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自己遇見了愛情,後來才知道那個人的愛情可以給很多人。”


    “我的愛隻給你一人。”


    ——《浮生誤》


    遇見彼得姚的時候,她才二十五歲,卻像是把女人的一生都經曆過了。


    她沒想到他會看見她。


    她也沒想到,後來他會那麽快求婚。


    在看見他拿著戒指單膝跪地的時候,她怔了一下,然後抽出自己的手,平靜地說:“對不起,我雖然沒有結過婚,但是有一個八歲的兒子。”


    他一呆,定定地望著她,拿著戒指的手漸漸垂下。


    她笑,男人還是會在乎吧。這幾乎是在她的意料之內,她從來都不敢奢望,可是她看著他呆愣的臉,卻寧願自己從來沒有遇見他,那麽這一刻他就不會這樣難過。


    假如我知道會在這裏遇見這麽好的你,那麽我寧願你從來也沒有看見我。


    三月的普林斯頓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姚周南下車時深深唿吸了一口校園裏清新的空氣,入目所及處正是一大片含苞待放的白玉蘭,淡淡的香氣伴隨和煦的春風吹拂而來,他才真正感覺到春天到了。過去一周,他一直呆在紐約的工作室裏趕一份設計案,幾乎是忙得晨昏顛倒,閉門不出。這時漫步徜徉在陽光溫暖、碧草茵茵的校園裏,他也徹底放鬆了下來。很多人問過他為什麽要選擇來這裏任教,三年前接到校方邀請時,他剛剛完成在瑞士的一個大型博物館設計項目,手裏頭至少還有三個重要的設計案急待完成。在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裏三天也沒有畫出一張想要的圖紙時,他在焦躁中覺得也許應該暫時給自己放一天假,出去透透氣,而校方又一次盛情邀約,於是去大學校園裏走走也不錯。


    姚周南記得那也是春天,他駕車一路從紐約來到普林斯頓。進入校區後,有一條路上開滿了白玉蘭,車子開過去,潔白的花瓣在春風裏紛紛揚揚。那不是他第一次來這所學校,但前幾次的關注點都隻是在各式建築上,那天放鬆下來他才留意到校園裏的花草樹木。沒有再深入考慮,他很快接受了校方的聘請。在那年的秋季學期,他正式成為普林斯頓大學建築學院的教授。


    現在迴想起來當初的決定,姚周南想也許就是這一刻走在校園裏的感覺,在正為設計圖沮喪焦慮之時,那一天的大片玉蘭花給了他寧靜。所以他留下來了。


    前麵就是東亞圖書館,他進去之前再次確認了一遍時間,離他下午的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這意味著他可以在裏麵呆一個小時。


    中午的圖書館幽靜愜意,姚周南遊走穿梭在層層累牘的木頭書架之間,目光專注地掃過書目,時而駐足抽出一本書翻看。不多時,他找到自己需要的資料,抱著一疊書走到旁邊的一張空位。放下書,拉開椅子時,他不經意抬頭望向前方卻與一道望過來的視線靜靜相遇。


    那同時抬頭望過來的是一個女子,麵對他坐在他前麵的一張書桌邊。在極短的視線停頓間,他留意到那女子頭發烏黑,淡眉細目,瞳孔漆黑。在東亞圖書館看見東方人並不奇怪,這幾年學校不斷有東方人加入,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那是一個中國女子,而且極有可能是從中國大陸到來的。能夠來這裏的中國人是很少的,如果她真是從中國大陸到來的,那就更是難能可貴了。他看向她桌麵上的書,熟悉的書本封麵文字證實了他的直覺推測。


    在異國他鄉遇見遙遠的故鄉人,總是一件親切的事。姚周南對她點頭微笑。她好像怔了一下,也許明白過來他也是華人,慢慢地臉上也有了笑,淡淡的笑容在眉間眼底,卻令他恍惚了一下。她低頭繼續看書時,姚周南才反應過來,因為她的笑像剛剛路上含苞待放的白玉蘭,雖然淡,卻沉靜而悠遠。


    坐下看書後,他漸漸就專注在要查閱的資料上了。最後上課時間要到了,他起身離開時,又一次下意識看向對麵,那裏已經空無一人。她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無息地離去。


    這天下午姚周南的課程是建築曆史,這一堂課他講的是文藝複興與哥特建築,可容納兩百人的大階梯教室座無虛席。姚周南站在講台上,麵對著黑壓壓的一片學生,從容不迫地從普林斯頓校園裏的哥特建築開始講起。大概是身處這所校園,隨處可見保留下來的古色古香的哥特建築,課堂上學生也十分活躍,到了互動環節,幾個規規矩矩圍繞校園裏哥特建築的提問後,一個男生忽然大聲問:“姚先生,我在歐洲旅行時看見過你在劍橋讀書期間設計建築的藝術中心美術館,那是一座很棒的哥特式建築,我非常喜歡,請問我畢業後可以去你的建築事務所工作嗎?”


