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蓮生哥哥,這些年,我離天下至尊,也就隻差一個名頭了不是麽?”


    蓮生哽咽著點頭,淚水從他布滿細紋的眼角洶湧地流出。


    太後伸出手,輕輕擦著他的眼角,“怎麽哭了啊……”


    “別替我難過。我不難過。”


    “我隻是有些遺憾……遺憾瑢兒去地太早,遺憾時不與我,若是老天能給我多點時間。五年還是太少了啊……若是有十年,不,八年也好,我也不會像如今這般狼狽,連賴以依仗的手下都來反我。”


    她長長地歎息。


    “真是遺憾啊……”


    她的話聲幽幽搖曳著,仿佛一縷薄紗,被風一吹,便不知飄到了哪裏。


    蓮生心中大慟,忽然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我姐姐在哪裏?”


    少年冷硬的問聲伴隨著刀戟兵戈之聲驟然響徹,蓮生望去,就看到金鑾殿外,一個身著鮮紅箭衣的疤臉少年持刀而立,雪亮的刀刃上熱血滴滴滾落。


    他站在那裏,像一柄標槍,筆直而堅硬,冰冷的目光直視著高坐於金鑾寶座上的太後。


    “我姐姐,甄珠,在哪裏。”


    第109章 天下之主


    阿朗的心跳地很快。


    從攻入宮門,到徹底鎮壓住宮裏反抗的人馬,他一刻未耽擱的奔向永安宮,激動、期盼、愧疚、喜悅……種種的情緒鬱積在他的胸膛,隻等著見到想見的那人的那一刻爆發出來。


    然而,永安宮是空的。


    安王早已逃走,他知道。


    永安宮冷冷清清形同冷宮,他也知道。


    可是,為什麽連姐姐也不在?


    他讓人翻遍了永安宮的每一個房間,都沒有找到她的蹤影,隻找到一間留有畫架顏料,似乎曾是她居住處的房間。


    就像向著前方的目標一直奔跑,欣喜若狂以為終於到達時,卻發現之前所見的目標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真正的目標在哪裏不知道在哪個遙遠的地方。


    可是不管在哪裏,都要找到她。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裏盤旋著,於是自然而然地,得出先去找太後的結論。


    太後把她囚禁在了這裏,太後一定知道她在哪裏。


    “我姐姐,甄珠,她在哪裏。”


    少年定定地望著金鑾寶座上的女人,無暇看這個曾經萬分顯赫,掌管天下大權的女人使什麽模樣,也無心看她如今落魄了是什麽反應,隻是牢牢地盯著她的眼睛,用冰冷又嘶啞的聲音質問她。


    看著少年和他身後的禁衛軍,知道逃跑無望,蓮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深深地低下了頭。


    太後卻隻是愣了一下,隨後仔細打量著少年。


    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年的眼睛。


    許是因為急的,他的眼眶有點紅,眼眸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黑白分明,就像黑白的水晶,摻不進半點灰色。


    眼睛之後,她的目光才注意到他臉上那兩道駭人的傷疤,於是頓時恍悟了少年的身份。


    計都的第八個義子,禁衛軍的統領,據說身手高強,之前抵抗逆軍就立下了不少功勞,可以稱得上年少有為了,而且……似乎是甄畫師沒血緣的弟弟。


    可看他如今這般模樣,這兩姐弟之間的情誼,比起有血緣的,恐怕也不差什麽了,甚至——更甚。


    但是,他不知道甄畫師已經不在宮裏了?


    太後沒有迴答少年的話,定定地想著,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


    那笑還未完全綻開,外頭又傳來一股人馬的聲音。


    計玄的聲音傳了過來:“義父,太後在這裏!”


    隨後,嘈雜淩亂的人聲和兵器聲中,那身材格外高大魁梧,即便是在這深夜也十分顯眼出眾的男人越眾而出,將先前質問的少年也落在了身後。


    “太後。”男人沒有急著上前抓人,隻是嘴角帶著愜意的笑,望著禦座上的太後,“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太後了。”


    太後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蓮生紅了眼質問:“計都,娘娘幾時薄待過你?從一介白身到一人之下,若不是娘娘賞識,你怎會有如今的地位?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計都嗬嗬一笑。


    太後拍了拍蓮生的手,微笑著搖搖頭:“蓮生,莫要跟他廢話。既然能做萬萬人之上,誰又會甘心再屈居一人之下呢?”


