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繃著臉悶頭坐到一旁,也不看他們,嘴裏自顧自地嘟囔了半天,說些“爬個山怎麽了”“那有什麽欲蓋彌彰”之類的話。


    趙瑾月邊笑邊促狹地皺眉:“怎麽還賭上氣了?朕又沒說你們兩個不能成親。”


    安珞拍案而起:“哪有什麽成親的事!”


    趙瑾月置若罔聞:“不過你們還得再等等,等你哥哥重新當了元君再說,到時我們好一道去賀你。”


    “陛下!”安珞惱羞成怒,吼完了一聲又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憋了半晌,最後情緒很複雜地憋出一句,“哥哥什麽時候當元君?”


    “噗——”兩個人都噴笑出聲,趙瑾月伏到了桌上,剛喝了口茶的安玨不幸地嗆住了,連聲咳了一陣,指著他道,“這麽急著住到敏王府去嗎?”


    “?!”安珞雙目圓瞪,“誰急著住到敏王府了,我這不是急著讓你當元君嗎?”


    這話安玨其實是信的。他和安珞雖然也說不上太熟,但安珞與敏王同樣也隻有幾麵之緣,此時便急著成婚絕不至於。


    但眼下他們當然還是都做了一副不信的樣子來嘲笑安珞,把安珞氣得夠嗆。


    後來的事,趙瑾月美其名曰“不能讓敏王和安珞等太久”,而安珞便是在若幹年後提起,仍是會氣得瞪眼爭辯“關我屁事”。


    ——臘月,喜訊傳遍朝中宮中,皇帝身懷兩個月身孕。毫無疑問,安常侍的。


    ——元月,皇帝借過年的喜氣提起封元君之事,朝中提起數位可用人選,陛下卻一心隻想為已被廢黜的元君複位。


    ——二月,冊立元君之事被暫且按下。因為太醫說陛下被這事氣得動了胎氣的緣故,朝臣們一時間也不敢再多言一個字,能不提便不提了。


    ——三月,皇帝不顧眾臣反對,將皇次女與皇三女交由安常侍撫養。這兩個女兒今年都剛兩歲,是一對雙胞胎,但生父是誰尚不清楚,先前便一並養在了白貴君處。後來白貴君觸怒聖顏被降為禦子,兩個孩子的去處早已引起過幾番爭執,卻是誰也沒有想到會交給安玨。


    四月,皇帝的身孕六月有餘,輪廓已十分明顯。


    一日早朝,她撫著小腹,神情懨懨道:“這孩子的父親是安玨。朕與他伉儷情深,你們若執意不讓他做元君,這孩子於朕而言不要也罷,免得生下來就差著身份,讓朕難過。”


    滿座朝臣都啞了啞,而後禮部尚書小心勸道:“陛下已有孕六月有餘,此刻怎可說這種話……”


    “不能麽?”皇帝以手支頤,口吻悠悠,“成與不成,這事今兒個便定下來。若成,你們禮部就在此挑個冊封元君的吉日,把旨意也給朕寫好;若實在不成,朕也不為難各位愛卿,一會兒下了朝朕便迴寢殿去喝一碗墮胎藥。”


    毫不誇張地說,文武百官當場就全嚇跪下了,滿目愕色地叩首連連:“陛下不可,陛下三思!”


    ——有孕六個月去喝墮胎藥,不論太醫院的方子有多好、不論宮人伺候的有多小心,都是有可能丟了性命的啊!


    眼下三位皇女又都還年幼。誠然,若陛下真有個閃失沒了,大臣們還有推舉一位親王為帝這條路可走,但誰敢這會兒在朝堂上提?


    再者,為了個元君的事鬧得皇帝喪命,也真是不至於。


    最後可想而知,趙瑾月“挾身孕以令諸侯”的餿主意大獲全勝,這大概是她兩輩子裏幹得最混蛋的事了。


    ——但偶爾這麽混蛋一次,真痛快啊!


    下朝時她手裏便多了一卷禮部官員被迫擬出的聖旨,趾高氣揚地走進鸞政殿,一進門就碰上了臉色鐵青的安玨。


    安玨事先對她這些打算全然不知情,方才乍然一聽,驚得連眼前都黑了一陣,扶著禦案緩了半天。


    他覺得這事不行,他再怎麽想與她舉案齊眉也不能讓她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昏君之為。他便想著,就是跟她發火、翻臉,甚至再被她扔迴牢裏去,他都得讓她把這事改過來,不能用這樣的手段逼朝臣“就範”。


    然而和她四目相對的一刹,他的火氣突然不配合地熄了下去。


    兩個人對視了半天,他緊鎖著眉頭一歎:“陛下別胡鬧。如此這般,史家們必定津津樂道,陛下豈不遺臭萬年?”


    “哎,別急。”趙瑾月悠哉地把那明黃的卷軸遞到了他手裏,“我日後盡心盡力好好治國,讓萬邦來朝、令百姓安居,何至於就為這一件事遺臭萬年?”


