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人顯然聽見了,動作有片刻的遲緩,腳步卻沒停,反而更倉促了,似乎將他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然而,黎柳風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這位阿婆,你急於離開,是因為知道他已經死了嗎?”


    ☆、第七迴


    那老婦人再不能裝聾作啞,顫抖道:“你說什麽瞎話!”


    黎柳風不接茬,隻對池絮溫聲道:“過來。”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欺負我這癡傻的兒子不夠,還要出言咒他死嗎?”老婦人憤憤道,“趙家村的人莫非都如此沒有人性?”


    那人高馬大的男人不言不語,縮在老婦人身邊,似乎離開了他母親的攙扶,就會孱弱得一頭栽倒在地。


    池絮原本朝黎柳風那邊邁了一步,可想起黎柳風不過是一介凡人,而她卻是神仙,又多受他照顧,於情於理,都該她站在前麵。


    她停住腳步,轉身道:“阿婆說他是活人,能不能讓我探一探鼻息?”


    那老婦人道:“我自己兒子的死活我會不清楚嗎?你休要不講道理……”


    話音未落,池絮的手已經掃過那男人的鼻前,頓了一頓,又利落地收迴去了。


    老婦人嚇得後退一步——她畢竟上了年紀,又架著這麽一個沒骨頭似的兒子,險些沒站穩,費了好大力氣才撐起身體,臉色“唰”得一下就白了,她艱難地喘了兩口氣,轉身扶住兒子,瞪了池絮一眼,慢慢地離去了。


    ·


    “怪事,那人有唿吸。”池絮看著他們的背影道。


    黎柳風道:“他渾身都是死去多時的屍氣,不似活人。”


    池絮判斷那人已死,靠的是觀察和手感,黎柳風說得卻太過抽象,池絮有點愣:“……屍氣?”


    好像很專業啊……


    “以前想過做方士,多少學過一點。可惜學這個太燒金,後來就……”黎柳風神色黯然。


    又戳中了他的傷心事!池絮懊悔不已:“你現在也很厲害的,真的!你看我就連屍氣都不知道……”


    “承蒙誇讚,我很開心。”黎柳風垂眸看她,眼裏含笑。


    池絮莫名臉上有點發燒,忙轉移話題道:“如果我們放任不管會怎麽樣?”


    “鬼魂滯留人間多時,容易心生積怨,繼而化為邪祟。到時候就不太好對付了。”黎柳風道,“那男子分明有鼻息,身上卻有死屍之氣,我隻能想到一個答案。”


    所謂術業有專攻,屍鬼之事非天庭神仙所長,池絮洗耳恭聽:“什麽?”


    “他已經死了,可魂魄還在身體裏。”黎柳風道,“人死之後,魂魄本應被陰差帶走,但由於某種原因,他的魂魄滯留在了身體裏——你注意到他身上的傷口了嗎?”


    池絮迴想了片刻:“一處在胸腹間,一處在脖子,血好像已經幹了……”


    以凡人的體質……應該早就一命嗚唿了吧?


    怪不得那個男子的關節和肌肉都如此僵硬,皮膚如此冰涼,原來是具屍體。


    忽然間,池絮想起了什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瞬時麵如土色:“我……我去洗個手。”


    昨天走出一身汗,今天又摸了一具屍體……在所有下過凡的仙女裏,她大概是最不講究的那一個了。


    ·


    “既然那個人已經死了……”池絮一麵衝著手,一麵若有所思道,“老婆婆和他朝夕相處的,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嗯,我想是的。”黎柳風道,“看他們離去的方向,應該是鄰村人。”


    “要不我們去問一問?”


    黎柳風看著她:“那可是屍體,你不怕嗎?”


    池絮搖搖頭:“不是很怕,我……”剛想脫口說她是神仙,馬上止住了話音,認真解釋道:“其實吧,我從小也陰氣纏身,習慣了。”


    “咳……”


    黎柳風被她現學現賣的胡扯能力嗆到了。


    ·


    這天早晨,風雖然挺大,但是因為昨夜那場雨威力不小,路上仍是有些泥濘,稍微不留神,鞋底就會沾上黃泥。


    黎柳風在前頭走,池絮跟在後麵,很快就發現了不踩泥的訣竅。


    “黎柳風,我發現跟著你的腳印走,就不會踩到泥巴了。”


    黎柳風嘴角輕輕一勾,沒答話。


    池絮以為他沒聽到,正要再說一遍,忽然反應過來:“你是在給我探路?”


    黎柳風沉吟道:“嗯……這麽明顯嗎?我以為你不會發現。”


    池絮:“……”


    他真這樣以為才怪,這分明是在說她遲鈍嘛。


    不過,她心裏卻莫名甜絲絲的,是怎麽迴事呢?


