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天下萬民,乃至這幾位手足兄弟怎麽看他,其實都是次要的。真正讓他不敢鬆懈的,是他怕一旦哪位兄弟強過他,會讓父皇有所動搖。


    儲位之爭說來複雜,立嫡、立長、立賢各有各的規矩;同時又可以簡單的很,最終靠的不過是先帝的一道遺旨。


    但這話沒法說,皇帝身子還康健,遺旨就是個禁忌的話題。而且他也真不想現在就議論這些,皇位誘人歸誘人,父皇能長命百歲還是最好的。


    沈晰隻得三兩口將餘下的粥吃完了,舒緩出一笑:“那兒臣聽父皇的,好好歇一歇,在京裏走動走動,帶弟弟們出去跑跑馬。”


    皇帝欣然而笑,也將碗裏餘下的粥吃了,父子二人便一同出了乾清宮,往太和殿去。


    太和殿裏,皇長子正一派神清氣爽。


    刑部趕在過年之前把江懷的案子結了,他終於徹底洗脫了嫌隙,不必在除夕宮宴上麵對竊竊私語。他於是早早就來了,二弟不在、四弟不善多言,他剛好得以光明正大地拉著三弟五弟喝酒。


    目下的儲位之爭上就他們三個爭得最烈,前陣子那檔子事兒,三弟五弟一句話都沒為他說,擺明了是等著他倒黴。如今他沒事,三弟五弟跟他喝著酒臉色都不好看。


    皇長子心裏這叫一痛快,心說想看你大哥我吃癟?做夢去吧!


    所以,等到向皇帝和太子見完禮後,三皇子五皇子立刻跑了,寧可去向太子敬酒都不願再跟這個招人嫌的大哥待著。


    三位麵和心不和的嫡出皇子之間因此而展現了一派難得的和睦,但多喝酒也是難免的了——他們各自可以不多敬對方,但好奇他們究竟怎麽迴事的朝臣都要上前來敬他們,一時也不好全推了。


    酒過三巡,喝得眼花的沈晰不得不開溜:“我去敬大哥一杯!”他說完一提酒壺起身就走。三皇子五皇子想攔他都沒攔住,心情很是複雜。


    .


    東宮裏,一場晚宴吃得頗沒意思。


    太子在太和殿參宴、太子妃在坤寧宮參宴,留下幾個妃妾坐在一起吃席,不僅沒意思還很尷尬。


    一屋子坐著六個人,總共就楚怡一個得寵的,除此之外還有個剛生了女兒的雲詩也算抬得起頭,其他幾個人除了嫉妒生不出任何情緒。


    但她們兩個對這些都充耳不聞,默契地低頭吃菜。過了也就小半刻吧,楚怡發覺眼前的這幾位也很默契——尖酸刻薄得不到迴應,就開始挑撥離間了。


    黃寶林用帕子拭著紅唇說:“等孩子滿了百日,雲寶林大概也該晉良娣了吧?一年之內自妾侍到良娣,雲寶林真是獨一份兒。”


    羅寶林就跟個捧哏似的,立刻心領神會地接口:“倒是不見楚奉儀晉位。要說得寵還是楚奉儀得寵一些,殿下忙於朝政記不住這事兒就罷了,雲寶林跟楚奉儀姐妹情深,也不知幫奉儀提一提?”


    雲詩頓時緊張,失措地看楚怡:“楚姐姐……”


    楚怡:“嗬嗬。”


    如此套路的挑撥離間台詞,二十一世紀的宮鬥電視劇裏恨不得步步都有。


    她嘖著嘴從碟子裏夾了塊拍黃瓜吃,對先前的話恍若未聞,隻跟雲詩說:“忘了個事兒,太醫不是說你最近總覺得冷是氣血有虧嗎?殿下之前給我了幾斤上好的燕盞,我讓人送一半給你。這玩意兒不止補身對皮膚還好。別晚上吃就行,太補了,容易胖。”


    雲詩到底是在她的羽翼下(……)活了一年多的人,立刻會意,一點都沒客氣:“行,那多謝姐姐了!”


    黃寶林就不高興了:“楚奉儀這麽著可就沒勁了。我們這是為你操心,你何必這樣炫耀盛寵來刺我們?”


