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覺得,如果她也讀上一點兒,可能就不會惹出這麽多事了。因為那些書太子必定都讀過,她也讀,或許就能跟太子的想法接近一些。


    可現在身在東宮,想讀那些書大概隻會更難。後宮不得幹政的規矩就放在那兒,她這個當太子正妃的人去讀那些,多半會比那個堂姐更慘。


    第45章


    幾日後,楚成便離了京。綠意閣在他離京前晚設了個小宴,為他餞行。


    這宴席,沈晰原本是該在的,但臨近晚膳時皇帝急召他與議政,他也沒辦法,隻好讓這兄妹倆自己用。


    乾清宮裏一派肅穆,幾個重臣都在殿中。沈晰一進殿,首先瞧見了太子妃的父親,戶部尚書趙勵。


    趙勵正立於殿中稟話,見太子進來,停下來施了一禮。沈晰沒作聲,一揖算是迴禮,接著便坐到旁邊一道聽了。


    趙勵繼續向皇帝稟道:“……從當下的情形來看,疫情雖還不算嚴重,但病死的牲畜流向四方,恐難控製。”


    疫情?


    沈晰眉心鎖起,再聽下去,逐漸聽出了個大概。


    事情是從南邊起來的,甘肅、陝西、川渝等多地近來陸續出現了疫情。疫情時常一鬧就是大事,幾地官員都未敢懈怠,立刻著手防疫,該做的都做了。


    可疫情還是流傳了開來,而且傳得似乎有點沒道理。


    比如在四川,好幾處鬧起疫病的村子根本不挨著,村民之間也並無往來,卻先後鬧起了同樣的疫症,叫人一點防備也沒有。


    也因為這個,幾地官員最初時都以為是禽鳥帶來的疫病。因為禽鳥會飛嘛,一天飛出個幾十裏地也不稀奇,到了地方降落在哪戶人家,悄無聲息地將疫病留下很容易,相距甚遠的幾地因此都犯了疫病也好解釋。


    幾地就都好生撲殺了一番禽鳥。從家養的雞鴨鵝到山林的麻雀烏鴉,能弄死的全都弄死,弄死後還要大火焚燒。


    但很快,他們又發現這疫病和鳥沒關係,是從羊身上來的。


    準確地說,是從羊肉上來的。患病的百姓大多在發病前幾日用過羊肉,隻不過時間各不相同,所以誰也沒往那上麵想。


    目下,羊肉的來源尚且在查,相隔甚遠的幾處百姓為何會買到同樣的病羊也尚不清楚。但控製疫情比這些都要緊,疫病若真鬧得兇起來,滅了天下半數人口也不稀奇,事態必須趕緊控製住才好。


    在事情稟入京中之前,幾地已都有了些安排,比如市麵上暫不可出售羊肉,自家養的羊也要像先前殺禽鳥那樣撲殺,損失由朝廷來補貼等等。


    但疫情畢竟已經鬧開了,最終還是要向京中稟名。就這樣,八百裏加急的折子才送到了戶部,趙勵不敢小覷,又立刻呈進了宮裏。


    待得趙勵稟清了始末,本就沉寂的殿中安靜得愈發可怕了。


    撥錢款撥藥材乃至封鎖鬧了疫情的城池村落其實都不難,但這種事,無疑會令每一個人心生恐懼。在座幾人就算都不會碰上疫病半點,也不免為這天下的將來憂心一番——如若真的死了太多的人,朝廷的根基都怕是要動搖了。


    眾人於是緊鑼密鼓地議了一番,首先定下了將哪幾位太醫派出去。天下醫者雖多,但要立刻上手鑽研一樣疫病,還是得太醫院來最為穩妥。


    其次,皇帝下旨撥了幾萬兵馬到鬧災的地方,該封城的必須封死。這一點看似殘忍,相當於將災情嚴重的地方扔下自生自滅,但同時也是最仁慈的方法了。


    ——眼下還不知如何醫治,不把已得了疫病的百姓困住,他們四處走動、逃難,再傳給別人怎麽辦?


    曆朝曆代治疫都免不了要這樣辦,也隻能這樣辦。


    待得這些都定下來後,太子也說了說自己的想法。他道雖然防疫為先,但這源頭究竟是從哪兒來的,也得抓緊去查,不可懈怠。


    “雖然幾地都已對羊肉下了禁令,但兒臣覺得,這疫病的由來實在古怪。”他說。


    以前從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就算疫情鬧得再大,也該是從一地開始擴散而出,而非毫無征兆的在幾地同時冒出來。


    皇帝點了頭:“朕也是這樣想。此事就交給你去辦,東宮官你自可以用,若需要朝中協助,你也隻管安排便是。”


    沈晰敢開口提想法就沒怕把這擔子接下來,當即起身一揖:“兒臣領旨。”


    如此這般,一場賑災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開始了。楚怡也因此頭一迴見識了古代的防疫工作,她對此最直觀的感受是……還是二十一世紀好啊!


