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郅看著她又睡著了過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可真行。


    第二日依舊是漫漫風雪天,天不亮便去了早朝,候在殿外的大臣們大多還披著禦寒的厚重外衣,樓丞相立在前頭,暗翳的天色都擋不住他那張黑沉鬱鬱的臉,禮部尚書在一邊打著嗬欠和他時不時說兩句話。


    朝臣們大都紮堆湊著,獨獨裴郅身邊空了一大圈。


    沒人喜歡往他身邊來,萬人嫌萬人恨說的就是他了,不過他也不喜歡別人往他跟前湊就對了。


    定王如今在戶部任職,他來時先與戶部尚書打了個招唿這才站到了前頭,樓丞相和他對了一眼,臉上又黑了一分。


    定王視而不見,對著他笑了笑。


    看見他這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樓丞相心頭一氣,胡子翹得老高,再想起自家閨女,這脖子都梗了梗。


    裴郅在一旁看戲,頗覺有趣。


    太子被禁東宮,這些日子最出風頭的也就是定王了,隻是……他心中輕嗤了一聲,風頭太過可是要栽跟頭的。


    他眯著眼,透出幾分銳利的冷光,他可沒忘記路上瑨園殺手的事,他就不信這裏頭沒有定王的摻和。


    不過,就算真沒摻和也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看不順眼了,完全不必要手下留情的。


    昭元帝昨日睡的有些晚,早朝略遲了些,大雪不停,幾乎整個早朝都繞著雪災之事。


    商定了個大概,一一吩咐各司各部,昭元帝便擺手退朝。


    定王陸玨一出了朝政殿大門便遠遠地瞧見宋靜妃身邊的貼身大宮女言書。


    言書會出現在這裏自然是過來尋他的,定王抬手捋了捋袖袍徑直下階過去,樓丞相憋了一肚子話都還未來得及開口,分外氣惱地呔了一聲。


    宋靜妃居露華宮,定王隨著言書繞路過去的時候,她剛從皇後寢宮問了安迴來,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手裏抱著小巧的紫銅暖手爐,眉頭微蹙,似在想著些什麽。


    定王上前拱手請安,宋靜妃迴過神叫人置座,她半天未有開口,定王還惦記著官署公事便先出聲問道:“母妃特意叫兒子過來所謂何事?”


    宋靜妃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公主,對定王這個樣子雖說不見得如親子一般,到底還是不錯的,至少叫人挑不出錯來。


    她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和裴家那姑娘到底是怎麽迴事?本宮身處內宮,外頭的事也不能頭一刻就曉得,你若有什麽想法也合該先與本宮說道說道。”


    宋靜妃提到裴昕,定王明顯愣了一下,他手摸著茶盞,半晌才迴道:“沒什麽事。”


    “沒什麽事?沒什麽事,以樓家那丫頭的脾氣會鬧出那麽一場事兒來?”她麵色浮現幾分氣火,“老三,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和誰惹上關係不好,怎麽偏偏是她裴昕?”


    是,裴昕她親姑姑是貴妃,地位在她之上。


    她父親是當朝國公,哪怕沒個實缺,位置也擺在那兒動不了。


    她同父異母的大哥是天子寵臣,她們這些吹枕頭風的還比不上人家嘴皮一碰丟出來的話。


    她一母同胞的二哥剛剛奉命任教京都應天書院,這以後圈子裏的後生們大都得叫他一聲老師。


    這麽一看起來,京都貴族門第裏是很難再找一個來,可百般好千般好,就她母親朱氏這一個,那就是萬萬不得好的。


    出了那一檔子事兒,她裴昕這輩子就別想著高嫁了,誰不膈應啊?況且,朱氏弄死了裴郅生母,指不定就遭了裴郅的嫌呢。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這事兒若傳到你父皇耳中,你叫他怎麽想?”


