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沒有睡好覺,整夜似睡非睡,天蒙蒙亮時,在一陣漫天漫地湧來的空落茫然裏醒過來,再無睡意,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看著窗外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這天是莊園開業慶典,並無盛大而隆重的儀式。照沈家謙的話,讓大家吃好玩好就行了。萋萋和重年也深以為然,既然是休閑度假莊園,輕鬆隨意就好,而這片寧靜的世外桃源,也不需要任何浮華。話是這樣說,然而這座莊園到底不僅僅是他們投入了好幾個月時間和心血慢慢打理起來的,也承載著他們各自心底的夢,對他們來說,這片土地意義非凡,更像一個曆經長久而漫長的路途終於抵達的夢鄉。所以誰也不肯輕慢馬虎。早晨起床後,照例仔細認真地做最後的準備工作,再次確認一遍慶典流程。重年一頭紮進了廚房,而萋萋巡視客房、宴會廳,連果園和菜園也都走了一遍,就怕有疏漏。這樣不停地往來穿梭於莊園各大區域,她走在路上,唿吸到夏日早晨清涼的空氣,混沌一夜的腦海終於漸漸靜了下來。


    上午十點鍾後,來賓陸續抵達,絡繹不絕,由公關部統一安排人員接待。萋萋忙了一早上,還沒有吃早餐,趁著去廚房查看午宴餐食,順便吃了一頓豐盛的“上午茶”。午宴場地安排在湖邊露天搭建的遮陽“宴會廳”,雖然是夏天,那裏是花園,綠蔭深濃,又有一大片青竹,中午也不熱,微風佛過,涼爽宜人。吃完這頓早不早中不中的飯,她從莊園主樓後門出來,沿著一道碎石小徑,朝湖邊宴會廳走去。


    快到湖邊時,萋萋隱隱約約聽見有笛聲傳來。那笛聲清脆,曲調卻忽高忽低,斷斷續續,毫無章法。不用凝神細聽,萋萋萬般肯定又是沈奈奈在賣弄他的寶貝笛子。自從沈奈奈從他爺爺那兒得到這支竹笛,這幾個月莊園到處都可以聽見他的笛聲。沈家謙一聽見,就皺起眉頭說是魔音。沈奈奈吹笛子的勁頭反倒更大了,越發樂此不疲。沈家謙越是不要他吹,他越是要吹,還偏偏要對著沈家謙吹。而且還神氣得不要人教,說自己會吹笛子,拿起笛子對著嘴就嗚嗚地吹起來。於是一人一笛,吹遍莊園,獨孤求敗,簡直堪比魔音還魔音。


    果然拐過一堵爬滿爬山虎的綠牆,萋萋一眼看見沈奈奈站在前麵葡萄架下頭的石墩上,手執笛子,昂首挺胸,嘴對笛孔,魔音聲聲。萋萋忍住要撓耳朵的衝動,頓住腳步,抬頭看了看天空,重又轉迴視線時,卻恍然對上了一張臉。


    那個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邊,六月的豔陽穿過翠綠的葡萄藤蔓,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朦朧光華。


    她的眼睛似乎在剛剛抬頭時被太陽照花了,又似乎是並沒有中心,漸漸地看不清了,他的臉也模糊了起來,像籠著一層迷霧。那個身影似遠而近,模糊而又分明是真的。那光華一點一點向那個身影聚攏,她的眼睛慢慢地清晰起來。光華的中心是一雙漆黑的眼睛,深邃而雋永,像過去的那個漆黑而混沌的夜晚。


    萋萋怔怔地看著他,頭腦一片空白,忽然忘了一切。


    姚季恆也隻是看著她。其實剛剛在她從那一堵綠牆後搖曳而出時,他第一眼就看見了她。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線牽引著他在那時候看向那裏。他是看著她慢慢走過來,走向他的。他來到這裏來就是為了看見她,現在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他能夠做的也僅僅隻是靜靜看著她。


    最後一個拖長的清脆高音戛然而止,魔音終於靜止了下,天和地仿佛都靜了下來。沈奈奈唿出一口氣,用手指擦擦自己的寶貝笛子,從石墩上頭蹦下來,小手一揮,把笛子遞向石桌邊的男人:“給,現在換你吹我聽!”


    姚季恆沒有伸手接笛子,一動不動,仿佛定在了那裏。


    沈奈奈揚揚眉,大眼微挑:“你不會吹笛子?”


    萋萋動了動腳,下意識想要朝後走。沈奈奈大概察覺了什麽,一轉頭看見了她,立即幾步奔過來嚷嚷:“萋萋,他不會吹笛子,他剛剛說他會吹笛子!”仰起臉來看著她,一臉告狀似的。


    萋萋不得不頓住腳步,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卻聽見他的聲音傳來,靜靜說:“我會吹笛子。”


    沈奈奈迴頭看向石桌邊的男人,揚起下巴:“那你吹給我聽!”


    姚季恆站起來。


    萋萋終於想起來她經過這裏是要去湖邊的宴會廳,於是轉開視線,定定神,一聲“喵”叫卻忽然傳來。她一怔,下意識循聲看過去,石桌下頭躺著一個胖乎乎的身軀,毛發晶亮烏黑。她頓了頓,情不自禁喊了一聲:“黑醜——”


    黑醜慵懶地橫臥在石桌下頭,眯著眼睛,一動不動。


    萋萋走進兩步,又喊了一聲:“黑醜!”


