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華看樣子就沒想瞞他。道尊大人哪怕做著這等下三濫（？）之事，都有著仙人之姿。男人微微頷首，手指在鏡麵一拂，鏡中畫麵漣漪閃過歸於寂靜：“不放心。”
因為不放心，所以想要一直看著你。
就是這麽短短三個字，讓林知之再也生不起氣來，那股被監視的反感也瞬間消失。黑發少年扭過頭，漆黑的眼睛盯住了師尊袖口的劍紋看著道：“那……師尊也知道我是去救人的了？”
——莫非師尊生氣的原因便是這個？
玄華微微頷首，開口解釋。他的聲音盡管仍是一貫的冷淡，但不難聽出裏麵麵對小徒弟才獨有的暖意：“鬼道殊途，水鏡可視此界萬物，卻不能跨界。”
——這意思就是師尊沒有看見鬼道裏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他作死地踏入了黃泉水裏和小鳳凰的現狀。
林知之舒了一口氣，卻難以避免地好奇師尊究竟為何有了怒意——也許是師尊自己的事情吧——甩開這點不合時宜的想法，他又把鬼道裏發生的事略去黃泉水的因果，同師尊述說了一遍，最後向玄華求助：“我進入鬼道後，尋到友人神魂，將他從黃泉水裏喚醒，但是他的神魂滋補，鬼道不肯放手，為了救我，他被……師尊知曉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迴來麽？”
男人聽罷，首先淺淺皺起眉頭：“你沾了黃泉水？”
林知之支支吾吾地點頭：“……沾了一點……”
——迴答的重點不對啊道尊大大！
玄華從座椅上起身，從黑發少年背後攏住他，一把抓住他白皙的手腕，靈力入體將他渾身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將一縷黃煙從林知之指尖逼出，邊進行現場教學：“黃泉水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它的因果之力會一直纏在你身上。六道輪迴便是建在黃泉水的基礎上——”
他們的姿勢近乎擁抱。男人的長發從肩頭垂落，有一縷落在林知之臉頰邊。林知之的左手被對方抓著，僵直在半空中，指尖恰巧碰觸到了這縷長發。
林家小少爺不知為何，狗膽包天地用指尖卷住自家師尊的頭發，感受了一番那柔順的觸感。玄華也縱容他，沒有拂開他的手，更沒有直接砍斷那根手指，隻順著他的方向側過頭，和林知之的距離又靠近了點，聲音仿佛就在他的耳邊響起，音調冷淡又有著特殊的韻律：“至於你那友人——怕是被抓入了三道深處。”
“三道深處？”
玄華放開他的手，恢複了平日的距離：“鬼道三分，但這三道的盡頭總是通往鬼道深處的。一隻真鳳之靈，倒也具備被關進去的資格了。”
林知之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口：“如何才能進入鬼道深處？”
玄華沉吟片刻：“若有辦法，我倒想直接替你去，隻可惜黃泉因果隻能被他心底最在意的人喚醒——”
說到這裏，玄華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他和你是什麽關係？”
林知之：“……”
“還有迦殊。天錄告訴我，他向你提過親。”玄華一條條提出來的時候麵無表情，但這般說出口就有了一股莫名的質問之意——是丈夫質問出軌的妻子那種的質問。“他又是怎麽迴事？”
這下林知之終於知道為何玄華會生氣了。
——敢情是吃醋了！（劃掉）
林知之感受到師尊的視線正盯著自己瞧——當初在雲天大陸初見時，玄華也向他表白過心跡，但當時拒絕的話還未出口便被琊軒打斷了。林知之沒有迴答玄華關於另外二人的那個問題，他感覺還是先同師尊說清楚自己的態度比較好，隻是這如何開口又是一個新的問題……
這不是林知之第一次婉拒別人的心意，卻是第一次麵對像道尊這樣的當世傳奇。就像你能想象自己拒絕一個人的表白，卻沒法想象如何去拒絕一尊神。
“——師、師尊，你當初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林知之越說越磕磕絆絆，尤其當對上玄華那雙紫眸時，更有一種自己褻瀆（……）了師尊的趕腳，“我現在可以給出答案——”
玄華的手指在寬大的衣袍底下驟然收緊。
由於有些急切，少年的臉頰染上了一抹嫣紅，色如春花。林知之深吸一口氣說道：“師尊永遠是我的師尊，但是我對您的感情，與情愛毫無關係。我並不——”
玄華在一瞬間的情緒波動甚至影響了這整座洞府的靈氣，這股唿之欲出的氣勢硬生生地打斷了林知之接下來的話。幾乎是刹那的事，男人又收迴外放的靈氣，不動聲色地給予了迴應：“無礙。”
林知之：“……”
——哪裏無礙了！師尊你看看旁邊這塊牆壁，還有水池裏的蓮花，都被你震碎了！
玄華沒有再提有關鳳欽和迦殊的事，也有意避開了林知之方才的迴答。他的眼眸幽深，看上去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地取出一片樹葉。
這片葉子上泛著金光，隨著光線的閃爍，隱約有道紋在其上流轉。玄華咬破自己的手指，用一滴鮮血在葉片上畫了一道符文。在符文的最後一筆落下時，整片葉子閃過紫芒，凝成一方劍氣。
在師尊那滴鮮血出現時，林知之能夠感受到體內的靈氣都在受著麵前這萬劍至尊的吸引。直到符文成型，那股近乎可怕的沸騰才消融下去。
玄華把那片葉子交給林知之，又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枚銅錢，上麵刻有古佛手印：“我在娑羅葉上刻下法陣，可護你三個時辰安穩。此枚古幣曾鎮一方大魔，因機緣巧合落入我手，有它在方可萬邪不侵。”
“至於那黃泉因果——”道尊大人又取出一道封令，一把撕開其上的封印，一指點在身前的黑發少年眉心處。
一抹神魂映入封令，那道空白的封令上頓時出現了林知之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一個蒼老悠遠的聲音道：“奉行上古契約，凡達成契約者，不入輪迴不染因果。”
……
玄華如此雷厲風行，簡直恨不得將身上所有和鬼道有關的寶貝都往小徒弟身上掛著，讓他變成比修二代還土豪的修士——雖然林知之不怎麽乖，老是喜歡往外跑，就在剛剛還拒絕了他。
“…………”
林知之已然目瞪口呆，看著自家師尊不停地把好東西往他手裏塞。
#道尊大人縱橫天下這幾千年，豈能沒有好寶貝#
#他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都變成了金燦燦的#
#被靈石淹沒，不知所措#
玄華的動作其實並不迅速，他有著自己不急不緩的節奏，把東西交給林知之，並讓他知曉每一樣的用途。
