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相視一望,複又跪了下去:“殿下……”史氏神色訕訕,“臣妾等昨兒個沒能向太子殿下問安。”


    “?”趙瑾月一愣,“怎麽迴事?不是讓人領你們去書房了麽?”


    陶氏迴道:“是,但昨兒個殿下忙得很,就讓我們在書房外候著。後來楚良娣那邊差了人過去,說楚良娣身子不適,殿下就去看了她……”


    “……這楚良娣。”趙瑾月眉頭倏皺,大顯不滿,“本宮倒也不曾見過她這樣爭寵。”


    “卻也不是楚良娣的錯……”史氏囁嚅著又接迴了話茬。


    陶氏下意識地瞪她,可她還是說了下去:“殿下也沒留在楚良娣那兒,去了一趟就迴來了。後來迴到個書房又忙了會兒政事,再之後許是累了,便讓張公公出來吩咐臣妾等告了退。”


    她這般說著,陶氏目光緊盯著地麵,氣得直咬牙。


    她覺得這史氏簡直就是個傻子——楚良娣那麽大一尊寵妃放在那兒,尋個機會先給她安個罪名不好麽?何必這樣老老實實地迴話!


    史氏和她半步之遙,感受到了這股情緒,但未理她。


    幾步開外,太子妃顏色稍霽:“這樣啊,那樣不好同楚良娣計較了。”


    “是。”史氏低著頭,頓了頓,又說,“臣妾和陶奉儀也沒怪楚良娣,隻是……想問問殿下,今日還可去向太子殿下見禮麽?”


    “這事……”太子妃略作思忖。


    不論在東宮還是園子裏,太子日常理政的地方都時常有朝臣覲見,女眷無故不能隨意走動。目下的東宮裏頭,也就她這個正妃和得了恩旨的楚氏可以隨便去,眼下史氏和陶氏想再掙個機會……


    她想了想,還是搖了頭:“不差這一個禮,二位妹妹就準備著,等著殿下召見吧。”


    二人一時都有失望之色,但終究也不好說什麽,隻得告了退。


    退出傾文殿,陶氏適才的不滿就顯露了出來,不過史氏比她位份要高,她隻得蘊著笑說:“寶林姐姐怎的這樣實在。楚良娣在東宮是為多厲害的主兒……我還道寶林姐姐也心中有數呢。”


    “有數沒數的,你那些伎倆都別拉上我。”史氏說完轉身就走,一句話都不惜的多同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陶氏說。


    一如陶氏適才覺得她傻一般,她也覺得陶氏愚不可及。


    ——楚良娣那麽得寵的主兒,這麽明著捅她刀子,不是上趕著招惹她麽?


    論身份論寵愛,目下都是楚良娣高她們一頭。陶氏幹這種事,真覺得自己能有什麽勝算不成?


    隻怕還沒害到楚良娣,自己就已經先被捏死了!


    史氏心裏把這些盤算得清楚,而且楚良娣的厲害,她也見識過了。


    那是大家還都在尚儀局中待選的時候,有那麽幾位或家世極佳或生得極美的姑娘,是女官們很看好的。女官們也知道皇上近來病著,無心給後宮添人,就說讓她們好好學規矩,迴頭去舒貴妃跟前露露臉。


    舒貴妃是太子的養母,這話一說誰都清楚什麽意思。可後來呢?那幾個都因為一些不大不小的問題落了選,雖然真找證據好像也找不到什麽,可若說隻是巧合,反正史氏是不信。


    那麽,東宮裏的其他人又都不得寵,最有可能幹這事的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史氏可不想與楚良娣起什麽衝突,一點也不想。如果一定要和楚良娣有點什麽關係,那她寧可投靠她。


    於是迴到自己的住處,史氏便讓身邊的宮女去給楚良娣備了禮,著意提點了必須是厚禮。另一邊,陶氏先是對楚良娣存怨,又在史氏那兒挨了頓懟,氣得幹坐了半晌才緩迴來。


    但她也沒工夫沉溺於此,事到如今,趕緊讓太子記住她才是最重要的。


    她便鐵青著臉問宮女:“你知不知道有什麽地方是殿下平日裏按時按點必去的?”


    宮女被問得一愣,想了想,即道:“那便是書房了。殿下自己的書房、還有幾個孩子的書房,都是日日要去的,按時按點。”


    陶氏秀眉間蹙出一道細細地縫,淡看向地麵,又道:“那不是我能隨便去的地方,換一個。”


    宮女恍惚,明白她這是要幹什麽了,便又往女眷們可以走動的地方想了一想。


    可接著,她卻隻能為難地迴說:“那就……隻有楚良娣那兒了,殿下日日都去見她。晚上是什麽時辰說不準,要看殿下忙到什麽時候。但白天,每到晌午用膳的時候,殿下基本都是按時按點地過去的。”


    “……”陶氏一時間覺得這比去書房還不好辦。


    但很快,她又定住了氣,覺得有些該辦的事總歸還是要辦的。


    這位太子殿下明擺著不是貪戀美色的人,但凡他貪戀一點,東宮裏也不至於隻有一位寵妃。


    所以有些機會,她不自己爭是不行的。


    第64章


    幾天之後,楚怡就聽說史寶林攜賀禮前來拜見了。這種走動顯然不是新人入宮約定俗成的規矩,於是楚怡為了不顯得太有敵意,收了她的禮;但也不想沾染投靠結盟之類亂七八糟的問題,便沒有見她。


    第二天,楚怡又讓人備了份分量差不多的禮給她送迴去,意在兩不相欠。


    史寶林收到這迴禮後,秀眉緊緊鎖了半天,最後問身邊的宮女:“你說楚良娣這是在試探我的誠意……還是真懶得理我這茬?”