    安玨搖頭:“史書上總會有這一筆的。”


    “那人非聖賢,又有誰能無過呢?”趙瑾月做出了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再聖明的皇帝都仍會辦錯事、引罵名,我有這麽一件,我受著便是了。再說,值得的。”


    “……”正想跟她說“不值得”的安玨驀地噎了聲,神情複雜地盯著她,她卻隻一聲嬉笑:“唉,我的有些想法,與元君也說不清楚。”


    他仍舊那樣盯著她。


    “人生在世短得很,有些想做的事唯有盡快做了才不會抱憾終身。這事你就聽我的,我並不止是怕對不住你,更是怕對不住我自己。”


    上一世,她就錯過太多事情了。臨終時迴顧那一輩子,她感到難過又害怕,卻已沒有後悔的餘地。


    這一世她成了帝王。老天給她這個帝王的身份她固然覺得擔子很重,但仔細想來,大概老天也希望這個擔子能幫她在必要的時候瀟灑那麽一迴兩迴。


    她並不想當個昏君,但她也不想上一世一樣,為了一個賢名把自己困死在這九重宮闕之中。


    “禮部挑的日子就在下個月,不止冊封禮,昏禮也要再辦一迴。”她佯作輕鬆地繼續說著,心裏卻已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點羞赧,目光便低了下去,“等這事忙完便看看敏王和安珞的意思。若他們互相覺得好,就給他們把吉日也定下。”


    說罷她頷一頷首,就提步繼續向殿中行去:“我先去看折子了,咱們遲些再說別的……”


    話音未落,一股力道忽地從後麵攏住了她。


    趙瑾月一聲輕叫,還沒來得及站穩,一記輕吻就落在了她額上。


    “……”她下意識地在他的懷抱裏掙紮扭捏,紅著臉嗔怪,“發什麽瘋……”


    “夫妻一心,陛下瘋著,臣當然要陪陛下一起瘋。”他輕輕地含著笑,眼眸明澈地與她對視了片刻,又吻了她一次。


    而後他便這樣銜著笑說:“臣領旨謝恩。”


    趙瑾月撲哧也笑了聲,在他的臂彎裏轉過身麵朝著他,端詳了他的笑眼一會兒,踮起腳尖,認認真真地也親了他一口。


    重活的這一迴,她很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昏禮的昏不是錯別字,本來真的叫昏禮。


    第135章 傳說中的趙堂姐(上)


    趙琳月從京城跑到邊塞用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


    她從未這樣長途跋涉過,一路的顛簸讓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被邊塞的風沙一吹便連最後的一點京城貴女的氣息也散盡了。她將長發用個簡陋的木簪草草簪在耳後,這支木簪不值什麽錢,卻是她順利逃出京城後給自己買的第一件東西,她會一直留著。


    走進這邊陲小城,趙琳月覺得一切都比京城要美。京城擁有繁華的街景、擁有紙醉金迷的夜晚,她曾也覺得能生在那裏是此生大幸。可隨著年紀漸長,她卻發現那樣的繁華大多屬於男人們,她們這些女孩子擁有的隻是一方精致閨閣,來日或許會變成夫家的一方精巧院落。


    就像養在籠子裏的鳥兒一樣,趙琳月常這樣想。


    誠然她們趙家的門楣放在那裏,一眾姐妹都會為人大婦,嫁入宗室乃至母儀天下亦有可能,可換一隻大一點的籠子便比那精致的小籠子好很多麽?


    趙琳月不稀罕,她也看厭了趙家女兒們平日裏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模樣。


    她打小的性子就是拘束不住的,在一眾姐妹都開始學規矩禮數的時候她仍愛上樹摸鳥蛋、下河抓小魚,為這個她沒少挨罰。當然……這些舉動也確實野了一些,就連府裏的男孩子們都鮮少這樣,所以家中罰她她便忍了。


    讓她忍不得的是,家裏管著她讀書。


    倒也不是不讓她讀書,趙家的女孩子都是識字懂詩文的,可也僅限於此。


    她不懂為什麽兄弟們能讀的政書史書她不能讀。爹娘說女孩子讀多了這些男人不會喜歡,來日與夫家不好處,可趙琳月覺得自己跟府裏的堂兄弟們處得挺好的。


    她有位堂兄叫趙源,和她比和他親妹妹趙瑾月都談得來,原因便是趙源說她書讀得多。


    她這趟從家裏偷偷逃出來的錢也是趙源給她的,趙源說家裏那一套教女兒的法子他反正不讚同,她願意出來搏一把也沒什麽不好。隻是趙源也說清楚了,隻要這樣一走,日後是好是壞都隻能憑她自己的本事。