    ·


    出了趙家村之後,就是一條平坦的大路,兩邊是水窪窪的田地,不知道是原來就蓄著水,還是被昨夜的大雨給灌的。


    幾個老農挽著褲腳,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田裏四處收拾,不遠處的田埂上,還有一頭牛在慢悠悠地走。


    這樣遠遠望去,天格外空曠,雲移得格外緩慢,周圍的一切都帶著水色,人的心境也不由得變平緩了。


    “黎柳風,平常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麽呢?”池絮忽然好奇。


    會不會也跟這些老農一樣,挽著褲腳,在田裏忙忙碌碌?


    她試圖想象黎柳風衣服褲子沾滿泥的樣子,可是怎麽想,腦袋裏的那個人都依然風度翩翩。


    黎柳風道:“和他們一樣。”


    在工作。


    池絮道:“照管田地要做的事情很多吧?什麽時候我和你一起好嗎?”


    黎柳風:“你要陪我?”


    池絮:“嗯!”


    她可是天庭扳手腕大賽冠軍,雖然沒幹過農活,但想來這種費力氣的活都差不多,自己的表現絕對不會太差。


    黎柳風嘴角輕舒:“好,你不要反悔。”


    來日若有紅/袖在側,批公文什麽的,大概也會成為一件樂事。


    池絮點頭道:“當然啦,駟馬難追!”


    ·


    鄰村叫做陳家村,距趙家村不遠,走上約莫一刻鍾就到。黎柳風看見那村莊上空籠罩著一片黑氣,便明白了趙家村那股微弱的邪祟之氣從何而來——原來是順風飄來的。


    他從懷裏摸出一隻薄薄的小布袋,遞給了池絮。


    池絮接過一看,隻見這布袋隻有一個指節的長寬,紅底金繡邊。正麵畫著繁複的花紋和字符,背麵寫了“北陰酆都”四字。小布袋四麵封口,頂端還有一條金線,恰好能係在手腕上。


    “前邊村莊邪氣太重,把它戴著吧。”黎柳風道。


    “這是護身符嗎?”池絮道,“北陰酆都,那是冥界的都城吧?”


    黎柳風道:“嗯,你知道?”


    那知不知道……都城裏那位你忘了的故人?


    池絮搖搖頭:“我不是很了解,隻知道裏麵有一位很不好惹的神仙,好像就叫做北陰酆都大帝。”


    黎柳風:“哦,很不好惹?”


    不知怎麽的,池絮覺得黎柳風語氣有點涼意。她斟酌了一下,道:“其實就是道聽途說,別人也未必了解他,說他不好惹,大概是因為他長得很兇……”


    黎柳風:“……”


    池絮:“你是不是信奉他呀?”


    她知道凡界有不少百姓對於自己的信奉的神明都十分堅定,不容外人說一個不好的。


    比如前不久熱議榜上鬧得風風雨雨的凡界百姓聚/眾/鬥/毆事件,起因就是兩撥人在爭七公主和三公主到底誰更漂亮。


    黎柳風看起來內斂自持,搞不好是北陰酆都大帝的狂/熱/粉/絲,這麽一想,池絮又補充道:“以後有機會,我會去多多了解的。他應該是位很厲害的神仙吧。”


    黎柳風卻道:“也不怎麽厲害。”


    池絮直覺他這話後麵還有話,可他卻沒再往下說了。


    兩人沉默片刻,又不約而同的開口:


    “黎……”


    “你……”


    黎柳風笑了笑,示意她先說,池絮便道:“你可不可以幫我戴一下?”


    她伸出左手腕,撩開袖子,把北陰酆都護身符遞了過去。


    黎柳風接過護身符,目光停留在她手腕上的那一截紅繩上:“這是什麽?”


    “唔,我也不知道。”池絮指尖輕輕摩挲了它一下,“它好像跟著我很久了。”


    那紅繩式樣簡單,在素白的手腕上卻極其耐看,好像能發出灼熱的光似的。


    黎柳風心頭因被池絮遺忘而產生的那點輕微的不快,竟也隨之消散了。


    ·


    陳家村看起來十分冷清,隻有寥寥幾戶人家開著門,其餘的房子大門緊閉,巧的是,這些房子門口都拴著一條毛色漆黑油亮的狗,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


    正是初夏,池絮卻覺得皮膚上泛起了一點涼意,她撫了撫手臂,小聲嘀咕:“我怎麽覺得這村子死氣沉沉的呢?”


    連狗看人的眼神都充斥著一股灰敗之氣。


    黎柳風道:“跟著我,不要怕。”


    池絮點點頭,兩人走到一戶拴了黑狗的人家麵前,黎柳風揚聲道:“請問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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