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月覺得一切都無比灰暗,她懨懨的,什麽勁兒也提不起來。


    .


    臘月,聖駕迴宮,一眾從中秋起就戰戰兢兢地待在京郊的皇子們也都迴到了京中。


    睦親王去時春風得意,迴來時卻已無人問津。府門上的“睦親王府”牌匾早已撤去,連帶著府中也一片淒清。


    東宮裏,沈晰在迴宮的第二日接到了乾清宮的傳召,說皇帝召他去下棋。


    皇帝已經許久沒有召他下棋了。中秋後的這幾個月父子兩個如同普通君臣一般,隻談政事。


    沈晰於是頗有點意外,也難免有點不安,好好地整肅了一番衣冠後才隨楊福前往。


    他走進乾清宮時,皇帝手裏剝著一枚柑橘,隨手將橘皮丟進炭爐,頓時騰起一片橘香。


    看見他進來,皇帝笑了笑:“來了?坐。”


    第109章


    綠意閣中,楚怡正接待雲詩與祝氏。這迴兩個人都沒隨去毓仁園,雲詩樂得清閑,祝氏卻瞧著有些憔悴。


    “你消瘦了。”楚怡端坐在羅漢床上打量著祝氏,祝氏坐在兩步外的繡墩上低著頭,麵色微微地僵了那麽一刹。


    楚怡不禁疑惑地看向榻桌那邊的雲詩,雲詩歎氣:“太子妃這些日子都病著,一個多月前她母親進宮來陪了陪她。也不知怎的,打從那日之後太子妃的病情尚可,脾氣卻忽而不對了,隔三差五就要挑規矩上的錯漏。”


    雲詩頓了一頓:“我要帶歡宜,太子妃倒不曾說過我什麽,她們幾個輪流去宜春殿侍疾的日子卻不好過。”說著一指祝氏,“她前些日子兩句話說得不當心,就叫在廊下跪了半個時辰。這大冷的天,迴去就病了,三天前才剛養好,可不就瘦了。”


    唉……


    楚怡心裏歎氣。


    太子妃這樣她一點都不奇怪,趙夫人進宮之前,她和沈晰就都擔心過會不會雪上加霜。


    不過也未必就是趙夫人的錯,人病久了本身心態就容易崩,這也不奇怪。


    太子妃的病,斷斷續續也拖了有四個多月了。


    柔淩近來情緒愈發低落。


    “你別在意,太子妃病著,心情不好是難免的。”她隻能這樣寬慰祝氏,祝氏點點頭說知道,但可見還是有些委屈。


    祝氏臨離開前,楚怡著人備了好些阿膠燕窩之類的滋補之物讓她帶走。雲詩沒有離開的意思,待得祝氏走了,就扯著嘴角跟楚怡說:“我近來見太子妃的時候少,但聽祝奉儀當時的話……太子妃這是隔空跟你較勁呢。”


    “……關我屁事啊!”楚怡嘴角抽搐,“我都半年沒見著她了。”


    “可不是嘛。”雲詩咂嘴,“但祝氏當時也就是在陪太子妃說話時聊起了屋裏的盆栽,提了句你這裏有兩盆養得很好,太子妃便不高興了,說祝氏話裏有話,對她不恭。”


    “……”楚怡訝然,“這不沒事找事嗎?這傳出去,對她名聲也不好啊。”


    “是啊!”雲詩點頭,“反正……我就覺得她近來心裏可能頗有不平,許是覺得你得寵又和她一樣兒女雙全,而且還是側妃,怕自己在東宮立不住。總之你當心一些,快過年了,別招惹她,免得給自己惹事。”


    “我知道……”楚怡應下,心裏瘋狂吐槽:真是莫名其妙的!


    仔細想來,她是真的不理解太子妃為什麽這樣厭惡她——她雖然得寵,但是講道理,太子妃不是從一開始就很希望太子寵別人嗎?廖氏、雲詩都是太子妃推給太子的,怎麽她得了寵太子妃就不高興呢?


    她覺得太子妃的人設真是擰巴,而且越來越擰巴!


    她有點情真意切地不高興了,很想和太子妃正麵剛一下。


    但仔細想想,卻又隻能作罷——誰讓太子妃病著呢?她要是把太子妃氣出個好歹來,那可真是惹火燒身。


    .


    乾清宮,皇帝和太子不知不覺已下了半晌的棋,始終都在聊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但沈晰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有什麽事。就拿睦親王來說,雖然親王位沒了人也寥落了,可若就此沒了下文,似乎總有點虎頭蛇尾。


    果然,再又落了一子之後,皇帝直了直身子,舒了口氣,便揮手示意宮人們退了出去。


    禦前宮人們悄無聲息地轉瞬消失,沈晰定了定神,垂首道:“父皇有事?”


    皇帝手裏捏著顆子,目光盯著棋局,淡聲笑了笑:“朕知道,這一年多來,你心裏也不安生。”


    沈晰微滯,繼而頷了頷首:“是。”


    “朕不是有意不同你交心。隻是中秋之前,朕也遲遲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這樣對老三。”皇帝悵然一歎,“中秋之後,朕又在不住思量,這些話要如何同你講。”


    沈晰沒有貿然接口,隻是洗耳恭聽的姿態。其實單從這樣的開頭裏,他已覺出父皇心中沉重的情緒了,隻是又實在想不到父皇到底要說什麽。


    皇帝稍作沉吟:“你知道當初你們剛爭起來的時候,朕為何告訴你,讓你給你三弟派些要緊的差事嗎?”


    沈晰一愣,遂道:“兒臣有些猜測,隻是也拿不準。”


    皇帝點點頭,並未細問他的想法,隻說:“你還記得你四叔嗎?”


