吃人的老虎,“你說什麽?”


    “朕說——項梁將軍泉下有知,一定會笑你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


    項羽目眥欲裂,聲如炸雷,“你如何知道我叔父已死?”


    胡亥道:“朕有眼睛,會看;朕有耳朵,會聽;朕有心,會感受。能讓項羽你如此悲痛,除了項梁大將軍之死,哪裏還會有別的原因呢?”


    項羽悲憤道:“我叔父是被你手下蟲豸般的小人給害死的!拿你這做主人的償命,再合適不過!”


    “且慢!你此刻一時痛快,殺朕於淮水之上。異日說起來,誰人能信呢?”


    項羽握著他衣領的手一鬆。


    胡亥乘勝追擊,道:“這船上都是你的人,我們六人一死,誰都不能證明是你殺了朕。到時候天下人不過恥笑你,沽名釣譽罷了。”


    項羽冷笑道:“依你之見,我該當如何做,才能叫天下人承認是我殺了你呢?”


    胡亥道:“當然是召集天下英豪,開了一個誅殺暴秦皇帝的大聚會。到時候,將軍於會上,當著天下英雄的麵,斬落朕這一顆大好頭顱,豈不流芳千古?朕懸於淮水之上,既無精兵保護,又無舟船離開,將軍還怕朕跑了不成?”


    項羽鬆開了揪著他衣領的手,就勢一推,叫胡亥狼狽翻倒在甲板上,長吸一口氣,道:“我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


    隻是項梁之死,叫他一時被悲痛衝昏了頭腦。


    “暫且叫你這狗東西多活幾日。”項羽嫌惡地擦了擦碰過胡亥衣領的手,毫不在意道:“既然如此,先將這五人殺了。”


    眼看著皇帝逃過一劫,李甲等人才鬆了一口氣。


    聞言,李甲、夏臨淵、李婧、蒙鹽、尉阿撩五臉懵逼:喵喵喵?


    第101章


    眼看著李甲等人立時就要人頭落地, 胡亥被項羽推倒在甲板上,打了個滾,還沒站起來, 就急忙道:“不可!”


    項羽冷笑著譏諷道:“你又有何高見?”


    胡亥急切間,道:“你若要殺他們,朕、朕立時就投河!”


    言外之意, 你項羽就別想著在天下英雄麵前露臉了。


    這威脅毫無分量。


    項羽淡漠道:“你投一個我看看?”


    胡亥:……


    項羽不屑道:“似你這等貪生怕死之輩,隻求苟活, 自己求死?除非淮水倒流。”


    胡亥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胡亥盯著楚兵雪亮的刀光,心念如電轉,道:“如今項梁將軍一死, 你也危在旦夕了!”


    項羽冷笑道:“比你此刻還危險?”


    胡亥道:“朕的危險, 在於將軍一念之間;而將軍的危險,卻在於天下形勢。項梁一去, 楚懷王立刻就要下手除掉你了!”


    項羽目光猛地一沉。


    “你們項氏獨霸兵權,楚懷王如何能安心?從前他奈何不得你們。此刻項梁既死,你又隻剩了隨身兵馬, 那楚懷王祭出故楚正統的旗號, 頃刻間就能奪了你的兵權——到時候什麽宏圖霸業都成一場空!”


    項羽眯眼盯著胡亥——方才黥布來報,便是說定陶大敗之後, 士卒驚恐,於是楚懷王從盱台動身,北上彭城,並且封了呂臣做司徒, 封了呂臣的父親呂青做令尹;封了劉邦為武安侯,讓他領兵占據了碭郡;其餘將領也各有封賞。而宋義更是被尊為上將軍,號卿子冠軍。而他項羽,隻落了一個魯公之名。


    嗬,魯公。


    可以說,楚懷王這是把從前項氏的軍權全部收走了。而如今諸位將領都歸宋義管轄。


    胡亥端詳著項羽的臉色,知道他傲骨天生、又年輕氣盛,低姿態道:“以將軍兵法武藝,若是明著來,絕對不會有閃失。但是如今將軍在楚懷王身邊無人,又是孤身在外,就怕小人暗害。”


