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咬下一口雞腿的沈映滯了一下,旋即點頭:“是了,殿下總歸自己也能想到,但未必還會找你去議事。”


    “他不找我議,我就沒了當麵剖白的機會。”楚成攤手,“所以你看現在多好,我和我妹妹一個能臣一個寵妃,又都大公無私一心為他考慮,我們不值得他賭一把嗎?”


    “……那誰知道。”沈映沒太給他麵子,還翻了一記白眼,“皇上近幾年身子不濟,儲位離皇位也越發近了,誰知此時此刻他肯不肯涉險?”


    “你看,你就是不會看人。”楚成咂著酒搖頭,“太子或許是活這麽大都沒經過什麽太大的風浪,但終究不是個生性軟弱的人,否則從一開始就不會用我了。再者……”


    他仰首把盞中剩下的酒飲盡了:“再者我妹妹專寵那麽多年,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嗎?一個人但凡讓另一個人住進他心裏,就難再弄出去了,何況還是在我妹妹這樣一心一意為他考慮的時候?”


    在書房裏飲著茶聽太子說話的片刻之間,他腦海中鬥轉星移般地思量了許多問題。


    皇上的性子、太子的性子、他妹妹的性子、他妹妹與太子的情分,甚至還有兩個孩子。


    最後他是因覺得太子既有血性又重情義,才敢把那些話全都說出來。


    這樣似乎最險,但其實也最有可能保住他們兄妹二人的命。


    不然的話,莫說太子一旦自己悶頭想到了他所言之事會怎麽做,就是他沒有去想,真的按部就班地過了這一關,日後也難保皇上不會再殺他們。


    他得讓太子明白他們都忠心不二,才有可能令太子反過來一次次保他們。


    但如果太子這一迴真的賭輸了,如果他們都賭輸了……


    楚成又灌下去了滿滿的一盅酒。


    人,總歸都要有一死的。


    第103章


    當晚沈晰沒迴綠意閣,著人給楚怡帶了個話,說他自己在書房睡。


    這樣的情況這幾年其實也有不少,他有時太忙了就會留在書房或者去前宅的寢殿。但這迴,楚怡罕見地失眠了。


    她滿腦子都是沈晰昨天心情不好喝悶酒的樣子以及他跟她說的話。她倒也沒後悔自己給他那麽不怕死的答案,主要是這事兒怕死也沒用,就是越想越覺得他今天可能心情也挺糟糕的。


    楚怡便因為這個在床上翻來覆去打了好多個滾兒,最後頭發亂糟糟地坐起來,在黑暗中陷入沉思。


    嗯……今天她可能神經過於大條了點。


    他昨晚心情不好,她應該多陪一陪他啊,怎麽晚上反倒沒跟他一起用膳呢?


    然後楚怡糾結了一下。


    雖然天冷了,大半夜爬起來很虐,不過實際上現在他們的住處就是一牆之隔,從她這裏南側的月門穿過去直接就是他書房的院子。


    虐歸虐,但虐不了幾步路。


    為了沈晰還是值得的!


    楚怡揚音一喚:“來人。”


    外麵值夜的宮女立刻掌燈進屋,楚怡下地踩上鞋跟她說:“取衣服來,我去前麵看看殿下。”


    那宮女愣了一下,而後大概也是想到了兩方院子離得很近,便也沒勸。


    楚怡匆匆穿好了衣服,披了件厚鬥篷又揣了個手爐,對鏡看了看,覺得自己裹得像隻小熊。


    楚小熊踏著殘雪出了門,最多四五十步路的樣子,到書房門口時已是一身的寒氣。


    書房晚上值夜的宦官是三個,兩個位份高些的在外屋,外頭隻有一個十五六的小宦官在揣著手哆嗦。乍見楚怡過來,他好生愣了一下,遲疑著上前詢問:“側妃您……”


    “我不放心殿下,過來瞧瞧。”楚怡說著把手爐掖給了他,“這個你先拿著用,一會兒炭不熱了就去我那裏添。”