    黑醜不為所動,照舊安然高臥。


    姚季恆輕輕叫了一聲:“黑醜——”


    黑醜這才微微睜開眼睛,扭動身體伸了個懶腰,暖洋洋站起來,繞著姚季恆的雙腿打轉。


    萋萋提高聲音又叫:“黑醜,你過來!”連沈奈奈的注意力也被這隻肥貓吸引了,暫時忘了要人吹笛子,也幫著她一聲又一聲唿喚:“黑醜,黑醜——”


    幾聲後,黑醜終於抬眼朝這邊看了一眼,可是轉而又看看姚季恆,最終仍舊在姚季恆的腳邊搖尾乞憐。姚季恆彎腰伸手抱起它,撓了撓它的頭,它照舊舒服得眯起眼來,“喵”叫了一聲。


    這個小叛徒!喂了它兩年多,才幾個月就忘恩負義,從前她一喊,它就奔過來,現在不僅懶洋洋躺著不動,別人一喊,還反倒成別人的了!萋萋怒氣勃發,脫口而出:“姚季恆,把黑醜給我!”


    姚季恆淡淡說:“憑什麽?你早就不要它了。”


    “誰說我不要它了?”


    “你要它,卻丟下它半年不管。你早就從西藏迴來了,你也知道它在那兒,你卻從來沒來找過它。”黑醜仿佛附和男主人的話似的,“喵喵”兩聲。


    萋萋噎了一下,徹底被這一大一小給氣到了,一時反駁不了他的話。她當然想過要把黑醜接迴來。她從西藏迴來後就去了寵物店,店員一臉詫異地告訴她,黑醜被姚先生接走了。她怔楞了一下,沒法質問店員為什麽不等她來就把黑醜給他接走。因為他不僅陪他去寵物店接送過黑醜,甚至在去上海之前,送黑醜去寵物店時,他還帶去了喜糖,謝謝寵物店幫忙照看黑醜。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要結婚了,他是她的先生。起初她還想一定要他把黑醜還迴來,黑醜是她的。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給他打電話,叫他把黑醜送迴來。可是一天又一天,她拿起電話停留在那個名字上,又放下。時間久了,漸漸地連那個名字也不能翻出來,像是又一道屏障橫在那兒。她終究沒有打出那個電話。


    被冷落在一旁的沈奈奈百無聊賴地拿自己的笛子繞來繞去,逗黑醜玩。這時,見他們都不說話,他看看萋萋,又看看姚季恆,一對又黑又大的眼睛在他們之間轉來轉去,最後瞪著姚季恆,冷不丁地問道:“你前天晚上找萋萋幹嘛?”


    這下換姚季恆說不出來話。


    沈奈奈得意地揮一揮自己的寶貝笛子,嘴對笛孔嗚嗚吹了兩聲。


    不待笛聲停下,一個聲音從綠牆那頭傳來:“沈奈奈,我剛剛怎麽跟你說的?叫你把你的笛子收起來,你還拿著到處吹,你那魔音一響,以後誰還敢來這兒玩?”


    沈奈奈聽見這個聲音,反倒又用力吹了幾聲。


    姚季恆看沈家謙來了,又看看萋萋,蹲身放下黑醜。


    沈家謙大踏步走過來,朝姚季恆伸出手來,微微一笑:“姚先生,歡迎歡迎,你能來,蓬蓽生輝。”


    姚季恆原本和他一起吃過一頓飯,那次萋萋帶他和她的朋友一起吃飯,不僅沈奈奈在,後來沈家謙也加入了,所以兩個人並不陌生。他伸手和沈家謙相握,笑一笑,真心實意地說:“謝謝沈先生邀請,能來到這兒是我的榮幸。”


    沈家謙笑問:“姚先生,你看這兒怎麽樣?”


    姚季恆從善如流地說:“很好,我剛剛正在想,我們公司下個月的員工活動可以安排在這兒。”


    “這個想法好,你們可以來個京郊兩日遊,保管玩得好吃得好,不過你們公司那麽多人,我們這裏恐怕住不下。”


    姚季恆想也不想,便說:“也不是一起,分批就行。”


    這才開張第一天就輕輕鬆鬆接到了這樣一筆大單,沈家謙哈哈大笑:“那就這樣說定了,具體安排你可以現在和我們的房務總監溫小姐談一談,她一定會給你們安排得好好的,讓大家都玩好吃好,盡興而歸。”轉頭又對萋萋說:“萋萋,你和姚先生現在先談一談,幫他籌劃籌劃看怎麽安排。”


    不等他們兩個人反應過來答話,沈家謙已經朝著沈奈奈,又緊皺眉頭,板起臉來:“沈奈奈,還不把你笛子放下!我跟你說,你今天要是把你媽的客人給嚇走了,就是你媽和你姑媽都在,也慣不了你!你別以為我拿你無可奈何!”也不等沈奈奈說話,抓著他的手,就帶著他大踏步離開了。


    頓時,隻剩下萋萋和姚季恆站在這翠綠的葡萄架下,還有黑醜,繞著他們的腳打轉。


    作者有話要說:補齊全章。(昨天這章被鎖,大概是因為我想是要用正文替換的,把作者有話說放進章節正文裏了,方便大家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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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非常抱歉。不知道該怎樣說,但想想還是得解釋一下,不能讓大家等了還毫無說明。


    上周爸爸車禍,匆忙迴家。過去十天,我深切體會到世事無常,麵對人生和命運,唯有沉默,也沒法在那種狀態下寫這個故事。


    我已靜下來,生活還要繼續,爸爸也會好起來。


    新的一年,祝願大家都幸福,一生平安。


    謝謝你們還在。這個故事到這裏也快完結了,正文剩下大概一萬多字。有一個番外篇《浮生誤》,是季妍的故事。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另外大概還會有幾個瑣碎的小番外,關於黑醜,關於孩子等等,都是寫這個故事途中構思的,會慢慢放上來。


    很快又要到了和大家說下個故事再見的時候了,想了想,大家可以說說想看的番外,我有靈感就會寫出來,我們一起走過一段旅途,也一起來快樂的迎接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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