他原本也是極為冷淡的性子，在目前的刻意掩飾下，林知之也不能看出什麽端倪。隻有玄華頭頂上的好感度還在明晃晃的顯示著他此時的心境並不如表麵上看過去的那麽平靜——
【好感度指數100，態度為憤怒】。
從生氣到憤怒——豈止是不平靜，尼瑪簡直是再度進化了好麽？！
林知之看著自家師尊那張麵癱臉，在內心反省了片刻自己拒絕師尊的言語是否有一些過激——玄華卻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男人在大致交代完有關鬼道的事宜後，便通過羅仙劍宗掌門傳給鳳霜消息，讓他在內門等待林知之一同去往陰泉。
在林知之離開洞府後，玄華去往後山。
那片紫竹林中，男人的衣袍颯颯作響。他從虛空中抽出一柄灰色長劍，反手握柄，一劍劈開了滿山的紫色煙霞。
以柔韌□□聞名的紫竹頃刻間隨風破裂，那一劍卻沒有因此而停止。它破開山林，攪亂天邊的雲彩，萬千劍意隨之化形——若有過界大能從天上望去，便能清晰地看見這帶著怒火的一劍徑直劈向了魔界！
***************
陰泉。
在陰泉的曆史中，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間隔短暫地開啟過鬼門。第一次是由於早與鳳霜的交易，陰泉大長老不願輕易得罪人界真鳳。而這第二次，則是道尊大人親自下令，由羅仙劍宗出麵帶來了大量的靈石和珍稀資源。
——這些倒不是給陰泉宗的，而是為了打開鬼門的準備。
——不，或許那不該稱之為“鬼門”，是遠比第一次還要可怕的，通往鬼道最深處的輪迴之路。
實際上，陰泉大長老很是鬱悶。
這條輪迴之路是陰泉宗某位元嬰前輩遺留下來的手劄上所記載的東西，在整個陰泉宗都屬於不傳之秘，被列為僅有每一屆的掌門和執法長老才有資格接觸的等級，也不知道道尊大人是如何知曉的——甚至這位相傳已經數百年不問世事的隱居型傳奇人物，還能將“輪迴之路”的開啟步驟了解的差不離分毫，叫陰泉宗不苟言笑的執法長老都吃了一驚。
但是想想玄華的身份——那可是一顆活化石，和他同期的人物要麽已經兵解，要麽已經飛升仙界。在那樣悠久的生命裏，他會知曉一些隱秘也說得過去。
鳳霜倒是高興的很，他心中對玄華的崇敬和仰慕（？）又高了一層，連帶著對林知之也和顏悅色起來。他心底明白，道尊大人定然是為了他家小徒弟才肯出手相助的。
在這種愛屋及烏的心態下，鳳霜扯著林知之又聊了許久有關進入鬼道深處後的事宜，言辭間對他是越來越欣賞，覺得鳳欽是真·沒愛錯人，當他家兒媳婦（？）或者女婿（……）都稱得上門當戶對郎才郎貌。
直到深夜子時，一天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刻來臨，在陰泉古樓鬼氣最濃厚的地下祭壇中，眾人嚴陣以待。
陰泉宗的幾大長老不惜血本布下的喚鬼法陣亮起了猩紅之光。大長老神念微動，一桶新鮮血液隔空而至，流滿法陣上的古老紋路。在五人聯手間，來自元嬰期的巔峰靈力蜂擁而入，難以捉摸的奇特咒語從大長老口中喃喃念出，大地顫動起來。
腳下土地的動靜越來越大，裂開了一條條縫隙，其中最大的一條越裂越深，深不見底。一股陰冷的生魂氣息彌漫開來，在這條裂縫的底部，隱隱透著不祥之氣。
在法陣的四周，無數肉眼看不到的冤鬼厲魄纏繞在四周，均在陰泉宗大長老一跺腳之下魂飛魄散。來自地獄般的厲嘯聲從裂縫深處傳來，震碎了五人身前的石台和蒲團，其餘的小型縫隙閉合，僅留下了這一道。
幾名年長之人自然無懼這鬼嘯聲，可林知之夾雜其中，竟也麵不改色置若未聞。這倒有些令人驚歎——這嘯聲雖有法陣隔絕，但那股直衝神魂的衝擊力卻不可避免。
鳳霜轉頭對林知之道：“就是現在！”
一簇明亮火焰在空中燃起，為林知之照亮了縫隙。
然而在那深處，仍舊黑暗未明。
林知之今日倒是應景地換了一襲黑衣，更是襯的皮膚白皙，眉眼清麗，哪怕就這麽站在如此鬼氣森森的地方，也絲毫不染塵埃。
聽聞鳳霜的話，林知之點點頭，言辭間絲毫未有懼意：“我定會尋到他。”
語罷，黑發少年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入了那裂縫之中。
在他的身影消失後，法陣中的鮮血在靈力的催動下尚未凝固，緩緩地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紋路，加固法陣。
陰泉宗大長老望著那條裂縫，突然哼笑出聲：“好一個羅仙劍宗弟子，好一個道尊傳人！我陰泉宗領袖弟子都未曾去過的地方，都叫他去了個遍！”
鳳霜與他算是老朋友了，眼神凝在裂縫上動也不動，嘴上卻接過了話茬：“嫉妒了？”
大長老擺手，苦笑道：“隻不過感慨罷了，替我那後人不平。明明這一代剛剛開始，我卻覺得已經結束。”
——林知之年紀輕輕便已步入結丹，這份天資實屬驚世駭俗。然而真正令大長老感歎的卻並非他的天賦，而是其性情心性。
能聞深淵鬼嘯而絲毫不動容，證明這世間尚未有什麽令他恐懼至深的事物——甚至人性中的陰暗麵也不大。
他像一根最挺拔青翠的竹子，知世故而不世故。
這樣一個人，沒有任何護道者，沒有仆從，會不顧及自己的安危，一心為了救迴友人怒闖鬼道，也不會畏懼魔族的挑戰，既不過分軟弱，又不冷血無情。
這般性情的人，比起那些為了得道不擇手段的修士，反而不會迷失方向——更別提他的身後還有道尊一路保駕護航，做他最堅實的後盾。
剛才下去的那名少年不過風華初成，卻已可窺見其後遮天蔽日的榮光萬裏。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極可怕的事情。
尤其對於他的同齡人來說。
伴隨大長老的一生輕歎，這地底再次湮滅無聲。
…………
通向鬼道深處的路很遠。
比起上次的黃泉道之行，這次要尤為漫長。
林知之提氣一路向下，也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窺見光亮。
在他落地的同時，隻見一個巨大的圓盤停駐在麵前，正時刻不停地旋轉著。這圓盤原本有六道柵欄，象征六道輪迴冕，是至高無上的法則神器。如今卻隻餘三道——相傳那是在遠古洪荒時期，被上界天尊不知為何一掌拍落，至今僅剩黃泉、修羅、牲畜三道。
一道柔和的金光掃過林知之的五髒六腑，菩薩般肅穆的聲音報出了他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與此同時一本小冊子正翻頁，正在迴溯他的罪孽——
按照師尊和陰泉宗大長老所言，這是在根據來到鬼道深處的生靈以往的罪行，來判處死後的刑罰和應去往哪一道。而林知之身上，早就被做好手腳，攜帶著一杆鬼幡，刻有欺天神通，上有萬千罪孽，足以被判惡道，令他進入關押小鳳凰的最深處。
恩，在說完八字後，察覺他的罪孽焚城，此處應有虛空枷鎖和刀山火海來恐嚇他一下——
林家小少爺作好心裏準備，等待迎接新的風暴。
……
一秒過去了，十幾秒過去了（……）。