    計都揚眉:“你倒是看得明白。既如此,好歹也曾相好一場,我也不難為你了,自己選個死法吧。”


    太後歎了一口氣,目光瞟過男人身後,那自從男人出現就沉默著,目光卻一直緊盯著她未移走的少年。


    在太師說讓她選個死法時,少年的眼眸陡然動了一下,腳步微抬,雙唇微張,似乎想要上前說話。


    太後搶在少年之前開了口:“死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少年剛抬起的腳隻得又放下。


    或許是多年夙願終於得償,便想要盡情享受這成功一刻,聽聽敗者的臨死掙紮,聽了太後的要求,計都並未著急,反而很好脾氣地點了點頭,笑著道:“你問。”


    太後微微斂眉,問道:“甄畫師……如今是在你手裏吧?”


    沒料到她會問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計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卻還是點了頭,說了聲“是”。


    卻沒看到他身後,目光陡然轉向他的少年。


    太後笑了一下,又歎了口氣。


    “所以,你與她果然關係不淺哪……當時舉薦給我,我還當你們素不相識,你還騙我說她是個寡婦,可我卻查到,你曾經有個相好了十年的花魁,就叫珍珠……”


    計都冷笑:“你查的倒仔細!”


    太後點點頭。


    “其實起初我並未確認她就是那個花魁珍珠,畢竟她也跟了你十年了,想著總有些情分在吧。可你當時明知我找風月庵主人畫像,便沒準備留她的命,你卻還是把她送進宮了。若不是她的畫技叫我改了主意,如今——”


    太後抬頭一笑。


    “她早已經死了。”


    計都不禁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有心想反駁什麽,卻又閉上了口。


    跟一個失敗者有什麽好爭吵的。


    於是他隻是冷笑著,有些傲然地道:“不勞你費心可憐她,待我坐上皇位,後宮的宮殿隨便她挑,便是皇後之位,我也給得起。”


    他的確曾利用過她討好太後,也知道她入宮有風險,但她沒有死,他也把她救出來了不是麽?


    他不會計較她的出身和曾伺候安王的那段事兒,等他登上皇位,她就是同樣高高在上的後妃,他自會寵她一世,給她一世尊崇,讓天下女人嫉羨。


    他隻是用她打了一個賭,而從結果看來,這個賭於她於他都有益。


    他想著,心裏那點兒煩躁便揮去了,隻是看了看太後,心想女人果然就這點兒眼界,都死到臨頭了,還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麽說來,太師也算情深義重了。”太後聲調微微上揚著問道,眼裏帶著揮之不去的笑,然而那笑卻讓人怎麽都不會覺得她所說的話是褒義。


    “隻不過我倒覺得,以甄畫師的性子,未必會喜歡待在後宮呢!”


    她輕快的聲音在殿內迴蕩著,滿滿地嘲諷之意,登時叫計都並不算多的耐心磨淨了。


    “我看,你是不想自己選擇怎麽死了!”


    計都冷哼一聲,手中長刀忽然灌注了力氣,奮力一擲,長刀便如箭矢一般,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直直投向禦座上的太後。


    太後微笑著,不躲不避。


    蓮生卻猛然移到她身前。


    “噗!”


    沉悶的刀刃入肉聲響了兩下。


    長刀穿破穿著太監衣裳的男人的胸膛,強勁的力道又將他的身體摜向前,使他與禦座上的女人麵對麵相擁著,而那柄餘勢未盡的長刀,便像串糖葫蘆的竹簽子一樣,將兩人串在了一起。


    太監艱難地低下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女人費力地拍了拍他的手,逸出血的唇角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唉……”


    轉瞬便消散在了空氣裏。


    計都冷笑一聲,走上前,奮力一拔,長刀浴血而出。


    漫天的血水雨一樣噴灑出來,落了計都一身一臉,也將兩人最後的生息斷絕。


    計都滿不在乎地伸出腳,用力一踢,禦座上相擁的兩具屍體便“骨碌碌”滾到了一邊。


    計都臉上這才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走上去,撫摸著雕刻著盤龍紋的紫檀木寶座,用力拍了一下,隨即,轉身坐下,居高臨下地看向殿下的人。


    阿朗,計玄,還有許許多多跟隨他攻破這所宮殿的士兵。


    他們都看著他。


    他笑了一聲,被噴灑了一臉血的臉上血珠滴滴滾落,浸濕了龍椅下的漢白玉。


    仿佛甫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從今日起,”他揚起頭,睥睨著下方。


    “朕,便是天下之主。”


    ——


    甄珠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著的。


    隻記得最後西邊的皇宮沒了動靜,而太師府也沒有任何騷亂,外頭的護衛都還好好地守在外麵。她撐不住困倦的雙眼,便躺在床上合衣睡了。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外頭仍是靜悄悄的,不一會兒婢女走了進來,如往常一般服侍她穿衣梳洗。


    她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任婢女為她梳妝。


    隻是,發髻才挽到一半,便有人衝了進來。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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