    小宦官千恩萬謝地接過去攏進袖中,又趕緊幫她推門。外麵的寒氣往裏一湧,盤坐在外屋打瞌睡的兩個也醒了,睜眼一瞧,都匆忙過來見禮。


    楚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進屋闔上門,做賊似的往裏瞧了瞧,見裏屋燈已然熄了。


    她便解了鬥篷交給隨來的宮女,壓音給他們說不必跟著,自己躡手躡腳地往裏走去。


    視線緩了好一會兒,她才看清床榻的位置。書房裏就一方窄榻,一個人睡算是寬裕,但是兩個人睡是有點擠的……


    於是她決定今天跟沈晰擠一擠!


    沈晰其實也剛睡著,乍然感覺到一股寒氣擠到旁邊一下子就醒了。


    黑暗中,楚怡隻覺床上的人猛然縮了一下,然後一個很猶豫的聲音響了起來:“……誰?”


    他顯然沒有過有人三更半夜一聲不響摸上床的經曆。


    楚怡一哂,本來不想吭聲,轉念一想又怕他把她給踹下去,就說:“你往裏挪挪!”


    “?”沈晰辨出聲音,一臉不解地往裏挪了挪。等她躺好,他把她攏進被子抱住了她,給她驅寒。


    床太窄,兩個人麵對麵睡不下,所以楚怡是背對著他的。她覺得脖頸後被他的唿氣弄得溫溫熱熱,正縮脖子,聽到他低低笑問:“怎麽過來了?”


    “我睡不著。”楚怡頓了頓,又說,“越想越覺得你是不是不太高興,早知道就和你一起用晚膳了。”


    沈晰不禁嗤笑:“我哪有那麽小心眼兒?”


    “……不是說你為這個不高興。”楚怡也笑出來,解釋道,“我是覺得你可能正為朝堂上的事煩心著,我應該多陪陪你。”


    “哦……”他恍悟一應,遂又說,“也沒事,今天叫你兄長來議了一議,我心裏有數了。”


    楚怡心頭一緊,想翻身麵對麵地問他,手往旁邊一摸發覺確實沒有空間供她翻身便又停住了,隻努力扭了扭頭:“怎麽說?”


    “我打算賭一把,賭父皇沒打你和楚成的主意,先把睦親王和孫家的事捅出去再說。”他道。


    楚怡聽得雲裏霧裏,仔細想想還是雲裏霧裏,啞啞道:“具體點……?”


    “明天再說,我還要早起上朝,先睡覺。”他道。


    她想想也對,就沒有再接著問,乖乖地閉眼睡了。


    可過了約莫一刻,他不想好好睡了——床窄,兩個人離得這麽近,根本忍不住。


    他也沒讓楚怡翻身,從後麵摟著她就解決了。


    臨近清晨時他又湊過來,楚怡這迴反應敏捷,一把推住他:“別鬧!!!”


    ——然後咣當掉到了地上。


    “……”她在地上捂著後腦勺感受著暈眩,罪魁禍首迅速往外挪了挪,扒在床邊憐憫地看著她。


    “沒事……”他問。


    楚怡邊揉後腦勺邊朝他擺手:“沒事啊,沒事!你趕緊再睡一會兒,別招惹我!我一會兒還得去宜春殿問安好嗎!”


    真是的,昨天的腰酸還沒緩過來呢!


    “哦……”沈晰乖了,伸出一隻手拉她上床,兩個人又一起純潔地睡了半個時辰。


    .


    當天上午下朝後,沈晰便如約到了綠意閣,把昨天跟楚成議出的結果說給了她聽。


    楚怡聽完鎖著眉頭思索了半晌,誠懇地問他:“你賭這個會不會太拚了?”


    賭君心啊我擦!賭錯了不要錢直接要命!


    沈晰銜笑彈她腦門兒:“那不賭怎麽辦,難道直接推你送死?美人兒你就算不讓我放棄江山,也不至於這麽急著見閻王?”