    宋靜妃心裏所想定王門兒清,他抿了抿唇,俊逸的臉上布了些暗色。但凡是龍子鳳孫,對那個位置總有幾分念想的。


    定王誌高遠,隻是平日深藏於底絲毫不顯罷了。


    太子不在朝堂名譽受損,於他而言正是好時候,他道:“兒子知道母妃擔憂什麽,兒子心裏有數,所以才沒有貿貿然到母妃這兒來求個成全。”


    他與裴昕確實心意相通,可形勢比人強,現下確實不是好時候。


    他微斂著目,神色中含了些掙紮,宋靜妃歎氣道:“你若是真喜歡,待成了親後給個側妃位置也就頂了天,王府主母是萬萬不能的,如今收斂些,可莫要再弄出些什麽事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定王從露華宮出來並未往官署去,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上掛著“雲泉宮”三字的地方。


    昭元帝後宮人少,好些地方都沒住人,這處原是衛順妃住的地方,她死後就一直空著。


    裏麵落了一層厚厚的雪,殿門口還掛著些蜘蛛網,任著冷風吹。


    定王也沒進去,隻在院子裏站了會兒,他輕聲道:“母妃,你若還在就好了……”


    裴郅身在紫宸殿中正與昭元帝說著話,他也是不知道現下定王心中所想,否則定然會在心裏頭說一句“別急啊,很快就滿足你”的。


    昭元帝將手裏頭的東西一丟,笑看著他,“走,陪朕去花房看看。”


    裴郅拱手應是,跟在他身側踏著雪在路上慢行。昭元帝身上還是明黃色的龍袍,在這蕭瑟灰暗的冬日是鮮亮的很。


    他問道:“她一個人在那邊還好嗎?”


    這問的自然是魏雲暖了,“魏姨還同以往一樣,每日摘花弄草,還算愜意。”


    昭元帝聞言微微含笑,“如此便好。”


    一路未停,未費多少時候便到了花房,花房裏的小宮女見著來人當真是嚇了一跳,好在管事嬤嬤眼疾手快拉著人跪了下去才沒叫鬧出事來。


    昭元帝叫了免禮便不叫他們退了下去,隻帶了張公公與裴郅一道去瞧從平春帶迴來的山茶花。


    這些花精氣神已經見好了,枝美葉秀,花容嬌豔,將花房裏不少花種都比了下去。


    昭元帝背著手,凝視著那花出神,良久才說道:“好多年了,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她了,這一年一歲的,竟是這麽快就過了。”


    這話裴郅隻聽著並不答聲兒,昭元帝沉默著,突然叫了他一聲,“裴卿。”


    裴郅答了聲在。


    “老寧和瑜心就你夫人這麽一個閨女,你要好好待人家。”他聲音沉沉,“朕當初與你們賜婚確實有欠妥當,但裴卿,這個世道總是對女兒家更苛刻的,朕信任你知你的性子看重你,才會不做他想就把老寧的寶貝女兒嫁給你,無論發生什麽,過日子裏你便是看在朕的麵子上也多擔待些。”


    他們幾個人走的走散的散,皇姐獨居千葉山,宋勻南羅孤寡,雲暖也是半生伶仃,獨獨老寧和韓瑜心有這麽個孩子。


    裴郅迴道:“陛下多慮了。”


    昭元帝看著他笑了笑,“行,朕也沒什麽事兒了,你自去。”


    從宮裏出來裴郅去官署轉了一圈,臨近年關督禦司清閑得很沒什麽事做,他便又帶著未處理完的公文轉了出來徑直迴了府去。


    齊商也不大想在外頭吹冷風,死皮賴臉地也鑽進了馬車裏。


    裴郅斜睨著他,“事情進展如何?”


    齊商手拄著劍,迴道:“時間隔得太久了,不大好查,如今隻有些苗頭進程有些慢,怕是得費些時候。”十幾年前的事情,不是那麽好查的。


    裴郅頷首,“實在不行就直接從衛順妃嘴裏撬出話來,再悄悄派人往閬陵衛氏門族走一趟,務必盡快查清原由。”


    齊商應是,“屬下知道了。”


    裴郅迴到府中寧茴才從床上爬起來沒多久,她剛看完了老夫人叫榕春送過來的一本賬冊。


    “你手裏拿的什麽?”寧茴看著裴郅手裏的東西問道。


    他伸過去遞給她瞧,“丞相壽辰在即,這是丞相府遞過來的請柬。”


    寧茴看了看裏頭的字,眼瞅著他,“我也要去嗎?”


