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那處吹了許久的冷風,直到飛燕塔上的鍾聲咚咚咚的傳來方才起身,順著小木梯慢慢走了下去。


    繁花綠葉間她突然扭過頭,迴眸間輕輕一笑。


    小山坡後頭是碧藍的一片天,那上頭仿佛站好些人,有老寧,有宋勻,有長公主,有韓瑜心,還有陸霄。


    天地間闃然無聲,當年的他們都在,一個不少。


    第六十二章


    長街兩道的梧桐早落盡了, 光禿禿的枝頭立著幾隻麻雀,韓意蘭從馬車上下來看著自由振飛的雀鳥彎了彎唇, 扶著小漓遞過來的手上了濟安堂的幾步石階。


    她今日來的稍晚些,但總歸離天黑還有些時候。


    和裏頭的夥計打過招唿,照常開始了坐診。


    小漓是個坐不住的,和她一起坐了會兒就壓不住性子轉出了門去。她一貫如此,韓意蘭也沒說什麽,隻含著笑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冬日的凜冽寒風叫人心生愁緒, 她捂著手搓了搓, 又放在桌椅下的小炭盆上方晃了晃。


    今日下午沒什麽病人,她也難得清閑, 提筆蘸墨在用來開藥方的紙上畫下了一隻鳥雀。


    人啊, 還比不得一隻鳥呢。


    她輕笑一聲, 自娛自樂著也不覺煩悶,反倒比起待在府中更要來的舒心自在些。


    學徒拿著醫書從她身邊走過問了兩位藥草搭配的功效,她點綴著畫中雀鳥的眼珠子,頭也不抬的答了, 末了隨口問了一句, “現在什麽時辰了?”


    那學徒答道:“約莫酉時一刻了。”


    韓意蘭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抓起桌麵兒上的畫揉成一團扔進了腳邊的炭盆裏。小漓在外麵玩夠了,今日買的是嫦娥奔月的小糖人兒,含著嘴裏咬掉了一口,吸了吸鼻子, “是什麽味道?小姐,你在燒什麽東西嗎?”


    韓意蘭撐著頭,“不過一張廢紙罷了。”又勸道:“你少吃點兒這些東西,仔細你的牙。”


    小漓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裏的糖人兒,搬了小凳坐在她身邊,頗有興致地盯著門口,“小姐,已經酉時過了,你說他今天還會過來嗎?”


    韓意蘭:“不知道,你這麽關心他過不過來莫不是看上了人家?”


    小漓咽了咽口水,“可是他分明是來看小姐的呀。”她雖然腦子不靈光卻也有長眼睛的,蠢就蠢也罷,再不能當個睜眼瞎了,否則可怎麽活才好。


    “不是,莫要胡言亂語。”韓意蘭斜睨了她一眼。


    小漓也不知聽到她的話沒有,湊近了些小聲道:“來了來了,小姐你快瞧。”


    她說了這話後連糖人兒都顧不得吃了,嘴裏不停地又數起了數,“一,二,三,四……”


    韓意蘭眉頭一皺,到底還是抬頭往門口瞥了一眼過去。


    如往常一樣,她頭一眼看見的還是那一把劍,她不懂劍,但不妨礙她覺得那是一把頂好的利器。


    她忍不住再往上抬了抬眼,觸及的卻隻是一個一閃而過的影子,這個時候小漓的嘴裏恰恰好吐出最後一個數字,“二十。”


    小漓喊了喊,“哎,又走了,他時間怎麽抓的那麽準呢?”


    韓意蘭垂了垂眸,“你怎麽那麽多話呢?”


    小漓有些委屈,“小姐你不就是因為奴婢多話才把奴婢留在身邊解悶兒的嗎?”


    韓意蘭不理她,又提起了筆,點下一點落了墨。


    “韓大夫可在?”外頭傳來人聲,緊接著便是束紮長發的女侍衛跨門進了裏來。


    楚笏看到韓意蘭的身影拱了拱手,又轉頭出了門去。


    她這一來一去不過眨眼間,就在韓意蘭怔愣間門口驟然又多了幾人。


    青碧色邊繡纏枝蓮下裙在門檻邊曳曳而過,如夏日荷葉淩波初綻。


    眉是青黛柳葉眉,眸是含水潤花春杏眸。


    來人梳著簡單輕巧的女兒家發髻,兩頰生暈,目光飄浮得厲害不知道在想什麽,頗有幾分心不在焉。


    韓意蘭能將醫書聖典倒背如流,記性一向很好,哪怕隻見過一麵她認出了來人,正是好幾日前她在馬車上醫治的那位夫人。


    青丹半扶著寧茴,生怕她不看路摔下去,安頓著人坐在小凳上方才開口跟韓意蘭問了好,“上迴韓大夫開的藥都用了,我家少夫人身子大好,隻是晚間還是不大安穩,心悶難受,你再給瞧瞧。”


    韓意蘭聞言一笑,“我瞧夫人氣色不錯,且抬手來。”