    宮女被她問得一懵,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麽給她答案。


    在試探誠意是有可能的,畢竟這才一來一往。可反過來說,懶得理她似乎更有可能。


    若是試探誠意,大概或多或少會見一見。見了麵邊聊邊試探,不比這麽隔空摸索要強?


    再者,這兩年裏楚良娣得到的寵愛實在太穩固了。在她眼裏,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與人結盟也有可能。說到底結了盟那就得分寵,誠然那樣或許地位更穩固、更不會受欺負,但楚良娣現下也地位穩固得很,不想與人分寵也不稀奇。


    那宮女便委婉地同史寶林說了這番意思,史寶林聽得憂愁歎氣:“也是,若換做我,也覺得沒有必要。”


    那宮女又說:“但您可不能明著爭寵。東宮裏頭都說,這兩年裏太子殿下真是誰也沒召幸過,獨她一個得殿下的心。外人隻瞧著這兩年之中東宮還有旁人添了三個孩子,可那其實都是楚良娣得寵之前懷上的。”


    “這我知道。”史寶林點頭,“我自不會跟她明著爭,什麽得寵也不敵保命要緊。不過陶氏那邊你要替我盯著一些,她那個小家子氣的性子若真惹出什麽,可別拖著咱們一起倒黴。”


    “哎,奴婢有數。”宮女伶俐地一福,便退了出去。史寶林身邊也是有宦官的,這事她得同掌事宦官商量著來,平日裏四下走動還是宦官來得更方便些。


    錦心閣中,陶氏身邊的貼身侍婢三日之內在園子與皇宮間折了個往返,累得夠嗆,但好在找迴的東西讓陶氏很滿意。


    陶氏想做一身桃花襖裙,比劃著跟她說裏層要素白底子的綢子,綢子上要有顏色粉嫩的花枝。外層呢,要半透的白紗,如此覆在裏層上會顯得桃花枝朦朧嬌俏。領子上的掐牙與馬麵裙都要與花枝顏色一模一樣的粉,看起來不能有一丁點差別才好,這樣瞧著才渾然天成。


    陶氏原沒見過這樣的衣裙,這是京中貴女間剛流行起來的,她在采選時才見過一次。不過她生得白,遙遙一瞧就知道自己襯得住這衣裳,早就想做一身來穿了。


    陶氏位份不高也不得寵,想指定要什麽料子,是得給尚服局塞錢的。這樣的料子又都是夏季才用,眼下已然入冬,去庫裏找起來很麻煩,尚服局便推三阻四,不得不再多加一份銀子。


    饒是錢花到了這個地步,尚服局都不肯幫著她們做,理由也很說得過去:“如今天氣冷了,各宮娘娘都要添置新衣,我們的活多著呢。你們這會兒說要夏衣,不是添亂麽?”


    但這沒關係,東宮原也有自己的針線房和繡房。陶氏就讓身邊的宮女將料子送了過去,另外又忍痛多花了一筆錢,讓針線房那邊務必趕緊做出來,千萬別拖著。


    於是過了沒幾天,陶氏便拿到了這身衣服。現下穿這個其實已很冷了,不過想想是為了穿給誰看,她就能豁得出去。


    玉斕苑中,沈晰照例用過早膳就去書房忙他的事去了,在新人進來後,這樣和從前一般無二的日子已然持續了好幾天。楚怡心裏酸甜交集,一邊覺得這樣挺好,一邊又覺得是在飲鴆止渴。


    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這幾天她天天都是這樣的想法。


    是以她照常樂樂嗬嗬地陪月恆玩了一上午。月恆再過幾天便要滿周歲,現下已經會走了,每天邊在院子裏晃晃悠悠邊咿咿呀呀說個不停,沈晰總抱著她刮她的鼻子,說她是個小話癆。


    楚怡給她念了會兒歌謠,又把她帶去了院子中,她指什麽楚怡就順便告訴她那是什麽。但她現在還太小了,最近記得最熟的就是“大樹”,所以院子裏的幾棵樹她近來都特別喜歡。


    臨近晌午,月恆扯起了哈欠。楚怡便將她帶迴了屋,讓乳母喂她吃東西,自己也打算迴房歇一歇,一會兒好跟沈晰一起用膳。


    然而沈晰還沒來,白玉神秘兮兮地小跑了進來:“娘子!”


