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發生大事了。”


    不隻是珍娘刺殺阿圓,也不隻是崔相和父親被扣上那樣的名頭抓捕入獄,現在的形勢,比他原以為的,要複雜地多。


    方朝清陡然站起身。


    “阿圓,我出去一下。”他說道。


    阿圓也站起來,問道:“去哪裏?”


    方朝清一連說了幾個名字。


    卻是方才阿圓說出的幾個當朝重臣之名,也是與崔相素日交好之人。


    阿圓睜大眼睛,“大哥,你找他們做什麽?他們能救爹麽?”


    方朝清深唿一口氣。


    “或許……吧。”


    ——


    方朝清騎馬狂奔出府。


    夜色濃黑如墨,黑沉沉地仿佛暴雨將至


    與此同時,刑部大牢裏,第一天被抓進大牢,牢房環境尚可的崔珍娘已經平靜地睡下。


    而已經被抓進大牢三天的崔相以及方尚書等人,卻完全不像崔珍娘那麽好命,陰暗的環境,腐臭的氣味,忍饑挨凍的身體……甚至連審訊的人都沒來一個。


    簡直要將人逼瘋。


    第97章 君臨


    “呸!你這狗賊,死了心吧!我便是死,也絕不齒與爾等奸逆為伍,去幹那殘害忠良的背信棄義之事!”


    正氣凜然的怒喝聲從身後傳來,計都沒有迴頭,倒是身邊的計玄迴頭,瞥了眼那在小小的牢房裏憋悶了三天,卻依舊活力十足跳腳大罵的孫大人,問道:“義父,要不要給他點教訓?”


    計都擺擺手:“不用,這種呆子,你越教訓他,他倒越上頭,覺得自個兒是個大英雄呢。”


    說罷,便又繼續往下一個牢房走去。


    一個又一個,直至將那日在相府所抓之人所待的牢房差不多走訪了一遍。


    結果,不出意外地又收獲了幾波怒罵。


    “真是錚錚傲骨哪……“計都搖頭嘖嘖歎道。


    “都是些不識好歹的東西。”計玄皺眉道,“義父不必為此置氣,便是沒有他們,崔相也翻不了身了。”


    計都不在意地嗤笑:“這幾人都是崔相親信,或多或少受過崔相恩惠,又都是一根筋,向著他也不意外,要是立馬反水,我倒還要懷疑他們有幾分可信呢。”


    “況且——”他看向身後的牢房,想著那位方尚書的反應,幽幽笑道,“這會兒嘴硬,可不代表能一直嘴硬,這裏頭,可有幾個聰明人呢!”


    計玄眼眸一亮:“義父說得對。”


    計都笑笑,“走,接下來,咱們就去看看那功高德劭,令幾位大人寧死也要追隨的崔相吧。”鬥了兩年的大敵終於落到他手裏,不去顯擺顯擺出口氣,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哪。


    崔相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深處。


    外麵有重重守衛把守,除非計太師和手下八義子,其餘人誰也不能進入,真正是插翅也難飛。


    計都進去時,崔相正倚著牆閉目休息。


    聽到腳步聲,那雙眼睛緩緩睜開,看到來人是計都,神色也未變。


    獄卒開了鎖,叮叮當當的鎖鏈相撞之聲在寂靜的牢房裏格外刺耳,計都邁進牢房,站在崔相麵前,高大魁梧的身軀映襯地坐在地上的崔相愈發矮小。


    計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崔相淡定地迴視,眼裏沒有半分深處窘境的窘迫之感。


    計都冷哼一聲:“崔相倒是淡定。“


    崔相淡淡一笑:“淪為階下囚,插翅不得逃,不淡定也無法啊。“


    計都挑眉:“崔相可知道,如今我手上已有多少你的‘罪證’?那些罪證——尤其是崔珍娘聯合洛城知府刺殺方公子之事,我又是怎麽知道的,你可知曉?“


    崔相歎息一聲,輕輕搖頭道:“是劉知府吧。“


    計都一拊掌:“崔相果然聰明!“


    “劉知府可是幫了我大忙哪!不愧是崔相你看上的人,雖然看似平庸,做事卻凡事留著後路,這些年你與他的通信,他可都好好留著呢!嘖,為了一個女兒不惜動用一方知府,我也不知道該讚你愛女心切,還是該說你蠢笨如豬了!”


    他狠狠嘲諷著,嗤笑一聲:“最笨的,還是相信恩情這東西能換來忠誠!”


    “你救了他母親一命,資助他讀書,入官場後又提拔他高升,如此費盡心思施恩又如何?到頭來,還抵不過黃金白銀美人美酒的誘惑,我不過輕輕一勾手,他便立馬背叛了你,嘖,這一點上,崔相可真是天真哪!”


    崔相笑笑:“太師這就冤枉我了,我幫劉知府,不過是惜才罷了,救他母親更是為人本分,又何嚐想過以恩情換忠誠。”


    “再說背叛——“他淡淡一笑,”劉知府便是把我們往來信件全都交代了,又能如何呢?我不過寫信拜托他多多照拂珍娘而已,雖說可能語氣重了些,但我可沒讓他動用官兵幫珍娘殺人,我完全可以說,是劉知府暗自揣摩我的心思,會錯了意,擅自行事罷了。”


    計都眉頭狠狠一皺,啐道:“呸,老狐狸!”