    “喲,您為我操心啊。”楚怡看她來勁,也就不玩啥曲線救國了,把筷子一放,“那我勞您鹹吃蘿卜淡操心吧。人生在世就這麽幾十年,何苦為了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操這麽多閑心呢您說是吧?您瞧您,現在圖個嘴巴痛快,那萬一雲詩心裏一著急沒扛住找殿下給我求封去了、殿下還真就給我晉了位了,糟心的不還是您自己?”


    她說著,邊用一雙美眸斜睇著黃寶林,一邊痞了吧唧地咂了口果酒:“到時候您可怎麽辦?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咬碎銀牙往肚裏咽不是?您這叫往自己嗓子眼兒裏扔蛆啊寶林姐姐!”


    “你……”


    ——黃寶林的臉又綠成綠寶林了。


    楚怡就笑看著她綠,綠了好一陣子,可算白了迴來:“奉儀不要太得意,世事沉浮無常!”


    “是是是,我素來知道世事沉浮無常——比如我楚家落了罪,那是沉;我得了寵,是浮。來日哪天又會失寵沉下去,那也沒譜。”


    說著她又咂了口果酒:“但是吧——”


    黃綠寶林見轉折來了,頓時神色一緊。


    便見楚怡那雙好看又可恨的剪水雙眸笑吟吟地在她臉上掃著:“可架不住您壓根兒沒浮上來過啊!來日我垂垂老矣,尚可以迴憶一把曾經的瀟灑與愛戀,您吧……”


    她苦歎著把酒盞放了下來:“我誠懇地建議您培養一下自己的愛好。人,總是有點讓自己投入的東西才會活得更開心的,缺愛的時候尤其如此。哎,要不您每天來綠意閣找我,咱一起跑跑步吧?強身健體,長命百歲!”


    她說完,誠摯地看著黃寶林。


    黃寶林沒有應答。


    黃寶林被她氣哭了。


    半分鍾的強撐後,黃寶林抹著眼淚拂袖離去。


    羅寶林和黃寶林一向交好,臉色變得愈發不好看:“奉儀真是……”


    楚怡微笑著看向她:“羅姐姐有何見教?”


    “……”羅寶林清楚地嗅到了那股攻擊力轉移的味道,後半句話噎在喉嚨裏,望著她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沒什麽……”


    說完悶頭夾菜:“沒什麽沒什麽……”


    怎麽就慫了呢?!


    楚怡意猶未盡,又看向了一直冷涔涔睇著她的徐良娣:“哎,良娣娘子,您到底在看什麽?”


    “……”徐良娣秒速別開目光,但沒有像羅寶林那樣局促,定住心神,又重新拿起了傲氣,“也沒什麽,就是覺得奉儀今日帶的玉簪成色不大好罷了。”


    “呀。”楚怡好笑地鎖眉,“那您是打算賞我支成色夠好的嗎?”


    “?!”徐良娣詫異地看向她,滿眼都是:你怎麽沒臉沒皮呢?


    楚怡坦蕩地迴看過去,迴了她一臉:不然你管我簪子幹啥?我吃你家大米了?


    又半分鍾過去,徐良娣也麵色青白地走了。羅寶林在自救的事情上似乎總反應很快,旋即追了上去:“我送送良娣!”


    屋子裏就此隻剩了楚、雲、廖三人,她們三個相互倒熟,楚怡便聽兩方先後爆出一聲低低的撲哧,廖氏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你這張嘴……在太子殿下跟前你可當點兒心,別給自己招禍!”


    “我知道,不會的!”楚怡笑笑。


    她可惜命了!真有什麽忍不了的吐槽或是對他的不滿,她都偷偷寫在小本子裏悄咪咪地宣泄,打死也不能說給他聽!


    .


    子時三刻,太和殿宮宴散去,沈晰終於得以迴到東宮休息了。


    走進宮門,宦官挑著宮燈迎上來,他先問了問坤寧宮那邊的宮宴如何,宦官迴說都好,太子妃已迴來歇息了。


    他又問:“後宅的家宴呢?”