    寧茴緊抿著唇垂頭盯著自己腰間白色襳褵發呆,青丹衝著韓意蘭笑了笑,握著她的手放在了軟墊上。


    韓意蘭坐得久了手有些發冷,觸及到手腕上這麽一下倒是把寧茴四處飄散的三魂六魄給拉了迴來,微睜大了眼看著低目的韓意蘭。


    她發呆的時候眼角微微上翹,乖巧的像是好些年前她還小的時候在一位貴夫人懷裏瞧見的雪貓兒。


    韓意蘭微笑了笑,不自覺柔緩下聲音,“無甚大礙,隻是天寒地凍難免傷身,開些藥溫養著,仔細莫惹了風便是。”


    寧茴輕應了聲,目光下放在桌麵的藥方子上,韓意蘭寫得一手好字,行雲流水間盡是灑脫大氣。


    “韓大夫這字寫得真好。”


    韓意蘭擱下筆,自嘲道:“也就這個能拿得出手了。”她這雙手繡不來花作不來畫更弾不來琴,就會寫個字兒。


    寧茴羨慕道:“那也好呀。”不像她,她就會刨土挖坑。


    寫出一筆好字兒好歹也是個雅致活兒不是?


    韓意蘭驚奇於她眼中毫不掩飾的羨慕,笑道:“夫人說得對,我得知足常樂。”


    兩人說話愈見融洽,楚笏想著還在馬車上的世子拎著已經抓好的藥提醒道:“少夫人,該走了。”


    寧茴有些躊躇猶豫,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和韓意蘭告辭。


    韓意蘭也站起了起來目送著她離開,人及至門前,她突然出了聲,“夫人……”


    寧茴迴頭,“嗯?”


    韓意蘭從腰間的荷包裏取出一朵淡藍色兩個指頭般大的小絨花,分明是曬幹後的,卻如生般鮮活。


    她撚著花別在她發髻上,含笑道:“這花名叫夜夜香,晚間幽香慰人,比安神香更是好用。隻是這花不多,還望夫人莫嫌我吝嗇。”


    寧茴摸了摸頭上的花,忙道:“怎麽會呢。”


    送走了寧茴等人韓意蘭又坐迴到了位置,小漓癟了癟嘴,“小姐怎麽舍得的?”她磨了好久都沒討得的,這倒好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反得了去。


    韓意蘭又從荷包裏取了一朵出來遞給她,說道:“真是個小孩子。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迴府去了。”


    “小姐,咱們明天還過來嗎?”


    “有空就過來。”


    “我賭一串糖葫蘆,有人明天還是會來。”


    “你說誰?”


    “小姐你這是明知故問。”


    “我確實不知他是誰。”


    ……………………………………


    馬車裏寂然無聲,裴郅斜靠著軟枕,眉梢綴著幾分不耐,直到外頭傳來聲響,車簾被掀了起來他才微緩下來。


    寧茴一進馬車便有些心虛,眼睛四處亂撇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裴郅將人拉進懷裏,她慌慌忙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見她這樣裴郅眉心一跳,冷聲道:“你以為捂得住嗎?”


    寧茴瞪了他一眼,捂不住她也要捂。


    空間顯示屏重新恢複了正常,青青草原一言難盡地看著外麵,抹了抹眼角的熊貓淚,把頭埋進挖好的坑裏,它不聽不聽王八念經,它不看不看,一會兒烏龜王八全滾蛋。


    裴郅扳下她的手,手指從櫻粉色的唇上劃過,輕抬著她的下巴。


    那眉輕輕一揚,端的是人比春山,風流蘊藉。


    寧茴被扳下的手這下又去捂著自己被晃的有些花的眼,又被裴郅握了下來。


    將人裹進披風裏,一時之間再沒了動作。


    “哪兒來的花?”裴郅問道。


    寧茴將發髻上的小花兒取了下來,“濟安堂的韓大夫送的,說是叫夜夜香。”


    這花她是沒見過的,青青草原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地不理她,也不能看看到底是什麽。


    裴郅垂眸,“這樣好的東西白送給你了?”


    寧茴輕嗯了一聲,“韓大夫說夜間安神好。”


    “一朵值百金,自然好的。”


    寧茴滿眼驚詫,“百金??”天呐!


    裴郅捏了捏她的臉,“生在深淵峭壁,能得一朵也不容易。”


    未曾想這樣珍貴,寧茴道:“這多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接下了。”韓大夫這出手也太闊綽了!


    這夫妻二人說起夜夜香,寧茴倒是暫時忘了前一刻的尷尬,青青草原念了一通烏龜王八,結果抬起熊腦袋就看見外麵相依相偎著異常和諧。


    它暗戳戳地開口提醒寧茴道:“宿主,山茶花山茶花山茶花山茶花……”


    寧茴剛被夜夜香勾去了魂,猛地一聽見山茶花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裴郅,山茶花。”


    裴郅順了順她的頭發,薄唇輕抿著弧度,微淡的顏色又淺了些,心有不悅道:“就這麽惦念著?”怎麽不見她想別的想得這麽緊?


    寧茴抓著他的胳膊,“該給我了?”


    再不給她是真的要暴躁了。


    裴郅心中不忿,捧著她臉埋下頭去,“給,你既如此惦念,給你便是了。”


    寧茴冷不丁又被捉著親了兩口,人都軟了下去。


    空間裏顯示屏又黑了下去,青青草原看著上頭的“係統提示,非禮勿視”氣的拎起鋤頭就薅了過去。


    你大爺的,還來!


    十二萬的山茶花也不能掩蓋你的罪行,啊啊,混蛋,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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