    裴郅解了鬥篷在她旁邊坐下,先是吩咐齊商將帶迴來的公文放在隔間兒的書案上,這才轉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這是自然的。”


    寧茴神情懨懨,好麻煩,又要去聽她們拐彎兒抹角瞎扯話了。


    裴郅喝了口熱茶,又想起了些事情,微蹙著眉頭道:“你可莫又跑去跳湖了。”


    寧茴啊了一聲,迷瞪瞪地看著他,“我又不傻,沒事跳什麽湖啊!”這個天氣跳下去,她大概率就爬不上來了好嗎!


    裴郅吹了吹杯中冒出來的熱氣,“那上次跳湖,跳崖的那個大概是個傻子。”


    寧茴:“……”╰_ ╯


    第八十章


    對於裴郅這種極不人道的翻舊賬, 寧茴忿忿不平, 將請柬放在一邊, 生氣道:“你在罵我?!”


    怎麽能罵人呢!


    裴郅淡定地將手裏的杯盞擱在桌麵兒上, 蓋子也落了迴去,他眼瞥著紅臉瞪眼的人, 迴道:“我這不是在順著你的話說嗎?怎麽就罵你了?”


    寧茴被噎了一下,掩在裙擺下的腳跺了兩下, 一轉脖子便扭過了頭去不瞧他,叫青丹給她拿件鬥篷過來。


    屋裏燒著炭火並不覺冷,也犯不著再多添一件禦風擋寒的鬥篷, 裴郅抬了抬手,食指勾住青丹拎過來的大紅色鬥篷一角,問道:“要出去?”


    寧茴衝著他哼了一聲, 手指飛快地係好帶子, 看也不看他舉步就要往外頭走。


    這是真生氣了, 裴郅一嘖, 牽著她的手反扣著將人拉坐到了懷裏。


    寧茴受到了驚嚇,愣了會兒, 反應過來氣得攥著手捶了捶自己的腿, “裴郅你個豬!”嚇死人了知不知道!


    裴郅上手揉了揉她的臉,捏著兩頰輕揪了揪, 冷笑一聲,“再說一遍,誰是豬?”


    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某些人起得比豬晚,睡得比豬早,也好意思。


    寧茴瞪了瞪他,無奈臉皮子受製於人很不方便,“你,就是你!”


    裴郅挑眉,“嗯?”


    叫他這樣一瞧,寧茴瞬間垮下肩膀,心虛道:“我,是我。”氣人!你說她怎麽就是個豬呢??連說裴郅是豬的立場都沒有!


    裴郅輕笑了笑,鬆開手轉而捧著她的臉親了親。


    青丹候在旁邊無奈地低看著腳下的羊毛地毯,暗暗想著這可真是一心一意地要跟豬過不去了。


    寧茴最後還是出門去了,裴郅一個人在屋子裏坐了會兒便到了隔間兒的書案前處理公文,時不時和齊商說著朝中事宜。


    外頭的風雪已經停了,隻是天上暗雲翻湧,仍是一副風雪欲來之景。


    寧茴在屋裏待了大半天,悶得慌,站在覆蓋了厚厚一層雪的花園裏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整個身子都沁涼了大半。


    她頭上扣著鬥篷的兜帽,白雪般的絨邊蓋住了大半的臉,伸手出來捂著臉哈出熱氣,像是從雙唇間逸出了一口白霧。


    青苗凍得手都快僵了,再瞧見她鼻尖發紅,勸道:“少夫人,咱們還是迴院子去,這外頭也太冷了。”


    寧茴卻道:“青苗你先迴去,我再待會兒。”迴了院子她又該要躺榻上了。


    花園子裏大半的草木都掩映在白茫茫的雪花下,寧茴蹲在一棵光禿禿掉光了葉子的小樹苗旁邊,手指撥了撥它細細的枝椏。


    冰涼涼的雪落在她手背上,轉瞬消融遺留下淡淡的水漬。


    裴都剛從應天書院迴來,手中收攏著淡青色的油紙傘,平和地往前看了一眼,半垂著眼瞼沒有出聲兒。


    還是青苗餘光瞄見了那豐神如玉的人,忙轉身請安問好,“二公子。”


    他微微含笑點頭,手中的傘撣開外罩著禦寒的披風,立在離寧茴不遠的地方,“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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