    伴隨男孩的話落,滿堂哄笑聲響起,姚周南也忍俊不禁,美國男孩的大膽活潑在朝氣蓬勃的春天裏令人如沐春風。他看向說話的男孩,視線在掠過他身後時忽然頓了一下。那裏有一張似曾相識的笑臉落在他眼底,隔著重重人影,仍舊是很淡的笑容,他又一次恍惚了一下。隻是極短的一瞬間,在如此輕鬆活躍的氛圍之下,很難有人察覺到講台上他的失神,可是他卻留意到她的笑臉怔了一下,然後慢慢地低下了頭。


    姚周南不確定她剛剛是否察覺到自己在看她,她坐在最後排的角落位置,他剛剛也隻看見了一個模糊的淡笑,她低下頭之後就整個人都被前麵的男孩擋住了。他看不見她了,學生們的哄笑聲很快把他拉了迴來。他重又把目光投注在那個提問的金發男孩身上,笑道:“當然可以,人人生來都有機會,你也有這樣的機會,你可以把你在校期間的作品給我看,隻要我喜歡,你就可以來。”


    男孩興奮地吹了聲口哨,揮手道謝,然後學生們五花八門的問題相繼而來,姚周南應接不暇。


    這堂課後來的時間,姚周南的視線總是會在看向教室後麵時有意無意在最後排那個角落的位置頓一下,起初是想不到會在自己的課堂上看見她,帶著確認,要再看一眼,後來卻成了下意識的習慣動作了。有時他看得見她,有時也看不見。他知道,那時候她必定是低著頭的。


    下課後,學生一哄而散,人群熙熙攘攘中,等他再次看向最後排那個角落位置時,她已經不在了。


    他這個春季學期開了兩門課,一門是這堂基礎課程建築曆史,還有一門則是給自己帶的建築專業研究生的建築設計。下午剩下的時間他都用來查看助教收集而來的研究生作品,晚上則照例留宿在了普林斯頓。二年前為了方便往來上課,他已在學校附近置下一套小公寓。第二天的建築設計課是在上午,結束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他在學校食堂吃完飯駕車離開時,又看到了那一大片含苞待放的白玉蘭,在一個閃神間,他想起了昨天中午在東亞圖書館看見的那個中國女子。


    三月的第二周,姚周南再次在周四的中午時分抵達普林斯頓。上周含苞待放的白玉蘭已經張開花骨朵兒搖曳在春風裏。進入教室後,他站在講台上掃視了一眼滿座的學生,最後視線仍舊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頓了一下。教室極大,從講台到最後一排隔得並不近,他隻能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坐在那裏麵向講台,烏黑的頭發,麵容沉靜。下課後,她仍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學生中。


    第三周,他在去教室的路上就看見了她,雖然隻是一個掠過的側麵,可是他看向車子後視鏡時,印在玻璃上的那張臉淡眉細目,的的確確是她。上課後,她依然坐在那裏,他也習慣了視線時不時掠過那個位置,然後頓一頓,繼續從容不迫地講課。第四周,除了在課堂上那個固定位置看見她之外,他還在學校的其他地方看見了她兩次。一次是在學校主圖書館,那天晚上他去燧石圖書館時,在門口看見了她抱著書匆匆離去。他們相隔隻有幾步,她低著頭沒有看見他,他看著她的背影隱沒在夜色裏。第二天他駕車離開時,透過敞開的車窗玻璃看見她坐在路旁的草坪上看書,不遠處就是盛開如雲的白玉蘭。


    整個三月,伴著玉蘭花的盛開,她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如同每周都能在校園裏看見的玉蘭花一樣,他每周也都能在學校看見她。她仿佛成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存在,在這個春天,就這樣出現在他生命裏。


    人與人的緣分其實很奇怪,同是華人,同在一所大學,這所學校的華人比例還很小很小,她甚至是他的課堂上的學生,可是以前他從來沒有留意到有這樣的一個人,自從忽然在圖書館多看了一眼,然後就時不時到處都能看見她了。她仿佛就在他的身邊,不遠不近,但是就在那裏,像她靜靜地固定坐在最後一排的那個角落位置一樣,什麽時候,他望過去,就能看見她。


    作者有話要說:《浮生誤》終於和大家見麵了。祝願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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