    “四叔?”沈晰怔然,當真是好生想了一想才想起這一位的事情。


    這位四叔是他的親四叔,和父皇同父同母。據說先帝在時,他便頗有雄心壯誌,並不服自己這個親哥哥。


    先帝為江山穩固考慮,自不會隨意動搖儲位,便一點也不讓這位四叔沾染朝政,隻讓他做個清閑的宗親安享富貴。


    後來先帝駕崩,父皇繼位。這位四叔的野心逐漸漲了起來,最終鬧出了弑君之事。


    父皇顧念兄弟情分沒有殺他,將他關在了宗人府大牢中,一直關到他七八年前病亡。


    皇帝長聲歎息:“朕當時不殺你四叔,便是顧及先帝。朕知道先帝不讓他沾染政事不僅是為朕的儲位穩固,也是為保他的命。”


    “但先帝失策了。”皇帝說著,將沈晰方才落下的一子拿了起來,擱去了另外一處,棋局頓時格局一變,沈晰那邊倏然顯了頹勢。


    “就是因為那麽一步之差而已。”皇帝輕笑了聲,“朕這些年時時在想,其實當年四弟論才學本事都是比不過朕的,若父皇讓他在朝堂上一展拳腳,最後他也會輸給朕。那樣他是不是就會心服口服,等到朕繼位的時候,是不是也就沒有那些覆水難收的事了。”


    所以在他的親生兒子生出如出一轍的野心的時候,他選擇了這條路。


    他放任他、抬舉他,讓他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哪怕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心性本事都比不過另一個兒子。


    這對沈暉來說雖不公平,但這或許能保沈暉的命。


    “這一年多,你沒讓朕失望。”皇帝麵露讚許,“朕知道你心裏不安,但你還是把該做的事都做得很好。處亂不驚,這是為帝王者該有的氣度。”


    沈晰聽到了這句讚許,卻顧不上為此高興:“可三弟……”


    他眉心微蹙,搖了搖頭:“恐怕他隻覺得兒臣得勝隻是因父皇袒護,而非他本事不夠。”


    皇帝輕哂:“你知道這三個多月來,朕時常差人責他。”


    沈晰道:“兒臣知道。”


    “朕並非宣泄怒火,所責之事皆是他辦差時的不足之處,還有他的心急氣盛。”


    沈晰聽及此便放了幾分心。三弟素來心氣頗高,能讓他心服口服,才能免去後患。


    “而你,朕想讓你答應朕一件事。”皇帝又說。


    沈晰忙迴神:“父皇請說。”


    “這件事朕希望你答應,但你也可以不應。朕不想聽你貿然作答,你深思之後再給朕答案也不遲。”皇帝道。


    沈晰緩緩點頭,皇帝斂去笑意,一字一頓道:“不要為你三弟與你爭位的事記仇。待你登基之後,仍給他一個親王的爵位,讓他安度一生。”


    沈晰微微愕然。


    其實他並沒有想過與三弟秋後算賬的事,但皇帝突然這般提起來,他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應。


    權位之爭素來敏感,曆朝曆代早年爭過位的,都難以在日後和睦相處。


    “朕老了……”皇帝長聲而歎,“有事看著太醫稟話小心的樣子,朕便在想自己百年之後會發生什麽。這幾年,朕年老昏聵,弄得你們的日子都不安生——但晰兒啊,你還年輕,你繼位後與朕在位時一樣讓你的兄弟們擔驚受怕。”


    沈晰突如其來地感受到了那種衰老的虛弱。前幾年昏聵的父皇,都並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感覺。


    現在,父皇在思量身後事了。


    他仍舊喜怒無常、仍舊患得患失,但是他前所未有地在意起了兒女們的事情。


    他布了這麽一大盤局將三弟捧起來又拉下去,最終卻是想保三弟的命。


    可憐天下父母心,沈晰希望三弟能明白父皇這份心意。


    “兒臣聽父皇的。”他沉然頷首,“從前的事便過去了。兒臣是當兄長的人,三弟的不敬與算計,兒臣不與他計較。”


    話音落處,皇帝明顯地驟然鬆了口氣。


    “好,好。”他一下一下地點著頭,整個人都輕鬆下來。這種輕鬆,沈晰已有至少兩年不曾見過了。


    .


    當日晚上,皇帝大病。


    高燒不知怎的突然發了起來,太醫們急趕而至,乾清宮裏燈火通明。


    東宮自也因此被驚動,沈晰匆匆穿上衣服便往乾清宮趕,直到翌日上午才迴來。


    “皇上如何了?”楚怡一眼看出他神情疲憊,邊問邊按著他坐。


    沈晰這一夜顯是沒少勞心傷神,木了一會兒才道:“還好,燒姑且退下來了。”


    但他心裏一點也沒有鬆下勁兒。他有一股按捺不住的不安,這種不安在父皇先前生病時都不曾有過。


    他怕父皇挺不過這一次。


    “這幾日,我想去乾清宮侍疾。”他攥著楚怡的手道。


    楚怡連連點頭:“應該的,你好好守著。”


    “你若怕太子妃找你的事,可以先去母妃那裏住著。”他說。


    “這我自己看著辦,你不用為我操心。”她說。


    她感覺到了他的魂不守舍,連攥在她手上的手都在不住地顫。這種情緒在他這樣沉穩的人身上實在不常有,楚怡的心也跟著顫了起來,一陣陣的惶恐不安。


    她其實對皇帝沒有任何感情可言。時至今日,她都沒親眼見過皇帝。所以縱使這個人是沈晰的父親,給她造成的感覺也依舊虛幻遙遠。


    可她現在的惶恐不安也並非毫無道理。


    這到底是古代,如若皇帝駕崩……


    指不準就意味著一場動蕩。


    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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