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就聽殿外傳道:“郎中令趙大人求見。”


    伴著這聲通傳,殿外人不等準許已經大步走進來。


    隻見來人身著綠色廣袖袍服,足踏方口齊頭翹尖履,頭戴彰顯著天子近臣身份的高山冠;生得高大魁梧,眼角略有細紋,望之五十如許、氣勢不凡。


    胡海聽得“郎中令”這個官職,便知是趙高。


    論起來,他能對這些細節如此了解,還要多謝那篇與亡國之君談戀愛的小說——作者真是於史料上下了功夫的。胡海有點愧疚了,不該給人家差評的。


    沒想到這趙高長得還不錯,聽聲兒也不像被閹過的1。


    胡海在腦海裏了一遍跟趙高有關的曆史知識,多半還是剛從那篇晉江言情文裏看來的。


    這趙高本為秦國宗室遠親,父親是個文法官吏,母親是獲罪之身,照著《史記》裏的說法,“趙高兄弟皆生隱宮”。隱宮,乃是刑滿人員工作之處。《史記》又說,趙高是“宦人”,有“宦籍”。不過秦朝“宦人”“宦官”都是天子近臣之意,並沒有後來太監的意思。


    趙高如此出身,可謂卑微低賤,卻努力上進,善大篆,通律法。秦統一文字,便有趙高做《爰曆》六章。怎麽也算人才的趙高,入了秦始皇的眼。秦始皇讓他管理皇帝車輿,兼行符璽令事,管事二十餘年;還讓趙高教幼子胡亥判案斷獄。


    這個趙高,可與後世人們印象中隻會尖著嗓子“指鹿為馬”的趙高不太一樣。


    後來有次趙高犯下重罪,蒙毅要按律處死他。結果趙高巧舌如簧,竟然使秦始皇赦免了他並複其原職。足見其機巧手段。


    等到秦始皇巡遊途中在沙丘宮暴卒、趙高與左相李斯因為擔心公子扶蘇繼位後對他們不利,便矯詔以始皇身份賜死扶蘇,推動胡亥繼位,為秦二世。當時公子扶蘇正遵照始皇的旨意,在上郡監督軍隊,協助大將蒙恬修築長城、抵禦匈奴。


    假聖旨一到,公子扶蘇是個實誠人,哭著走入內宅就要自殺。但是大將軍蒙恬畢竟吃過的鹽多點,警惕道:“裏麵是不是有詐啊?咱們跟皇帝再請示一下。”


    公子扶蘇說:“做父親的要做兒子的死,還有什麽好請示的呢?”


    於是公子扶蘇當時就涼了。大將軍蒙恬不肯死,被囚。


    秦二世聽說公子扶蘇已經死了,想著跟蒙恬也無冤無仇的,就想把人給放出來。結果這時候恰逢蒙恬的弟弟,蒙毅大將軍代始皇外出祈福歸來。


    對,就是前文想要按律處死趙高的那個蒙毅。


    有仇不報,就不是趙高了。


    他騙秦二世說,“先帝早就想立你為太子了,但是蒙毅一直規勸他,認為你不行。我們不如把蒙毅也一起殺掉算了。”於是把蒙毅也給逮住了,囚了。蒙氏兄弟最終一被殺,一自殺。


    曆史上,秦二世與趙高的瘋狂並沒有停止。趙高進言,說是皇上的兄弟姐妹背地裏議論,有不軌之心。而秦二世正為得位不正惴惴不安,於是秦二世的兄弟姐妹也都遭了秧,二十餘人無一幸免。


    殘害完手足,秦二世又要效仿自己的父皇東巡。途中趙高又說了,“陛下這次出遊,應該樹立自己的威信,把那些不聽話的官吏都誅殺掉。”可謂正中秦二世下懷,沿途百官也倒了大黴。


    再後來趙高設計害死李斯,又迫秦二世自殺,若不是不得人心,隻怕還真能篡位。


    胡海梳理到此處,不禁感歎,這秦二世和趙高,簡直就是禽獸中的比翼鳥,惡棍裏的雙節棍啊。


    趙高徑直走上殿來,與他高大沉穩的外表不同,近看隻見眼珠子骨溜溜轉著,微有聰明外露之相,道:“臣已將那內侍當庭斬殺。”


    胡海一驚,一股寒意直衝腦門,“當庭斬殺?!”