    她在二十一世紀的人生雖不長,但已先後經曆過非典、h1n1、h7n9等多種疫情,還在電視上看過非洲鬧埃博拉的事情。


    那幾種病雖然理論上來講要比古代的瘟疫可怕得多,畢竟病毒也是經年累月地進化的。但在那些防疫過程裏,醫護人員穿著厚厚的隔離服、往四處噴消毒水,讓人一看吧……就能多幾分安心。


    擱古代就是另一迴事了。疫情鬧起來,宮裏雖然還沒有,但宮裏也已非常謹慎的做起了準備。可這“非常謹慎”,其實也不過是隔絕病原(近來大家都吃不到羊肉)、保持衛生(最近掃地的宮人都多了)和讓大家一起喝一喝苦得要命的湯藥,外加屋子裏拿草藥熏一熏。


    坦白說,楚怡看著這些所謂的準備工作,心裏其實慌得一逼。


    可她慌也沒用,現代醫學在此時此刻尚未萌芽,什麽疫苗抗生素都不存在,她能見到的湯藥和熏屋子的草藥,已然是這裏最好的東西了。真要是還得了疫病,那她估計除了認命也沒啥招了。


    但楚怡還是憑借在二十一世紀經曆疫情的經驗補充了一些防患於未然的安排。


    比如說,疫情現下在宮裏還沒鬧起來,可她還是事先跟周明說了:“一旦鬧起來,哪怕闔宮隻有一個人染了病,咱綠意閣任何人出了門迴來都先在屋裏給我關上七天。這七天裏讓人按時送飯送水——送到窗口,別直接接觸,也別相互說話。七天後沒事的話就放出來照常當差,不行就趕緊請大夫。”


    再比如,她還自掏腰包讓宮人們每日都多備些水。在這沒有自來水管的年代,想多用點水其實很麻煩,可為了保命再麻煩也得用:“綠意閣上下,每人每天必須洗個熱水澡!”她說。


    衛生意識的提高是人類文明進步的象征之一。


    要是早有這衛生意識,中世紀歐洲也不至於被靠老鼠和跳蚤傳播的黑死病端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結果這些大大小小的規定在她綠意閣實行了兩天,就被推行到整個東宮了。旨意當然是太子下的,太子吩咐完張濟才之後還立刻扭頭誇了她:“你這些主意挺對。尤其先把人關一關那條,指不準能起大作用。”


    然後他還寫了道折子,把這個主意稟給了父皇。


    闔宮都這麽辦是不大現實的,宮裏有大幾千號宮人在服役,各處都這麽辦太耗人力,可至少幾處緊要的地方可以先這樣防著。另外采買的宦官也可以讓他們輪值,每一趟出去的人也迴來先關個七八天再說,免得把民間的疫情帶進來。


    楚怡聽聞自己的點子竟然被寫成折子呈進了乾清宮,著實好生得意了一下!古代社會嘛,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看了她的方案,對她來說那就跟榮獲諾貝爾獎提名差不多了!


    但在千裏之外的湖南永州,新官上任的楚成可一點都得意不起來。


    太子給他的官職是永州同知,比知府略低一點,永州這一地歸他和知府倆人管。


    本朝的地方官吏都是從別的地方派,不允許在自己的家鄉任職以防地方勢力做大。知府是個河北人,在這兒五年了,瞧著人挺厚道,一見麵就拽著楚成的手用一口唐山味兒的雅言跟他說:“哎,老弟啊,疫情鬧到咱們這兒了啊——”


    楚成差點沒給知府大人表演個當場暈厥。


    而後他便自己鑽進了官邸裏的書房,一通宵沒睡,把永州一地近百年鬧過的幾場大小疫病的相關記載全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他鋪開了幅巨大的地圖。這地圖是他在京中時專門找人做的,隻繪了永州這一處地方,但山川河流、村落縣城、果園梯田都標注得十分細致。


    楚成一邊看著地圖,一邊將自己剛才讀書時寫下來的一張張紙條拿竹簽往上相應的地方釘。紙條上除了地點外,還寫了前幾次鬧疫病時的受災人數、死亡人數,以及獲得賑災糧款的數量。


    把這些都貼了個清楚後,他站在地圖前沉吟了會兒。又按照知府派人送來的檔,標注了當下的災情情況。


    太子派人追了大半路塞給他的信上說的沒錯,這迴的災鬧得是有點怪啊……


    永州鬧災的這幾處地方互相也不挨著。先前的災情基本能從記載中看出是從哪兒傳到哪兒,但當下的,讓他現寫他都寫不出來。


    楚成一時緊縮了眉頭,對著地圖思量著各式各樣的情況。但在他想出個所以然之前,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誰?”楚成有些不耐地應聲,一個家丁推門進了屋:“大人。”