#這尼瑪就很尷尬了#
黑發少年麵前這傳說中的前·六道輪迴，現·三道輪迴盤卡頓在半空，沒有半點表示，也沒有象征他功過的白光亦或是黑水出現……
林知之有些懵逼。
過了好些時刻，輪迴盤才重新開啟轉動。在沒有評定林知之前半生功過的情況下，小冊子驟然一合，三條道路平鋪在他的腳下，於盡處融為一體。
無論他選擇的是哪一條路，結局都殊途同歸。
林知之謹慎地留在原地，先大膽地用神念去碰觸了輪迴盤——以他目前結丹初期的神念，在輪迴盤外兩尺便被攔下，沒有任何前進的空間。他蹲下身，用指尖輕觸地麵，卻撲了個空，再重新試探，卻又有了堅硬的觸感。
這是虛與實的交界點，是神魂和*的分割處，也是輪迴道的精妙所在。其中蘊含的生死、輪迴，均為無上大道。
林知之有了此等機緣，倘若能夠悟出半絲輪迴之妙，融入劍招之中，等若是正式走上了一條大道。
玄華未曾直說這點，但在他贈予林知之的那堆靈器中，存了一樣名為“悟道葉”的東西。含在舌尖底可增強感悟——這玩意顯然不是給林知之真正進入鬼道深處後營救鳳欽用的。
林知之稍作猶豫便悟通了師尊的意思，取出悟道葉含於口中。他先在此站了片刻，將每一絲道韻都一筆一墨描繪在心中，才走上了中間那條道路。
畫麵轉換，他以肉身之軀來到了黃泉道。然而這一次，有著“不染因果”的上古契約存在，黃泉水蔓延過他的腳踝，卻無法將他拉入因果線的循環之中。
走過黃泉道，他來到了修羅道。
修羅道也處於一片黑暗中，然而在這宛若無窮無盡的墨色裏，卻有著點點將燼星火般的火光。
每一片火光都是一隻正在受苦的修羅惡鬼。
林知之還未前進幾步，便遇見一朵不請自來的鬼火。
湊近了看，這火光中浮現出一張痛苦灼燒的臉頰，在火花裏時隱時現。那鬼臉正想再度靠近，隻見感覺鮮嫩可口的黑發少年腰間古幣閃過一絲金光，將鬼火彈開了十幾米遠。
想喚出問仙劍的林知之：……
#師尊威武#
#一路走到現在，竟然沒有自己可以插手的餘地#
#師尊太貼心，沒有地方自行發揮，好捉急，怎麽破在線等#
礙於這枚鎮魔古幣和娑羅葉的功效，林知之一路暢通無阻地通過了這些鬼火的聚集地。
修羅道的可怕之處不在於鬼火，而在於行走在這條路上，每時每刻都能誘發人心中的貪欲惡念，放大人的七情六欲，貪嗔癡惡欲。
一個在外界相當平常的念頭，比如想打坐——隻要這一絲想法閃過，修羅道便會無限地放大對這個念頭的欲/望，然後有著這個念頭的人便會由於克製不住貪念，一直打坐至死。
林知之身上也有著不少的安定心神之寶，但這有關神念之路，再多的外力也終究成空。
上一次進來時，林知之身邊有丹鳳，可以喚魂，而這一次隻剩他一個人，行走在這條慢慢長路上。
相較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黃泉道，修羅路要好上些許，有幾分酷似魔界的光景。
暗暗的紅光照亮天際，路的盡頭一望無際。在路的兩側，是荒涼的野外之景，在更遠處，還有著酷似人界客棧的燈火明明滅滅，亂人心神。
魔界。
林知之的腦海中剛閃過這個詞，心中殺意頓起！這點殺念在平時很容易便被理智壓下去，可在修羅道，一切都不那麽簡單。
如果能夠再迴到魔界，他定要殺掉那個人……
殺殺殺殺殺——
充斥著惡意的咆哮驚雷般炸在林知之心底，他煩躁不安地握緊了頸間掛著的定神木吊墜，換迴了些許清醒。但也隻不過是一瞬間的，很快他又迷失在了殺意深處。在修羅道的促使下，黑發少年一步一步，沒入了黑夜深處。
道路兩側的景色時常變換，有美豔女子提著燈籠緩緩而行，恰巧跌倒在林知之腳邊，雙眼含春，腰肢擺動間妖嬈動人，是一名難得的絕世美人。她楚楚可憐地求援道：“公子……”
林知之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張揚，漆黑的眼珠此時看來有著不同尋常的昳麗。他停下腳步，一柄深藍色長劍出現在他的手中，劍尖直指在女子眉心，隻差分毫便可刺穿她的頭顱。
那名女子露出驚懼交加的神色，眼珠裏淚光盈盈，嘴裏吐出的嗚咽能勾起常人的蹂.躪欲：“不、不要殺我，求求你，我可以做任何事的，任何事……”
那劍尖又前進了半寸，眼看著要殺掉這名女子，又被另一股力量製在半路。
林知之喘了一口氣，用左手按住了問仙劍，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他的手心，鮮血順著劍身滑落在地。
縱使這是幻境，他也決不允許自己被殺意肆意操縱！
要控製自己的思維，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林知之廢了所有的自製力才按捺下澎湃的那股殺念，收迴問仙劍，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順著道路繼續走下去。
“公子——”美豔女子在他身後哀叫一聲，嚶嚶切切地啜泣著。聽聲音似乎還追著跑了一會，傳來一聲摔倒的痛哭，卻沒能換來林知之的一次迴眸。
又過了一段路，再次出現的不再是女子，而是換做了一名豔麗至極的少年。
那少年的上衣被撕開了一半，眼波流轉間有著極致的魅惑，一舉一動都帶著驚人的魅意。他沒有試圖勾.引林知之，而是害怕地看著身後：“道友，救救我，我誤入此處，有鬼王再追我……我，我願以身侍。”
已經清醒的林知之：…………
——這是什麽情況！連修羅道都認為他是個斷袖麽？！
絲竹之音響起，靡靡亂耳，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一點寒光由點及絲，橫向斬斷了少年虛影。
林知之收迴問仙劍，少年的眼神鋒利如淬冰，半點也未曾耽誤前進的腳步。
這兩人的接連出現絲毫沒有給林知之造成阻礙，他沒有一丁點欲念，談何放大。林知之有意取出問仙劍，盡量清空所有雜念，隻想著自己要走的道。
可隻要是人，總會有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的時候。
在又經曆了數次誘惑即將步入盡頭之際，林知之的腳步卻突然停頓了片刻。
看著修羅道的盡頭，林家小少爺突然想起師尊說過的話：“修羅道會盡一切意圖幻想來誘發你心中的惡念，切莫好心助人。”
——這麽說來，師尊會將鬼道之中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這說明他也來過這裏？
對於玄華，林知之一直都有一種對待偶像般的憧憬。
能夠順著師尊的步伐，走過他千百年前走過的路，對於林知之來說是這世間極少的，能夠令他興奮的一件事。
師尊一定能頭也不迴地走過這三條路吧？
想到方才被殺意操縱的一幕，林知之有些懊惱自己那時的粗枝大葉——就這麽一閃而逝的情緒卻成了燎原之火。
“想贏過玄華嗎？你一輩子也沒有這個機會。”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你還是幹脆留在這兒吧——”