    “嗯?”歪在床上緩神兒的楚怡睜開眼,白玉湊到床邊跟她說:“那位陶奉儀娘子,現下正帶著宮女在離咱院門沒多遠的地方轉悠呢。穿得那叫一個單薄,倒是嬌俏得很。”


    頭一句話楚怡或許還能反應不過來,但第二句,讓她一下鎖起了眉頭。


    這都十一月中了,按照二十一世紀的陽曆算那就是十二月,當真已經挺冷的了。她屋裏早就地龍炭盆全已開始用,陶氏卻穿得“單薄”又“嬌俏”——這是豁出去了隻要風度不要溫度啊!在打什麽算盤不要太明顯!


    楚怡便冷著臉坐起身:“她是不是打聽著殿下每日中午都要來我這兒用膳了?”


    “……”白玉縮了縮脖子,訕笑,“這……這不用打聽,東宮裏都知道的。”


    “嗬。”楚怡冷笑了聲,站起身就往外頭走,路過放著銅盆的架子時還一把抄起了銅盆。


    是,她知道他臨幸這兩個新人是早晚的事,甚至有點期待他趕緊去,因為懸而未決的感覺更加討厭。


    但眼下這個情形可不一樣!陶氏算準了要在他來見她時把他拉走,這是在她的地盤上撒野,往她的眼睛裏使勁扔沙子!


    他在陶氏和史氏向她見禮時過來看她還不是她主動幹的事呢,她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在他罰完擅作主張的青玉和周明後她還扣了他們兩個月的俸祿。


    如今這個陶氏倒是很“坦蕩”啊,這就不管不顧地殺到她門口了?


    她並不想給她們什麽下馬威,可她們既然來她碗裏夾肉,就別怪她伸筷子戳迴去了!


    除此之外,長久以來的心中不安也在下意識裏令她想要借此求個結果。


    楚怡隻覺心裏的火氣蹭蹭地往上竄,心道我若今兒讓你得了逞,日後我在東宮裏還混不混了?


    白玉被她這氣勢嚇得愣了愣才想起追出去,隻見楚怡擼起袖子一彎腰就從院子裏的大水缸裏舀了一盆涼水,然後端著水就穩穩地出了院門。


    院外最多三丈的地方,陶氏正努力定著心帶著宮女散步。這種事一定要做得若無其事才行,讓太子覺得她是故意等在這裏就不可信了。所以她雖然心裏滿是期待,也一眼都不敢往太子來的方向看,還要故作輕鬆地與宮女閑聊,心弦繃得緊緊的。


    “哎,那朵梅花開得好!”陶氏邊說邊笑意嫣然地踮起腳尖要摘枝頭上的臘梅。


    她不知道太子具體何時迴來,隻好時時刻刻維持著這份嬌俏活潑。


    她要讓太子遙遙看見她就眼前一亮。


    在她的指尖觸到枝頭的時候,一道身影突然撞進了她的餘光。


    她身影來得極快,陶氏一怔,慌忙轉頭。還沒定驚看清楚,一盆水就帶著寒涼襲了她一臉!


    “……?!”陶氏頓時傻在了那兒,妝也花了發髻也塌了,新做的衣服也濕透了。


    刺骨的寒意緊接著就開始往身體中侵襲,陶氏也在這時看清了眼前是誰:“楚、楚良娣……”


    她錯愕不已地看著眼前這位身份高貴的東宮妃妾,怎麽想也不懂她為何能做出這種事!


    楚怡也冷冷地看著她,空氣在寒冷中滯了一會兒,陶氏嘴唇哆嗦著下跪:“良娣……良娣娘子這是幹什麽……”


    楚怡一聲冷笑:“我院子裏連打雜的丫頭都穿上棉衣了,偏生陶奉儀不怕冷。那我就再幫陶奉儀涼快涼快啊,透心涼心飛揚,痛快不?”


    陶氏的聲音帶了哭腔:“臣妾初入東宮,若有什麽讓良娣娘子不快的地方,還請娘子明示。”


    說得那叫一個委屈!楚怡便咬牙嘲諷地給她配了個音:“嚶嚶嚶嚶嚶嚶嚶——”


    “……?”陶氏當然不會理解這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網絡象聲詞擱在這兒是什麽意思,就是知道,她現在被凍得發僵的腦子也反應不過來了。


    楚怡淡看著她凍得發紫的嘴唇:“你要找殿下告狀盡管去,你覺得委屈,我這兒也想求個痛快呢!咱別搞粉飾太平的那一套,要幹架就真刀真槍的來!”


    話音剛落,陶氏嗚嗚咽咽地哭了。


    雖然方才她就很委屈,可是這個時候的哭,顯然還是證明了一點問題。


    即便楚怡氣勢很足眼下後脊也還是控製不住地僵了一下,然後轉過了頭。


    隔著一方不太大的花圃,她看到沈晰和一眾宮人站在那兒。宮人們都死死低著頭,沈晰的臉剛好被一支四季常青的鬆樹枝擋著,她看不到神情。


    “哼!”楚怡到底有點怕了,外強中幹地冷哼了一聲,把銅盆塞給旁邊的白玉,就轉身進了屋。


    白玉沒敢跟著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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