    這就是崔相最叫他討厭,卻也最叫他佩服的地方。


    他與崔相明裏暗裏鬥了兩年,不知費了多少心力人力找對方的把柄,卻愣是沒找出什麽來,最後好不容易查出劉知府與崔相的關係不同尋常,查到崔珍娘私底下的行事,本以為找到了突破口,然而崔相與劉知府的所有往來信件中,卻都隻是拜托他照拂崔珍娘,雖說有暗示劉知府一切都聽崔珍娘的意思,但畢竟沒有明確指示他幫著崔珍娘幹什麽壞事,若實事求是地把事實擺出來,頂多能說他個教女無方,濫用私權,根本算不上什麽事兒。


    所以,真想要治他,“罪證”隻能羅織捏造,劉知府與崔珍娘之事不過是個引子,是發作的由頭罷了,就算沒查著這事兒,計都也會另外捏造一個。


    他給崔相找的那些“罪名“裏,除了崔珍娘派人刺殺方朝元之外,其餘都是憑空捏造牽強附會,或許能蒙蒙平民百姓,然而身在朝堂的,稍微有些分辨能力的,仔細一想就能看出來貓膩。


    一想到這兒,計都心情便不怎麽好了,也沒耐心再跟他多說,隻冷笑一聲:“崔相,盡情享受這最後幾天吧,畢竟,不久之後,你便是人人唾棄的奸臣逆賊,名聲不保,小命更是不保呢!“


    聽到這樣簡單粗暴的威脅恐嚇,崔相沒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神情。


    他反倒笑地更輕鬆了。


    “奸臣逆賊,不過都是汙蔑,計太師,世人是長眼的。便是我死了,千百年後,世人也會還我以清白。“


    “吾此一生,上不愧皇家,下不負百姓,同僚敬佩,師長稱讚,既為士林楷模,又是為父為夫之典範……這些,世人都看在眼裏,便是死了,也總有人記得,除非太師能把所有記得我崔某人的好的人都殺了,不然又何談身敗名裂之說?倒是太師——“


    他看了眼計都,眼裏露出笑意。


    “太師與我,便如那秦會之與嶽武穆,誰忠誰奸,世人也都看在眼裏。“他朝計太師一笑,眼裏滿是灑脫自在,唯獨沒有一絲對死亡的恐懼。


    被比作秦檜,計都冷哼一聲,卻也並未發火,隻是看著崔相那般渾然不懼生死的模樣,挑眉道:“你倒是不怕死。“


    “不過,“計都惡意地一笑,”你也不怕你死了,局勢就徹底無法挽迴,朝政大權——甚至皇位,都落入我和太後之手?到時候,皇位易姓,朝綱傾頹,你嘔心瀝血守了幾十年的家國被我這般‘奸佞‘弄地一塌糊塗,哦,還有你那愛若掌珠的女兒,忘了告訴你,她就在離你不遠的牢房呢,你一死,她也就活不了呢……”他望著崔相諷笑。


    打擊一個人,就要打擊他最在乎的,俗人怕死,便以死懼之,可崔相不怕死,死的威脅便不管用了。


    但用他心心念念的家國呢?


    他一直擁護的高氏皇族,他兢兢業業經營治理幾十年的朝堂天下,他愛若掌珠的女兒……


    他死了,這些也就全沒了。


    這樣還不怕麽?還不難過痛苦心灰若死麽?


    計都好整以暇地盯著崔相的臉,準備欣賞他痛苦的表情。


    然而,崔相臉上表情卻依舊沒什麽變化。


    他看著計都,笑容依舊淡淡的,聲音依舊溫潤平和:


    ”哦?可——那又與我何幹呢?“他說道,語調十分平靜,平靜地近似冷漠。


    計都陡然一愣。


    他睜大眼睛,正要說話,外頭忽然有人急匆匆跑過來,他扭頭一看,卻是負責宮中與太後聯係的線人。


    “太師!“


    來人急急叫了一聲,旋即行禮都來不及,便對計都附耳低聲說了起來。


    計都雙眼猛地大睜,似乎很是震驚,然而旋即卻又恢複了原樣,甚至還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旋即抬腳便要走。


    隻是臨走之前,他又轉頭,笑吟吟地看向崔相。


    “崔相,既然都與你無幹,那我說出來也沒關係吧——放心,我剛剛說的,你臨死前或許還能看到。“


    說罷,他緊緊盯著崔相的神情。


    然而崔相神情依舊不變,甚至迴以他笑容。


    計都眉頭一皺,暗啐道:“神經病!“


    說罷,便急匆匆轉身離去了。


    出了牢房,卻是去往皇宮的方向。


    ——


    皇宮,太後寢殿。


    甄珠低頭站在離床不過三米遠的地方,身前擺著畫架,上頭一幅人物畫像恰好完成,是一個穿著黑紅冕服的小小少年,一身貴氣,端坐禦座,眼含微笑地看著下方。


    看上去朝氣蓬勃極了。


    然而——


    “甄畫師,畫好了麽?“粗嘎嘶啞的聲音傳到甄珠耳朵,她抬起頭,便看到太後抱著懷中的小小少年,頭也不抬地問著。


    甄珠又低下了頭:“迴稟太後,畫好了。“


    “拿來給我看看。“


    甄珠將畫紙從畫架取下,無聲地走到床前,將畫紙展在太後眼前。


    太後的頭終於微微轉動了一下,目光從小少年身上轉移到畫上。


    而甄珠的目光,則不可避免地落在太後懷中的少年身上。


    與畫上如出一轍的五官,然而,卻全然沒有畫上生氣蓬勃的樣子,他臉色蒼白泛青,整張臉枯瘦到凹陷,眼眶也因周圍皮肉凹陷而顯得大且突兀,而眼眶裏的那雙眼,卻已經永遠的閉上了。


    他死了。


    “畫地真好。“太後騰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畫上的小小少年,”簡直像活的一樣。“


    她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手不停摩挲那畫像:“高氏曆代帝王的遺像,數我兒的最好看。“


    終於看完畫像,她的目光又轉向懷裏身體已經開始僵硬的孩子。


    “瑢兒,你看,母後讓人給你畫了一幅畫像,多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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