“隻要留下來，就可以贏過他哦——”
“殺了他！”
種種閑言碎語在林知之腦海中響起，交互相錯，迫使他轉身偏離原本的道路。他不過剛抬腳轉了半步，便用力握住手心。傷口的刺痛喚醒了他，讓他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不，才不是這樣的。
——他完全沒有想要打贏師尊的念頭。
他需要的，隻要贏過自己，戰勝自己。
林知之迴到正確的道路上，再到盡處，離開了修羅道。視線由黑轉兩，林知之眼前一花，已經進入了最後一道：牲畜道。
緊接著他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裏完全不是師尊口中牲畜道的模樣，而是一處人間仙境。
春風和煦，豔陽高照，充沛的靈氣將這四周的靈花靈草均滋養得甚好。青草翠翠，靈花鮮豔，一派祥和畫麵。
饒是以林家小少爺的眼界，也從未見過這花園中所種的靈花靈草種類。
林知之想離開這裏，卻發現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他沒法走路了。
黑發少年低頭間看見了一隻毛絨絨的爪子，看模樣是某種獸類。他張嘴想要說話，吐露出的隻是一陣嚶嚶的嗚咽聲。
——臥槽！什麽情況！
這跟師尊和陰泉宗那群老頭們說的不一樣qaq！
林知之一邊在心頭呐喊，一邊邁開笨拙的小短腿想要看看四周的環境。可沒成想屬於獸類的身軀比人類還要難以控製，他剛剛踏出一步，就因為四肢不調而啪嘰一聲倒在了地上。
在林知之的一生中，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變成一隻動物，一隻腿奇短無比的動物。
#笑著活下去.jpg#
他想要翻個身，可由於身體的柔軟胖度和草坪的著力點，努力了半天還未成功。就在林知之憤怒地哼唧了一聲時，一雙手懸空將他抱起。
——嗷？
那是一個男人——也可能是一個胸很平的女孩子（……），但是林知之仍舊傾向於對方性別為男。
之所以隻能用猜測，因為抱起他的人看不清臉。
就像有一層虛無的麵紗遮住了他的臉，每當林知之睜大眼睛凝神想要看清那人長相時，眼球總會有股灼傷的疼痛，幾次之下他也隻得放棄。
這種現象林知之在一本仙界典籍中讀到過，相傳是修為到了天尊境界之上的一種征兆。若是他本人不願讓人看清容貌，那麽便會出現這種情況——天尊真顏，豈是凡夫俗子能夠窺見的？
如此說來，此人竟是仙界天尊？這是影像迴放？神魂出竅？總不會是他走進牲畜道，來了一發轉世投胎吧——
林知之被他抱在懷中，背上汗毛倒豎。
抱著他的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緊張，雖然沒有開口，卻用手順了順他背部的毛。
對方的手很冰冷，但是意外的溫柔。
這名仙界天尊帶著林知之走過一條長長的台階，中途遇見了無數仙人和婢女，均恭敬地朝這人行禮，眼神朝下，竟是都不敢抬頭看他的樣子。
想必這人在仙界也是地位尊崇，對這些人習以為常。他也不迴禮，高冷地一路帶他上了九重天台。
雕刻著仙界靈獸的仙玉柱支撐起水晶簾幕，有微風拂過，波光流轉間如同陽光碎在水花中。
他是否在看什麽林知之無從得知，隻不過從他的姿勢看來，林知之傾向於他正在從高處眺望。應當是下麵有什麽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抱著他的手臂微的緊了緊。
林知之的狗頭蹭來蹭去，冒著耳朵被手掌按住的風險，調整到可以看見下麵風光的角度，轉著眼珠子從男人的指縫間向下望去。
——恩，啥也沒看到，一片白茫茫。
總結：沒有天尊的修為，就別想看到天尊眼中的風景。
天尊的指尖劃過林知之的耳朵，惹得他一陣酥麻，不滿地嗚了一聲。對方於是停下動作，改摸了摸耳朵中間的絨毛。迫於這具獸類身體的本性，林知之隻覺這樣很舒適，軟下四肢，乖巧地趴在對方懷裏。
天尊在這處高台站了很久。
林知之直覺他在看什麽重要的東西，或者是人，看的專注又忘我。他看不見下方存在的東西，隻得踹著前爪思索人生。
他猜測自己許是哪方麵出了差錯，以至於牲畜道將他的神魂吸入了另一條已然故去的獸類身上，帶他夢迴遠古仙界——林知之對獸道和神魂方麵了解不多，他不能確定若是自己在這具身體裏死去，是會迴到牲畜道還是跟著神魂一起湮滅——可若不去嚐試，難道他得在這裏過一生？
林家小少爺麵臨著人生的重大抉擇。很快，他就遇見了另外一個麻煩：饑餓。
林知之不敢驚擾天尊，生怕對方一個不耐抬手間就把自己給滅了。他試圖把這股饑餓忍耐過去，然而這不知道是何種靈獸的腸胃有些脆弱，才餓了半會功夫，肚皮就發出了癟癟的叫聲。
天尊低下頭，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從虛空中取出一塊仙玉，遞在林知之嘴邊。
——厲害了這隻獸，居然是吃仙玉為生的？！
林知之盯著這方仙玉咽了口水，在食欲的推動下，硬如靈石的仙玉看上去軟糯的就像一塊甜滋滋的桂花糕……
他小口地湊上前咬了一口，輕易地咬下一塊仙玉。這仙玉入口即化，化為一道暖流進入他的身體，甚至林知之能夠感覺體內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在消化它，將它轉化為另一種靈力。
一方仙玉很快就被林知之消滅幹淨，隨後天尊又取出另一方，直到小獸吃幹抹淨擦擦嘴，用小爪子一推表示自己吃飽了，他才將小獸身體放至肩膀，繼續憑欄遠眺。
在吃飽喝足後，林知之趴在天尊肩膀上。沒一會，一陣困意朝他湧來。他不能控製地閉上眼睛，陷入黑暗的沉睡——
當他感受到有一個毛絨絨的生物正在拉扯他的衣角時，林知之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這一次他已經不再是獸類身體了，他迴到了屬於自己的身體中。他正站在牲畜道的中央，腳邊還有一個奇怪的觸感。林知之低頭一看，隻見一隻渾身毛發直豎，髒兮兮的小狗正咬著他的衣袍下擺。它的身上很髒，還有著幾道鞭痕，帶著血汙，順著皮毛下滑。
小狗看見林知之後，變本加厲地拽著他想往南麵的樹林中走去。
它的力量畢竟小，無法撼動林知之。見林知之完全不為所動的模樣，小狗伸出前爪在地上寫下一行字：“我是修士，請跟我來”，用濕漉漉的懇求眼神看著林知之。
倘若沒有自己方才經曆的那一幕，林知之完全不會理睬於它。可如今——
林知之略作沉吟，眼角瞥見在不遠處，有一隻外表看上去乖巧溫順的山羊。這隻山羊剛開始時可愛地伸了個懶腰，在放鬆完身體後，張開了嘴巴，獠牙可怖，一口吞下了身側那隻和它結伴的羊。
牲畜道，充斥著最低等的偽裝，謊言和欺騙。
黑發少年的唇角抿了抿，他鬆開手指，任由小狗叼著他的袍子，將他拖離了正確的道路。