    楚怡:“……有道理。”


    自此之後,沈晰究竟是怎樣做的楚怡不太清楚,她所看到的是他好像暫時把這事擱置了。正好年關已近,在年關前太子妃終於病愈,除夕當日楚怡照例跟著她去參了各種宴席。


    她也是到除夕那天跟太子妃見了麵才發現她是真的病了,此前她一直以為她是氣不過宜春殿後移的事在“稱病”而已。兩個人於是客客氣氣地聊了幾句,楚怡說殿下您保重身子啊,太子妃說自然自然,側妃你也是。


    年初一傍晚,東宮給沈沂大賀了兩歲生辰。宴席上很熱鬧,該來的宗親都來了,但楚怡敏銳地注意到了她這裏沒有睦親王府的側妃。


    她又問了問嶽嬤嬤正妃來沒來,嶽嬤嬤說也沒有。不僅正妃側妃都沒到,睦親王本人也沒去前宅參席。


    ——看來朝上是掐厲害了,連粉飾太平都省了。


    年初九,過年的喜氣戛然而止。


    ——皇帝突然大病,一覺起來高燒不退,宮裏宮外都很緊張。


    楚怡心裏也繃緊了,因為從沈晰的反應來看,皇帝並不是別有用意的裝病,是真的病了,而且病況不太好。


    接下來,便又是皇子們輪流入殿侍疾。


    沈晰這個太子是頭一個去的,年初九在乾清宮待了一天一夜,接著是皇長子。


    皇長子又待了一天一夜,而後該換皇三子,也就是睦親王。


    睦親王進殿後,一留就是五六天。


    其間禦前有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傳出來,說皇上讓睦親王替他看折子了。


    這些天裏,沈晰顯然很是焦灼。


    他摸不清父皇的心思,不知父皇是對他不滿了還是在對睦親王欲擒故縱。但就像先前的那件事裏他無法直接去問父皇是否想取楚成楚怡的性命一樣,此時他也沒法去問父皇到底在想什麽。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了四月,春暖花開之時。


    皇帝在這四個月裏都沒有上朝,好在三省六部都還可以照常運轉。有些要緊的折子仍會呈進乾清宮和東宮,東宮這邊,沈晰定著心神按部就班地看,而乾清宮裏發出來的,偶爾可見是睦親王的字跡。


    朝中關於儲位的議論自然越來越熱烈,之前的天象之說在這樣的大事中,石沉大海般的銷聲匿跡。


    與其一同銷聲匿跡的還有沈晰呈進乾清宮的關於睦親王與孫家私交的奏章。


    五月初,楚怡在歪在沈晰懷裏聽他念書的時候,從他的頭發裏發現了一根白發!


    雖然隻有一根,但也足夠讓她驚奇了,畢竟以前從沒見過。這幫皇親貴胄都很講究養生之道,他的頭發比她都烏黑濃密。


    她便把它拔下來拿給他看,他瞧了一眼,苦笑:“最近太不安生了,真愁啊……”


    楚怡笑笑,沒心沒肺地說要拿它玩翻繩,被他按在床上撓癢到哭著求饒。


    六月,皇帝的身子似乎好轉了些,下旨去園子裏避暑。


    這迴在一眾皇子中,他隻傳了太子與睦親王隨駕。


    局勢緊張,沈晰本不想帶家眷,但最終還是把楚怡與月恆沈沂帶走了,因為他實在怕太子妃會在此時做些什麽。


    如果太子妃此時犯個糊塗,他隻怕顧都顧不上。


    宜春殿裏,趙瑾月倒不在意太子獨帶了側妃離宮,反正這幾年也都是這樣。沒了側妃,晨省昏定時她反倒覺得更稱心了。


    這半年來她的身體也一直不算太好,似乎總有一口氣堵在心裏、總有一份沉悶壓在腦後,這幾日見不到側妃倒讓她輕鬆了些。她偶爾便會想,如若側妃一直不在該多好。


    別的妃妾當真都對她很恭敬,唯獨側妃,是讓她時時無所適從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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