    項羽沉默思索,哂笑道:“果然是你這等小人,才最懂小人心思。”


    胡亥:……


    胡亥笑道:“朕知道,若要將軍放了朕這幾位隨從,是強人所難。朕隻求,您開大會弑朕之日,將這幾個人帶上,叫他們給朕陪葬。朕好歹也做過皇帝,一個人上路未免有點掉份。”


    李甲&夏臨淵&李婧&蒙鹽&尉阿撩:喵喵喵?


    聞言,項羽冷笑道:“你無非是要他們多活幾日——到頭來難逃一死。”


    “朕就愛脫了褲子放屁,個人癖好。”


    項羽見他說得粗俗,不悅皺眉,卻是道:“我若答應你,你以什麽償還呢?”


    胡亥道:“項氏獨掌兵權,楚懷王早已不安,宋義窺測上意,主動來與朝廷交好,要暗害你叔父。”他編得有鼻子有眼,“朕手中有宋義勾結朝廷的證據。待到您開大會弑朕之日,朕會將證據呈上。到時候,將軍可以當場立斬宋義,而無人敢置喙。更是將宋義的醜惡嘴臉,大白於天下,也為您叔父洗刷冤屈。”


    原來如此!


    項羽已是信了,大為悲憤,幾乎落淚。


    否則以叔父的才能,如何會於定陶大敗而死?


    此前,他們明明連打了好幾場勝仗!


    項羽從頭到腳打量著胡亥,在心中已經將他剝了皮。


    然而也許是他的貴族風範,也許是從前與胡亥通過幾封信的“情分”在,項羽最終隻是一擺手,讓持刀的楚兵退下了。


    項羽衝著胡亥伸出手來,與他擊掌立誓。


    三次擊掌,一次比一次力道大,胡亥差點給拍哭了。


    看著轉身獨自入了船艙的項羽,胡亥虛脫般吹了口氣出來:今日份的死亡之躍完成!


    得了項羽的允諾,胡亥鬆了口氣,船上又走了一日,他已經坐在甲板上指揮楚兵網魚吃了。


    “這淮水的白魚可是一絕,”胡亥搖頭晃腦道:“正是‘淮白須將淮水煮’,‘魚吃雪花方解肥’……”


    李婧蹲在一旁,道:“這都半天了,一條都沒見著——我就說,開動的船上是很難網到魚的……”


    夏臨淵則是流著口水,道:“我都好些天沒見著肉了。”


    李甲瞅著水麵道:“要不然我叉一條上來?”


    蒙鹽抱臂無奈——這夥人為什麽一點階下囚的自覺都沒有呢?


    項羽立在船艙外,遙遙盯著胡亥等人。


    黥布道:“他們也太自在了。將軍,何不把他們綁起來,叫他們受些酷刑?”


    項羽冷酷道:“船上沒有趁手的東西。等靠岸再說。”


    黥布道:“家裏問您,何日抵達?”


    這個“家裏”,除了虞姬不作第二人想。


    項羽冷峻的臉上終於顯出一絲溫和的情緒,道:“跟她說,在廣陵府裏等著。到岸許在夜裏,叫她不要等,早些睡。”


    黥布已經習慣了被日常秀恩愛,答應著去派人飛鴿傳書了。


    大船又行了一日,往北靠了岸,胡亥等人被綁著,入了九江郡廣陵府。


    一路上,胡亥等人想盡了辦法往外遞消息或是找機會逃跑。


    然而項羽的人盯得太緊了——畢竟項羽已經知道了胡亥的身份。


    胡亥又怕冒然行事,觸怒了項羽,叫他發狂起來把大家都給砍了。


    所以到最後,胡亥等人被綁入了廣陵府。


    是夜,圓月高掛,秋風送爽。


    胡亥被捆著往後院子走,忽然角門裏一名頭飾華貴的黃衣少女握著一冊竹簡低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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