在確認林知之不會折返後，小狗在半路上便鬆開了嘴巴，在前麵小跑著，不時哼叫兩聲領路。這一路上，也有許多生物，從雞鴨牛羊到貓狗，行色匆匆地從他們身邊奔跑而過。但沒有一個向這出現在牲畜道的異類林知之投來一瞥。
小狗將林知之帶至一處原野，在爬上一個斜坡後，小狗走下那道深色溝渠中，在裏麵等了林知之半晌。不見少年跟上，它奇怪地轉身：“汪？”
黑發少年看向兩側的灌木叢，沒有答話。
在幾叢陰影中，一雙雙血紅的眼睛逐漸亮起。蹲在溝渠裏的小狗也不耐地張大嘴，露出隱藏已久的獠牙，腥臭的口水滴落在它麵前的地麵上。
一匹匹狼、野豬等野獸包圍了林知之。它們以一種垂涎三尺的眼神盯著他看，卻沒有立即動手，朝天嚎了幾聲，才有一道黑影從地上扭曲著身體，慢慢成型。
“活人，新鮮的活人——”
“我要吃掉你，舔掉你所有的骨血——”
黑影五指成爪，貪婪地看著林知之。
這是在林知之意料之中的事，他波瀾不驚地看著眼前這些步步逼近的野獸們，問仙劍上雷光璨璨。
——玄華確是有提到過牲畜道的無形鬼王，垂涎人血，會用盡一切手段來引人上勾，將他的鮮血灑滿牲畜道。
這鬼王難纏的很，又狡猾又惜命，隻有在確認獵物落入陷阱的情況下才會主動現身。
為了避免一路上被鬼王騷擾，林知之這才自投羅網，意在一舉挫敗鬼王——他很怕麻煩。
幾道陰影纏上了問仙劍，狼群野豬閃電般地朝他撲來！那影子般的鬼王在其後虎視眈眈，夾在獸群中，無形的音波直擊林知之的神魂。
來自鬼王的神念衝撞讓林知之身形有些不穩，狼群的速度很快，帶起一股腥風撲向林知之的咽喉——伴隨著天雷的嗡鳴聲，黑發少年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在狼群間穿梭。
林知之法決一捏，乾坤劍陣一出，落雷絢爛，狼群淒厲慘嚎，血肉焦糊味滿溢而出。唯有這鬼王體質特殊，凡是有形體的靈器均對它沒有作用——哪怕是問仙劍。
在鬼王又一次抓破林知之胸前的衣衫，留下一道血痕後，鬼王停在原地，用舌頭舔過指尖的鮮血，咯咯地笑了：“血，好甜的血，我還要更多！”
林知之手心一翻，一盞金鈴浮於其上。在這金鈴出現的瞬間，鬼王目露驚恐，顯然是認出這定魄鈴的模樣，身影拉長就想逃走。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鈴響，鬼王的身影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黑發少年的指尖冒出一簇神火，這點火苗飛至鬼王身上，以燎原之勢點燃了它的全身，成就了牲畜道百年難得一遇的顏色。
解決了鬼王，牲畜道接下來的路要好走許多。林知之花了半刻鍾功夫來到了牲畜道的盡頭，再往前便是鬼道的最深處。
無間地獄。
在這其中有無數間監獄，裏麵關押著不同的罪孽深重者，亦或者是對鬼道複原自身有益的人事物——鳳欽便在其中的一間。
作為一隻活生生的真鳳之靈，鬼道想要以他的神魂滋潤己身，那麽必定要將他放在水牢的最深處，才可一點點磨掉他的本源意識。
林知之一路直落水牢，一間間尋去，最終在深處發現了小鳳凰。
他如今仍是鳳凰的模樣，顯然受了很多的苦，連神魂的顏色都暗淡下去，有著支離破碎的前兆。
黑發少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頗為心疼地撫著鳳凰的羽毛，輕聲道：“鳳欽？”
他的聲音溫和，輕的就像怕驚擾到什麽，在空寂無聲的水牢中蕩出迴響。
小鳳凰的神魂卻毫無反應。
二度浸入黃泉水，再加之修羅道的七情六欲放大，鬼道意念壓於其上，鳳欽的神智早就徹底散開，迷失在無盡的意識深處。
而林知之已經褪去因果，再也無法進入他的意識去喚醒他——要想醒來，隻能靠鳳欽自己。
林知之環抱住小鳳凰的脖子，為他理了理失色的羽毛，想要說些話來叫醒鳳欽：“你已經擺脫過它一次了，第二次你也可以的。上一次你將我推出去，那句話沒能跟你說完，其實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聽話的好孩子——”
許是能夠感受到林知之的氣息和話語，鳳欽的身子顫了顫。
“隻要尋到方向，你一定能夠從裏麵走出來。”林知之再接再厲，“你的父母親還在劍宗等你。”
“……”
鳳欽的掙紮用了更大的力氣。除卻肢體的顫動外，他還逐漸有了夢囈：“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他有事……”
“最想要的？我沒有什麽最想要的……我隻想要他——我想要他當我的道侶，和我拜堂成親。”
“可是我知道我得不到的……”
林知之：“…………”
他一開始還用力抱緊小鳳凰迴應這些夢囈，可這話茬卻越聽越不對——他要聽不出來這話裏的“他”便是自己就出鬼了好麽！
如果要順著鳳欽來，他便應當答應他，以此為契機看看是否能讓鳳欽找迴清醒的意識。可——可君子一諾重千鈞，若是答應了，又怎能反悔？
那頭鳳欽卻又消沉了下去，掙紮的力度與動靜也漸漸平息，死灰的色澤重新覆蓋上鳳凰漂亮的羽毛。
小鳳凰推開他兩次的情景在林知之眼前一閃而過。他心中暗叫不好，最終一咬牙應答道：“……隻要你能夠迴來，我便同你成親。”
這句話起到了真·奇跡般的效果。
小鳳凰在幾度沉浮的虛弱關頭，也聽進了這句話，他力圖推開一切阻礙他蘇醒的念頭，魂歸原位，睜開眼睛映入的是林知之驚喜交加的表情。鳳欽閉了閉眼，鳳凰靈體在掙脫束縛後化為人形。他張開嘴，想要開口說話，卻因為長久的折磨沒能成功發聲。
林知之將耳朵蹭過去，隻聽鳳欽又一次開口，這次的聲音是難聽的沙啞，他迫切地問道：“方才你說的是真的麽？”
以為他要說什麽重要事情的林知之：“………”
——他要是說“假的”，鳳欽會不會再度氣暈過去？？
因為不放心，所以想要一直看著你。
就是這麽短短三個字，讓林知之再也生不起氣來，那股被監視的反感也瞬間消失。黑發少年扭過頭，漆黑的眼睛盯住了師尊袖口的劍紋看著道：“那……師尊也知道我是去救人的了？”
——莫非師尊生氣的原因便是這個？
玄華微微頷首，開口解釋。他的聲音盡管仍是一貫的冷淡，但不難聽出裏麵麵對小徒弟才獨有的暖意：“鬼道殊途，水鏡可視此界萬物，卻不能跨界。”
——這意思就是師尊沒有看見鬼道裏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他作死地踏入了黃泉水裏和小鳳凰的現狀。
林知之舒了一口氣，卻難以避免地好奇師尊究竟為何有了怒意——也許是師尊自己的事情吧——甩開這點不合時宜的想法，他又把鬼道裏發生的事略去黃泉水的因果，同師尊述說了一遍，最後向玄華求助：“我進入鬼道後，尋到友人神魂，將他從黃泉水裏喚醒，但是他的神魂滋補，鬼道不肯放手，為了救我，他被……師尊知曉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迴來麽？”