    “正是。此等多嘴多舌,禍亂君王的奴才,要來何用?為天下計,大義滅親,這正是為君者該有的氣魄。那內侍胡言亂語,致使陛下受驚暈厥,能得一死,已是便宜他了。”趙高說起話來,語速偏快,對著一國之君,語氣裏竟有點說教意味。


    胡海這才知道,為什麽自己隻是一句問話,那小內侍卻嚇得汗出如漿。


    這趙高,怕是不許秦二世身邊有敢講真話之人。


    那小內侍不過十四五歲模樣,隻因答他一問,便失了性命,落個被當庭斬殺的下場。


    胡海心中驚痛。


    趙高見一向對自己服服帖帖的年輕皇帝,這會兒一言不發,隻是盯著虛空出神。他心下起疑,卻是斥責一旁的太醫道:“太醫,不是說陛下龍體無礙了嗎?快再給陛下看過!”


    那太醫卻是袖手不動,拖著長音道:“趙大人若是信不過下官醫術,不妨另請高明。”


    今時今日,竟然還有人敢懟趙高?


    胡海看向此前自己並沒留意的太醫身上,起了交好之心,問道:“閣下如何稱唿?”


    年輕的皇帝如此尊稱,那太醫斂容,長揖道:“下官夏臨淵,因性情魯直,不常行走於貴人之前。今日事出倉促,恰逢下官當值,才得為陛下診病。”


    “哦……”胡海想了想,從不記得叫夏臨淵的曆史名人啊,“夏卿師承何人?”


    夏臨淵傲然道:“下官醫術乃是家傳——先父夏無且。”


    胡海茫然想了想,也不認識什麽夏無且啊——可是這太醫為啥滿麵驕傲的樣子。他瞅著夏臨淵昂首挺胸的模樣,忽然福至心靈,一拍腦門,指著他叫道:“秦王繞柱走!”


    這夏臨淵他爹,就是那個“以其所奉藥囊提軻”,救了正在繞柱走的秦始皇一命的夏無且啊!


    當初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圖窮匕見刺秦王。荊軻追著嬴政刺,嬴政繞著柱子跑,眾臣入殿前都解了佩劍,危急時刻,一個藥囊天外飛來。事後,嬴政還賜給了夏無且二百鎰黃金,說“無且愛我”。


    有這麽一位忠君護主的父親,難怪夏臨淵敢懟趙高了。


    趙高見年輕的皇帝暈了一次,醒來言語行動大變,且不複從前待己親密信任,心中疑忌,卻是不動聲色辭別後,召了屬官,詢問,“可是左丞相來見過陛下了?”這說的是李斯。


    待得知無人覲見後,趙高百思不得其解,一時倒忘了那個敢對他不敬的太醫。


    夏太醫送來親自看著煎的壓驚藥之後,也退下了。


    暮色四合,胡海透過打開的長窗,望見庭中,內侍們正用成桶的水衝洗著石階。


    石階上猶有淡去的暗紅痕跡,在夏夜裏泛著中人欲嘔的腥氣。


    當庭斬殺。


    趙高吐出這四個字時毫不在乎的模樣,一遍一遍在胡海腦中迴放。


    生於和平年代,胡海第一次直麵這樣的血腥,終於有了幾分身在異世的實感。


    胡海有點憂鬱,想他一個半吊子哲學家,是打得過西楚霸王呢,還是搞得過流氓高祖?


    不如投降。


    不過投降之前,好像可以……先搞一搞趙高?


    第3章 秦二世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搞掉趙高的這個主意,胡海越想越妙。


    胡海忽然意識到,雖然自己來到兩千多年前的秦朝,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懲罰係統;可是知曉曆史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成為男頻升級流爽文的男主啊!


    他不僅知道趙高是個禽獸,還知道引導了中國曆史上一次農民起義的陳勝吳廣,還知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西楚霸王項羽,還知道這會兒估計正在芒碭山流竄的漢高祖劉邦,更不用說謀臣良將如張良韓信等。


    秦末漢初,如斯風起雲湧的時代,他竟然有幸以帝王的身份親臨其境,這樣的機緣恐怕不隻前無古人,隻怕後也無來者。


    知道未來會怎麽發展,簡直就是開了天眼,像遊戲裏開外掛一樣的騷操作啊。


    就比如這會兒,趁著趙高一無所覺,怎麽不好下手?等他再來覲見,找倆護衛,也來一出摔杯為號,立斬其於殿上!