    那宦官噎了噎,委婉地稟話說剛開始還行,後來吃著吃著就隻剩雲寶林、楚奉儀和廖奉儀了。


    “怎麽迴事?”沈晰鎖起眉頭。


    第38章


    宦官躬著身,一邊挑燈給太子引路一邊迴話。他知道楚奉儀合太子的心意,著意繪聲繪色地把楚奉儀那些話都重複明白了,最後收尾道:“所以,徐良娣、黃寶林和羅寶林就都走了,隻剩下雲寶林、廖奉儀和楚奉儀用完了膳,還叫人唱了兩支曲兒,才迴去歇著。”


    沈晰忍笑忍得很艱難:“知道了。”說罷隨手賞了這宦官一錠銀子,徑直往綠意閣行去。


    宜春殿裏,太子妃趙氏迴東宮後小睡了一覺,醒來也問了問後宅的事。聽聞家宴不歡而散,秀眉皺得緊緊的:“這楚氏真是沒規沒矩。大過年的鬧成這個樣子,一點分寸也不知道。”


    這事是匪夷所思了些,白蕊方才迴話時就知太子妃要生氣,眼下連眼皮都不敢抬:“楚奉儀確是脾氣衝了些。”


    “目無法紀!”趙瑾月神情肅然,不快地想了想,吩咐白蕊說:“著人去綠意閣傳個話,讓楚氏明天一早來宜春殿,給我把事情解釋個清楚。”


    她想,她這個正妻就在這兒擱著呢,底下的妾室豈有鬧得這樣難看的道理?


    如若傳出去,讓她的臉麵往哪兒擱?外人都要笑話她的!


    .


    綠意閣裏,楚怡原本都躺在床上快睡著了,沒想到沈晰翻上床就開始笑,硬生生把她的睡意給笑沒了。


    “笑什麽啊!”她睜開眼來瞪他,他趴在旁邊笑得肩頭直抽搐。


    莫名其妙!


    被攪擾了睡眠的楚怡心裏不爽,氣哼哼地不理他了,翻過身麵朝著牆壁,抱住被角要繼續睡。


    他卻又賤兮兮地湊過來,拍著她的肩頭說:“嘴真毒,一桌六個人讓你懟跑了三個?”


    楚怡瞬間清醒,一下子彈坐起身,臉都紅透了:“不是那麽迴事!”


    她懇切地望著太子說:“是她們先惹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攬著她躺迴去,還給她掖了掖被子,幔帳裏稍稍安靜了一會兒,他又沒忍住撲哧了一聲。


    太可樂了,根本忍不住啊!


    楚怡被他笑得無地自容,往下拱了拱,將臉蒙進了被子裏,他又揭開被子把她露了出來。


    然後他親了親她的額頭:“不過我覺得黃寶林說得也對。”


    楚怡:“?”


    她詫異地看看他:“殿下是說……雲詩沒為臣妾說話不對?臣妾覺得不是那樣的,雲詩就是膽子小而已,她見了殿下就恨不得找個洞躲起來,哪敢跟殿下提要求啊?”


    沈晰笑吟吟地聽著她說完,道:“不是那句。”


    楚怡:“?”


    “是說你的位份也該晉晉了,這大半年也就你總侍奉在側,不能讓你白幹活不是?”


    楚怡又一次:“?”


    接著她淩亂道:“不不不不不……別了吧!臣妾當這奉儀挺好,逍遙自在!”


    “給你晉個位妨礙你逍遙自在嗎?”沈晰不解地鎖起眉頭打量她,促狹道,“就憑你這張嘴,也沒人能妨礙你自在吧。”


    “……不是,不是那麽迴事兒。”楚怡絞盡腦汁,迅速想了一套比較好聽的措辭,“臣妾就……就覺得位份不重要!殿下您看咱現在兩情相悅是不?那虛位有什麽要緊的,好好過日子不就行了嘛!”


    這話可太好聽了。


    好聽得都不像她說的了。


    沈晰於是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你說實話行嗎?”


    楚怡:“……”


    她縮迴被子裏:“實話是……”


    沈晰淡笑著凝視著她的臉。


    “臣妾……”


    沈晰目不轉睛。


    楚怡閉眼,將心一橫:“臣妾覺得自己到現在都沒侍寢過還晉位很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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