男人聽罷，首先淺淺皺起眉頭：“你沾了黃泉水？”
林知之支支吾吾地點頭：“……沾了一點……”
——迴答的重點不對啊道尊大大！
玄華從座椅上起身，從黑發少年背後攏住他，一把抓住他白皙的手腕，靈力入體將他渾身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將一縷黃煙從林知之指尖逼出，邊進行現場教學：“黃泉水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它的因果之力會一直纏在你身上。六道輪迴便是建在黃泉水的基礎上——”
他們的姿勢近乎擁抱。男人的長發從肩頭垂落，有一縷落在林知之臉頰邊。林知之的左手被對方抓著，僵直在半空中，指尖恰巧碰觸到了這縷長發。
林家小少爺不知為何，狗膽包天地用指尖卷住自家師尊的頭發，感受了一番那柔順的觸感。玄華也縱容他，沒有拂開他的手，更沒有直接砍斷那根手指，隻順著他的方向側過頭，和林知之的距離又靠近了點，聲音仿佛就在他的耳邊響起，音調冷淡又有著特殊的韻律：“至於你那友人——怕是被抓入了三道深處。”
“三道深處？”
玄華放開他的手，恢複了平日的距離：“鬼道三分，但這三道的盡頭總是通往鬼道深處的。一隻真鳳之靈，倒也具備被關進去的資格了。”
林知之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口：“如何才能進入鬼道深處？”
玄華沉吟片刻：“若有辦法，我倒想直接替你去，隻可惜黃泉因果隻能被他心底最在意的人喚醒——”
說到這裏，玄華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他和你是什麽關係？”
林知之：“……”
“還有迦殊。天錄告訴我，他向你提過親。”玄華一條條提出來的時候麵無表情，但這般說出口就有了一股莫名的質問之意——是丈夫質問出軌的妻子那種的質問。“他又是怎麽迴事？”
這下林知之終於知道為何玄華會生氣了。
——敢情是吃醋了！（劃掉）
林知之感受到師尊的視線正盯著自己瞧——當初在雲天大陸初見時，玄華也向他表白過心跡，但當時拒絕的話還未出口便被琊軒打斷了。林知之沒有迴答玄華關於另外二人的那個問題，他感覺還是先同師尊說清楚自己的態度比較好，隻是這如何開口又是一個新的問題……
這不是林知之第一次婉拒別人的心意，卻是第一次麵對像道尊這樣的當世傳奇。就像你能想象自己拒絕一個人的表白，卻沒法想象如何去拒絕一尊神。
“——師、師尊，你當初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林知之越說越磕磕絆絆，尤其當對上玄華那雙紫眸時，更有一種自己褻瀆（……）了師尊的趕腳，“我現在可以給出答案——”
玄華的手指在寬大的衣袍底下驟然收緊。
由於有些急切，少年的臉頰染上了一抹嫣紅，色如春花。林知之深吸一口氣說道：“師尊永遠是我的師尊，但是我對您的感情，與情愛毫無關係。我並不——”
玄華在一瞬間的情緒波動甚至影響了這整座洞府的靈氣，這股唿之欲出的氣勢硬生生地打斷了林知之接下來的話。幾乎是刹那的事，男人又收迴外放的靈氣，不動聲色地給予了迴應：“無礙。”
林知之：“……”
——哪裏無礙了！師尊你看看旁邊這塊牆壁，還有水池裏的蓮花，都被你震碎了！
玄華沒有再提有關鳳欽和迦殊的事，也有意避開了林知之方才的迴答。他的眼眸幽深，看上去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地取出一片樹葉。
這片葉子上泛著金光，隨著光線的閃爍，隱約有道紋在其上流轉。玄華咬破自己的手指，用一滴鮮血在葉片上畫了一道符文。在符文的最後一筆落下時，整片葉子閃過紫芒，凝成一方劍氣。
在師尊那滴鮮血出現時，林知之能夠感受到體內的靈氣都在受著麵前這萬劍至尊的吸引。直到符文成型，那股近乎可怕的沸騰才消融下去。
玄華把那片葉子交給林知之，又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枚銅錢，上麵刻有古佛手印：“我在娑羅葉上刻下法陣，可護你三個時辰安穩。此枚古幣曾鎮一方大魔，因機緣巧合落入我手，有它在方可萬邪不侵。”
“至於那黃泉因果——”道尊大人又取出一道封令，一把撕開其上的封印，一指點在身前的黑發少年眉心處。
一抹神魂映入封令，那道空白的封令上頓時出現了林知之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一個蒼老悠遠的聲音道：“奉行上古契約，凡達成契約者，不入輪迴不染因果。”
……
玄華如此雷厲風行，簡直恨不得將身上所有和鬼道有關的寶貝都往小徒弟身上掛著，讓他變成比修二代還土豪的修士——雖然林知之不怎麽乖，老是喜歡往外跑，就在剛剛還拒絕了他。
“…………”
林知之已然目瞪口呆，看著自家師尊不停地把好東西往他手裏塞。
#道尊大人縱橫天下這幾千年，豈能沒有好寶貝#
#他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都變成了金燦燦的#
#被靈石淹沒，不知所措#
玄華的動作其實並不迅速，他有著自己不急不緩的節奏，把東西交給林知之，並讓他知曉每一樣的用途。
他原本也是極為冷淡的性子，在目前的刻意掩飾下，林知之也不能看出什麽端倪。隻有玄華頭頂上的好感度還在明晃晃的顯示著他此時的心境並不如表麵上看過去的那麽平靜——
【好感度指數100，態度為憤怒】。
從生氣到憤怒——豈止是不平靜，尼瑪簡直是再度進化了好麽？！
林知之看著自家師尊那張麵癱臉，在內心反省了片刻自己拒絕師尊的言語是否有一些過激——玄華卻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男人在大致交代完有關鬼道的事宜後，便通過羅仙劍宗掌門傳給鳳霜消息，讓他在內門等待林知之一同去往陰泉。
在林知之離開洞府後，玄華去往後山。
那片紫竹林中，男人的衣袍颯颯作響。他從虛空中抽出一柄灰色長劍，反手握柄，一劍劈開了滿山的紫色煙霞。
以柔韌□□聞名的紫竹頃刻間隨風破裂，那一劍卻沒有因此而停止。它破開山林，攪亂天邊的雲彩，萬千劍意隨之化形——若有過界大能從天上望去，便能清晰地看見這帶著怒火的一劍徑直劈向了魔界！
***************
陰泉。
在陰泉的曆史中，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間隔短暫地開啟過鬼門。第一次是由於早與鳳霜的交易，陰泉大長老不願輕易得罪人界真鳳。而這第二次，則是道尊大人親自下令，由羅仙劍宗出麵帶來了大量的靈石和珍稀資源。
——這些倒不是給陰泉宗的，而是為了打開鬼門的準備。