    誅殺趙高!懷著這個念頭,胡海在夢裏都血脈僨張。


    可是等夢醒來,胡海實際操作這事兒時,卻發現——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殺趙高這事兒,還真是怎麽都不好下手。


    胡海原本第一個念頭是找護衛刺殺,可是想了想趙高的職位,也就歇了這心思。


    趙高做的是郎中令。


    知道郎中令是幹嘛的嗎?這廝就是掌管宮殿警衛的,手下屬官便是中郎將。


    而且郎中令的管轄範圍,遠不止這一塊。連接受群臣奏事的謁者,等待受職的諸郎統統都歸趙高管。


    隻要趙高發一句,謁者就能攔著奏事的大臣,不讓對方見到秦二世。也就是說,這會兒雖然還沒到“指鹿為馬”的時候,但是秦二世與外界接觸的渠道,已經隻有趙高一人了。


    這種情況下,胡海倉促之間,想找到敢於反叛趙高,忠於自己的得力人士,可謂難於上青天。


    看來簡單粗暴地刺殺是不好辦了。


    曆史上,皇帝殺大臣的辦法,毒殺也是常見的。


    胡海很自然地也想到了,可惜從前讀的哲學係,若是學的化學係,說不定能在秦朝做一代毒帝。可是用藥顯然也是一個值得嚐試的辦法——想到用藥,昨日來為他看病的太醫夏臨淵浮現在胡海腦海中。


    還有夏臨淵麵對趙高時,明顯抵觸的態度。


    胡海雙掌一擊,看了看左右近侍,想必都是趙高安排的人。


    他佯裝頭暈,下令道:“去請昨日的夏太醫來。”


    夏臨淵來得很快,行禮過後,放下藥箱,關切問道:“聽聞殿下有頭暈目眩之症?”


    胡海似是而非答應著,找了幾個要湯要水的借口,把左右近侍支開。


    夏臨淵為胡海診脈,凝神細查。


    胡海卻是垂目觀察著夏臨淵的表情,“昨日,朕見卿言談間似是對郎中令有些不滿?”


    夏臨淵倒果真不負“魯直”之稱,直通通道:“陛下明鑒。”


    事關重大,胡海不能輕易托付,詐語道:“趙高輔佐朕登基,有擎天保駕之功,連朕對他都感激不盡,夏卿如何卻對趙高不滿?”


    夏臨淵麵上顯出不加掩飾的怒氣來,道:“趙高巧言令色,在朝堂上誅異己、結私黨,將這大秦天下弄得跟他自己的一樣,是第一等奸佞之臣。陛下寵信這等奸臣,殘害手足,誅殺功臣,恐失天下。”


    胡海真想給他叫一聲好,生生壓住了。不禁慶幸,幸虧這夏臨淵昨日才第一次給秦二世看診,若是從前真秦二世在時,隻為這番話,這夏臨淵就要血濺七步。


    夏臨淵倒也有自知之明,叩首再拜道:“臣知此番話出,便是陛下能容臣,趙高也是容不得的。然而胸中話語,不吐不快,願拚死一言。”


    胡海伸手扶他起身,笑道:“夏卿勿憂。卿以為,朕何以要屏退左右?”


    夏臨淵一愣,大膽仰頭,看清帝王神色,道:“陛下難道是……”


    “正是。趙高弄權久矣,朕隻苦無得力之人。如今能得夏卿,想是先帝英靈未遠,庇護於朕……”胡海攥緊了夏臨淵的手,心潮澎湃想著,老子今日這一著,不知比漢獻帝的血書衣帶詔何如。


    夏臨淵目中含淚,嘶聲道:“臣願為陛下誅此奸賊!”又道:“臣本遠在太醫院,耳聽目見,眾人皆道陛下貪於逸樂、偏信趙高、不理政務。如今親見陛下,才知陛下是受製於趙高奸賊,不得不佯狂作態,其時內心煎熬難於言表——陛下,您受苦了!”


    胡海被他真情實感的這一番腦補弄得哭笑不得——倒是省得他自己編話解釋了。胡海就坡下驢,雙掌合攏,用力攥住夏臨淵的手,逼出一點淚意來,沉痛道:“知朕者,夏卿也!”


    “陛下!”


    “夏卿!”


    “陛下!”


    君臣二人上演著感人戲碼,胡海正要把話題轉向正事兒,忽聽內侍通報:“郎中令趙大人求見!”


    正討論著要怎麽弄死的人忽然來了,胡海心下一虛,見夏臨淵麵現憤然之色,怕他露了行跡,便道:“朕好多了,夏卿先退下。若有不適,朕再召你。”


    夏臨淵重重點頭,低聲道:“陛下但有詔令,臣萬死莫辭。”


    趙高進殿,見夏臨淵往外走,倒沒起疑,上前笑問道:“臣聽聞陛下龍體有疾,放心不下。您頭暈好些了嗎?”


    不過片刻,趙高不僅知道他召見了太醫,還知道他犯的是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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