    趙琳月不怕,她寧可死在外麵,也不願意在牢籠裏被關上一輩子。


    她已讀了足夠多的書,曾經女扮男裝與京中文人們在茶會上論過政。那次聲名在外的楚家大公子楚成正巧也在京中,在茶會散後他還跟她搭過話。


    他誇她機敏通透,她哪裏當得起他這樣的誇讚,連聲道不敢當,說自己不過死讀書罷了,見識短淺,今天獻醜了。


    楚成笑道:“能把書讀透已不易了,但賢弟若想長見識,倒不妨四處走走。讀書人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裏路,許多東西書上讀不出來。”


    楚成大約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句話於趙琳月而言便如一句魔咒一樣,讓她朝思暮想不能自已。


    ——是啊,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都是長見識的法子。


    可“行萬裏路”於她而言又何止是長見識?她若真有幸能行萬裏路,也就不必再怕被困在籠子裏了。


    這念頭在心裏存得久了,讓她著魔似地想要逃。


    終於,她這樣逃了出來。


    她到了這邊塞的小城,因為她聽說四處遊曆的讀書人都愛來這裏走一走。她還盤算著日後可以去江南、去蜀地,去她在書裏讀過的一切地方。


    她懷揣著這樣的心思美滋滋地走進了一家酒樓,但或許是因為心裏想得過於美好,老天決定給她一記下馬威。


    走出酒樓,她就讓幾個地痞給攔了。


    此地民風彪悍,但地痞們很會物色獵物,專挑文弱書生下手。她一個女孩子穿著男裝,瞧著比尋常的文弱書生還更文弱一些,被盯上倒是也不稀奇。


    趙琳月連連往後退,後背很快就觸到了牆。幾個地痞輕笑著睇著她,手裏擺弄著小刀:“我們幾個圖錢不圖命。你把錢留下,這事兒就了了。”


    趙琳月不想為了錢把命搭上,但孤身一人在外頭,衣食住行也都還沒有著落,她實在不敢把身上的錢都交給他們。


    可對方哪裏由得她猶豫,見她在那裏不開口便徑自上了前,生得壯實的那個拎住她的衣領,模樣精瘦幹練的身後便往她衣襟裏掏。


    趙琳月倒是束著胸,中間又還隔著兩層衣服,不至於讓他們摸出什麽。但這到底是在與男人接觸,她頓時紅了臉,牙關緊咬著,覺得恥辱不已。


    恰在此時,一聲“都護府入城了!”從主街那邊灌了過來。眼前的幾個地痞都一哆嗦,若這是書中的劇情趙琳月便該得救了,可十數匹駿馬卻隻是從旁邊的主街上疾馳了過去,無人往這小巷上多看一眼。緊接著,一遝子銀票被從趙琳月衣襟中抽出,那是她全部的家當。


    “喲嗬。”幾個地痞看著銀票直笑,“倒還挺有錢,哥幾個一年都不必再幹活了。”


    那是好幾百兩銀子。若以一年為期,他們何止是不必再幹活?花天酒地地逍遙上一年都夠了。


    趙琳月很想央他們留幾兩銀子給她,哪怕隻有一兩也好,卻最終沒敢開口。幾個地痞捏著銀票大搖大擺地離去,她獨自一人又在原地戳了好久。


    荷包裏隻剩了幾錢散碎銀兩,若是尋常過日子到能撐上一些時候,但她現下初來乍到,按原本的打算要先買個院子,物色到合適的地方前得先住客棧,這都需要錢。


    就憑這麽幾錢碎銀,這些打算是都泡了湯了。


    趙琳月自小到大頭一迴嚐到為生計發愁的滋味,好在她腦子活,驚慌之後定下心便開始思量如何賺錢了。


    跪地乞討的事她幹不出來,做點小生意手頭這點餘錢又連下本兒都不夠,再者她當下也真不敢連這僅有的碎銀都花出去。


    趙琳月便一壁魂不守舍地在路上走著一壁琢磨出路,忽地一陣中氣十足的笑音傳過來,她下意識地抬了下頭。


    幾個身著輕甲的男子正從街對麵的一家鋪子裏出來。


    她對武職的服製並不熟悉,卻記得適才縱馬馳過的人正是這樣的裝束,心下略作躊躇,銀牙一咬,就衝去擋了他們。


    正說笑的幾人止了聲,為首的那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打量了她兩眼:“什麽事?”


    趙琳月問他們:“你們是都護府的人?”


    “是啊。”那人點頭,趙琳月便又道:“我……適才讓幾個地痞搶了錢了,目下身無分文,我……”


    “哎,小兄弟,打住。”中年人止了她的話,“我們都護府辦的是掌統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罰過的差事。你被地痞搶了錢,上前頭的官衙報官去,這事不歸我們管。”


    趙琳月噎了噎。


    她怎麽會沒想過報官?卻怕家中正在找她,萬一官衙裏頭有她的畫像可就糟了。


    她便仍按照自己適才的想法說了下去:“我……覺得那些地痞敢這樣囂張,想來報官也是沒用的。隻想跟諸位大人借些錢,過些日子便還……砸鍋賣鐵我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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