——不，或許那不該稱之為“鬼門”，是遠比第一次還要可怕的，通往鬼道最深處的輪迴之路。
實際上，陰泉大長老很是鬱悶。
這條輪迴之路是陰泉宗某位元嬰前輩遺留下來的手劄上所記載的東西，在整個陰泉宗都屬於不傳之秘，被列為僅有每一屆的掌門和執法長老才有資格接觸的等級，也不知道道尊大人是如何知曉的——甚至這位相傳已經數百年不問世事的隱居型傳奇人物，還能將“輪迴之路”的開啟步驟了解的差不離分毫，叫陰泉宗不苟言笑的執法長老都吃了一驚。
但是想想玄華的身份——那可是一顆活化石，和他同期的人物要麽已經兵解，要麽已經飛升仙界。在那樣悠久的生命裏，他會知曉一些隱秘也說得過去。
鳳霜倒是高興的很，他心中對玄華的崇敬和仰慕（？）又高了一層，連帶著對林知之也和顏悅色起來。他心底明白，道尊大人定然是為了他家小徒弟才肯出手相助的。
在這種愛屋及烏的心態下，鳳霜扯著林知之又聊了許久有關進入鬼道深處後的事宜，言辭間對他是越來越欣賞，覺得鳳欽是真·沒愛錯人，當他家兒媳婦（？）或者女婿（……）都稱得上門當戶對郎才郎貌。
直到深夜子時，一天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刻來臨，在陰泉古樓鬼氣最濃厚的地下祭壇中，眾人嚴陣以待。
陰泉宗的幾大長老不惜血本布下的喚鬼法陣亮起了猩紅之光。大長老神念微動，一桶新鮮血液隔空而至，流滿法陣上的古老紋路。在五人聯手間，來自元嬰期的巔峰靈力蜂擁而入，難以捉摸的奇特咒語從大長老口中喃喃念出，大地顫動起來。
腳下土地的動靜越來越大，裂開了一條條縫隙，其中最大的一條越裂越深，深不見底。一股陰冷的生魂氣息彌漫開來，在這條裂縫的底部，隱隱透著不祥之氣。
在法陣的四周，無數肉眼看不到的冤鬼厲魄纏繞在四周，均在陰泉宗大長老一跺腳之下魂飛魄散。來自地獄般的厲嘯聲從裂縫深處傳來，震碎了五人身前的石台和蒲團，其餘的小型縫隙閉合，僅留下了這一道。
幾名年長之人自然無懼這鬼嘯聲，可林知之夾雜其中，竟也麵不改色置若未聞。這倒有些令人驚歎——這嘯聲雖有法陣隔絕，但那股直衝神魂的衝擊力卻不可避免。
鳳霜轉頭對林知之道：“就是現在！”
一簇明亮火焰在空中燃起，為林知之照亮了縫隙。
然而在那深處，仍舊黑暗未明。
林知之今日倒是應景地換了一襲黑衣，更是襯的皮膚白皙，眉眼清麗，哪怕就這麽站在如此鬼氣森森的地方，也絲毫不染塵埃。
聽聞鳳霜的話，林知之點點頭，言辭間絲毫未有懼意：“我定會尋到他。”
語罷，黑發少年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入了那裂縫之中。
在他的身影消失後，法陣中的鮮血在靈力的催動下尚未凝固，緩緩地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紋路，加固法陣。
陰泉宗大長老望著那條裂縫，突然哼笑出聲：“好一個羅仙劍宗弟子，好一個道尊傳人！我陰泉宗領袖弟子都未曾去過的地方，都叫他去了個遍！”
鳳霜與他算是老朋友了，眼神凝在裂縫上動也不動，嘴上卻接過了話茬：“嫉妒了？”
大長老擺手，苦笑道：“隻不過感慨罷了，替我那後人不平。明明這一代剛剛開始，我卻覺得已經結束。”
——林知之年紀輕輕便已步入結丹，這份天資實屬驚世駭俗。然而真正令大長老感歎的卻並非他的天賦，而是其性情心性。
能聞深淵鬼嘯而絲毫不動容，證明這世間尚未有什麽令他恐懼至深的事物——甚至人性中的陰暗麵也不大。
他像一根最挺拔青翠的竹子，知世故而不世故。
這樣一個人，沒有任何護道者，沒有仆從，會不顧及自己的安危，一心為了救迴友人怒闖鬼道，也不會畏懼魔族的挑戰，既不過分軟弱，又不冷血無情。
這般性情的人，比起那些為了得道不擇手段的修士，反而不會迷失方向——更別提他的身後還有道尊一路保駕護航，做他最堅實的後盾。
剛才下去的那名少年不過風華初成，卻已可窺見其後遮天蔽日的榮光萬裏。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極可怕的事情。
尤其對於他的同齡人來說。
伴隨大長老的一生輕歎，這地底再次湮滅無聲。
…………
通向鬼道深處的路很遠。
比起上次的黃泉道之行，這次要尤為漫長。
林知之提氣一路向下，也過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窺見光亮。
在他落地的同時，隻見一個巨大的圓盤停駐在麵前，正時刻不停地旋轉著。這圓盤原本有六道柵欄，象征六道輪迴冕，是至高無上的法則神器。如今卻隻餘三道——相傳那是在遠古洪荒時期，被上界天尊不知為何一掌拍落，至今僅剩黃泉、修羅、牲畜三道。
一道柔和的金光掃過林知之的五髒六腑，菩薩般肅穆的聲音報出了他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與此同時一本小冊子正翻頁，正在迴溯他的罪孽——
按照師尊和陰泉宗大長老所言，這是在根據來到鬼道深處的生靈以往的罪行，來判處死後的刑罰和應去往哪一道。而林知之身上，早就被做好手腳，攜帶著一杆鬼幡，刻有欺天神通，上有萬千罪孽，足以被判惡道，令他進入關押小鳳凰的最深處。
恩，在說完八字後，察覺他的罪孽焚城，此處應有虛空枷鎖和刀山火海來恐嚇他一下——
林家小少爺作好心裏準備，等待迎接新的風暴。
……
一秒過去了，十幾秒過去了（……）。
#這尼瑪就很尷尬了#
黑發少年麵前這傳說中的前·六道輪迴，現·三道輪迴盤卡頓在半空，沒有半點表示，也沒有象征他功過的白光亦或是黑水出現……
林知之有些懵逼。
過了好些時刻，輪迴盤才重新開啟轉動。在沒有評定林知之前半生功過的情況下，小冊子驟然一合，三條道路平鋪在他的腳下，於盡處融為一體。
無論他選擇的是哪一條路，結局都殊途同歸。
林知之謹慎地留在原地，先大膽地用神念去碰觸了輪迴盤——以他目前結丹初期的神念，在輪迴盤外兩尺便被攔下，沒有任何前進的空間。他蹲下身，用指尖輕觸地麵，卻撲了個空，再重新試探，卻又有了堅硬的觸感。
這是虛與實的交界點，是神魂和*的分割處，也是輪迴道的精妙所在。其中蘊含的生死、輪迴，均為無上大道。
林知之有了此等機緣，倘若能夠悟出半絲輪迴之妙，融入劍招之中，等若是正式走上了一條大道。
玄華未曾直說這點，但在他贈予林知之的那堆靈器中，存了一樣名為“悟道葉”的東西。含在舌尖底可增強感悟——這玩意顯然不是給林知之真正進入鬼道深處後營救鳳欽用的。
林知之稍作猶豫便悟通了師尊的意思，取出悟道葉含於口中。他先在此站了片刻，將每一絲道韻都一筆一墨描繪在心中，才走上了中間那條道路。
畫麵轉換，他以肉身之軀來到了黃泉道。然而這一次，有著“不染因果”的上古契約存在，黃泉水蔓延過他的腳踝，卻無法將他拉入因果線的循環之中。
走過黃泉道，他來到了修羅道。