    楚成轉頭看去,家丁遞上了一封家書:“京裏送來的。”


    他信手接過,定睛一看信封,上麵就四個字:“楚成親啟。”


    這四個字的字跡楚成已很熟悉了,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隨口向那家丁道:“你下去吧。”


    然後他便拆開了信,信紙抽出來一瞧,裏麵的話不多,但他簡直能想象出那炸毛的語氣了:“聽說湖南也鬧疫病了?你怎麽樣,沒事吧?東宮裏各處防備嚴密,瞧著嚇人。你妹妹一切都好,放心。”


    楚成盯著這兩行字無奈地笑了半天。


    這沈映!他才剛到湖南而已,就算染疫病也沒這麽快的好吧?


    第46章


    京中,城門近來閉得嚴實,要進出城都得有官府的批文,疫病一時半刻進不來。


    三皇子在府中一壁悠然地品著茶,一壁看著手裏的奏章,心裏這個樂。


    這疫病鬧得厲害,鬧得好。太子現下忙著料理疫病的事,手頭就忙不開了,隻好把一些差事分出來。


    他因此得了南邊修堤壩的活兒,這活兒實在啊,能撈著錢,也能撈著賢名。


    三皇子沈暉不是個貪心的人,他覺得有賢名就行。至於錢,他知道地方官吏敬奉的東西都是從堤壩裏摳的,他一個子兒也不打算要。


    他要把這堤壩修得漂亮結實,過兩年修成了,父皇最好能南巡一趟,到時候他自是大功一件。


    唉……真難啊!


    沈暉想得直歎氣,他們想在朝中立點功是真的難!


    太子那邊,東宮官好大一班人馬,什麽差事交過去都好辦。他們呢,隻能得著什麽差事去什麽官衙,自己手底下沒人。


    不僅如此,父皇平日裏還不太愛給他們差事,好像明明白白地就是想讓他們安心當賢王。弄得他們雖然一門心思想往上走,但卻沒什麽機會。


    沈暉有點受夠了這種日子了,他愈想愈覺得憑什麽呢?


    大哥輸在了嫡庶之別上,可他和五弟不過是繼後所出,父皇竟也一點機會都不肯跟他們?


    他們心裏都憋著一口氣,個個都想將手裏難得的差事給辦好。


    同時,當然了,能讓太子倒個黴是最好的。


    .


    東宮之中,楚怡灌湯藥灌得無語凝噎。


    苦,真的太苦了,苦得讓她想把舌頭給扔了!


    可這藥不喝又不行,是太醫院配出來的防疫方子。她恍然記起了上學那會兒趕上非典,全市也都搞了防疫的中藥,挨家挨戶都要喝。


    看來即便是在現代,在疫苗被研究出來之前,這也就算是最好的辦法了。那她身在古代根本盼不著疫苗,喝湯藥就更沒的抱怨。


    她一口氣把藥灌下去,眉頭皺巴得不行。好不容易舒開了,又讓青玉把另一碗好好地用食盒裝了起來,一道往前麵的書房送。


    這算是她幫張濟才的忙。太子最近忙著時疫的事情,經常一頭紮進奏章就顧不上別的,藥也顧不得喝。他自己倒不當迴事,覺得時疫還沒在京裏出現,這藥不喝也不打緊,但底下的宮人擔待不起啊。


    所以前幾天,在沈晰到綠意閣的時候,張濟才就當著他的麵哭喪著臉意有所指地跟楚怡抱怨了兩句,說晚上這頓藥娘子您可得好好勸著殿下喝,殿下近來太忙了,中午那頓總是顧不上,宮人們也不敢總勸。


    楚怡一聽,心領神會,當時就跟沈晰說:“不喝怎麽行?你要是顧不上,我以後每天到了時候給你送過去,我看著你喝!”


    沈晰不滿地睃了張濟才一眼,但還是笑著答應了,跟她說行,那你給我送來,我立馬就喝。


    接下來的這幾天,楚怡便都自封“灌藥大總管”了,沈晰還笑話她說你怎麽給自己安個太監的名號?楚怡理直氣壯地說不管,大總管聽著霸氣,管它太不太監呢,反正她就是大總管了!


    沈晰在前宅的書房是個獨立的院子,楚怡對這條路熟了,一路上都悶著頭走。在離得還有一段時,青玉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楚怡抬頭一瞧,院門外站著個人。


    太子妃。


    楚怡當即就想溜,但太子妃也看見她了,她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楚怡前幾日幫著料理瑞嬪和內務府的事時讓人給太子妃迴了話,但那其實不算她們倆直接的接觸。倆人上一次“直接”接觸,應該算是太子妃罰她在天寒地凍裏跪了半個時辰那次。


    兩個人當下就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事,氣氛頓時變得微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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