修羅道也處於一片黑暗中，然而在這宛若無窮無盡的墨色裏，卻有著點點將燼星火般的火光。
每一片火光都是一隻正在受苦的修羅惡鬼。
林知之還未前進幾步，便遇見一朵不請自來的鬼火。
湊近了看，這火光中浮現出一張痛苦灼燒的臉頰，在火花裏時隱時現。那鬼臉正想再度靠近，隻見感覺鮮嫩可口的黑發少年腰間古幣閃過一絲金光，將鬼火彈開了十幾米遠。
想喚出問仙劍的林知之：……
#師尊威武#
#一路走到現在，竟然沒有自己可以插手的餘地#
#師尊太貼心，沒有地方自行發揮，好捉急，怎麽破在線等#
礙於這枚鎮魔古幣和娑羅葉的功效，林知之一路暢通無阻地通過了這些鬼火的聚集地。
修羅道的可怕之處不在於鬼火，而在於行走在這條路上，每時每刻都能誘發人心中的貪欲惡念，放大人的七情六欲，貪嗔癡惡欲。
一個在外界相當平常的念頭，比如想打坐——隻要這一絲想法閃過，修羅道便會無限地放大對這個念頭的欲/望，然後有著這個念頭的人便會由於克製不住貪念，一直打坐至死。
林知之身上也有著不少的安定心神之寶，但這有關神念之路，再多的外力也終究成空。
上一次進來時，林知之身邊有丹鳳，可以喚魂，而這一次隻剩他一個人，行走在這條慢慢長路上。
相較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黃泉道，修羅路要好上些許，有幾分酷似魔界的光景。
暗暗的紅光照亮天際，路的盡頭一望無際。在路的兩側，是荒涼的野外之景，在更遠處，還有著酷似人界客棧的燈火明明滅滅，亂人心神。
魔界。
林知之的腦海中剛閃過這個詞，心中殺意頓起！這點殺念在平時很容易便被理智壓下去，可在修羅道，一切都不那麽簡單。
如果能夠再迴到魔界，他定要殺掉那個人……
殺殺殺殺殺——
充斥著惡意的咆哮驚雷般炸在林知之心底，他煩躁不安地握緊了頸間掛著的定神木吊墜，換迴了些許清醒。但也隻不過是一瞬間的，很快他又迷失在了殺意深處。在修羅道的促使下，黑發少年一步一步，沒入了黑夜深處。
道路兩側的景色時常變換，有美豔女子提著燈籠緩緩而行，恰巧跌倒在林知之腳邊，雙眼含春，腰肢擺動間妖嬈動人，是一名難得的絕世美人。她楚楚可憐地求援道：“公子……”
林知之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張揚，漆黑的眼珠此時看來有著不同尋常的昳麗。他停下腳步，一柄深藍色長劍出現在他的手中，劍尖直指在女子眉心，隻差分毫便可刺穿她的頭顱。
那名女子露出驚懼交加的神色，眼珠裏淚光盈盈，嘴裏吐出的嗚咽能勾起常人的蹂.躪欲：“不、不要殺我，求求你，我可以做任何事的，任何事……”
那劍尖又前進了半寸，眼看著要殺掉這名女子，又被另一股力量製在半路。
林知之喘了一口氣，用左手按住了問仙劍，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他的手心，鮮血順著劍身滑落在地。
縱使這是幻境，他也決不允許自己被殺意肆意操縱！
要控製自己的思維，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林知之廢了所有的自製力才按捺下澎湃的那股殺念，收迴問仙劍，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順著道路繼續走下去。
“公子——”美豔女子在他身後哀叫一聲，嚶嚶切切地啜泣著。聽聲音似乎還追著跑了一會，傳來一聲摔倒的痛哭，卻沒能換來林知之的一次迴眸。
又過了一段路，再次出現的不再是女子，而是換做了一名豔麗至極的少年。
那少年的上衣被撕開了一半，眼波流轉間有著極致的魅惑，一舉一動都帶著驚人的魅意。他沒有試圖勾.引林知之，而是害怕地看著身後：“道友，救救我，我誤入此處，有鬼王再追我……我，我願以身侍。”
已經清醒的林知之：…………
——這是什麽情況！連修羅道都認為他是個斷袖麽？！
絲竹之音響起，靡靡亂耳，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一點寒光由點及絲，橫向斬斷了少年虛影。
林知之收迴問仙劍，少年的眼神鋒利如淬冰，半點也未曾耽誤前進的腳步。
這兩人的接連出現絲毫沒有給林知之造成阻礙，他沒有一丁點欲念，談何放大。林知之有意取出問仙劍，盡量清空所有雜念，隻想著自己要走的道。
可隻要是人，總會有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的時候。
在又經曆了數次誘惑即將步入盡頭之際，林知之的腳步卻突然停頓了片刻。
看著修羅道的盡頭，林家小少爺突然想起師尊說過的話：“修羅道會盡一切意圖幻想來誘發你心中的惡念，切莫好心助人。”
——這麽說來，師尊會將鬼道之中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這說明他也來過這裏？
對於玄華，林知之一直都有一種對待偶像般的憧憬。
能夠順著師尊的步伐，走過他千百年前走過的路，對於林知之來說是這世間極少的，能夠令他興奮的一件事。
師尊一定能頭也不迴地走過這三條路吧？
想到方才被殺意操縱的一幕，林知之有些懊惱自己那時的粗枝大葉——就這麽一閃而逝的情緒卻成了燎原之火。
“想贏過玄華嗎？你一輩子也沒有這個機會。”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你還是幹脆留在這兒吧——”
“隻要留下來，就可以贏過他哦——”
“殺了他！”
種種閑言碎語在林知之腦海中響起，交互相錯，迫使他轉身偏離原本的道路。他不過剛抬腳轉了半步，便用力握住手心。傷口的刺痛喚醒了他，讓他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不，才不是這樣的。
——他完全沒有想要打贏師尊的念頭。
他需要的，隻要贏過自己，戰勝自己。
林知之迴到正確的道路上，再到盡處，離開了修羅道。視線由黑轉兩，林知之眼前一花，已經進入了最後一道：牲畜道。
緊接著他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裏完全不是師尊口中牲畜道的模樣，而是一處人間仙境。
春風和煦，豔陽高照，充沛的靈氣將這四周的靈花靈草均滋養得甚好。青草翠翠，靈花鮮豔，一派祥和畫麵。
饒是以林家小少爺的眼界，也從未見過這花園中所種的靈花靈草種類。
林知之想離開這裏，卻發現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他沒法走路了。
黑發少年低頭間看見了一隻毛絨絨的爪子，看模樣是某種獸類。他張嘴想要說話，吐露出的隻是一陣嚶嚶的嗚咽聲。
——臥槽！什麽情況！
這跟師尊和陰泉宗那群老頭們說的不一樣qaq！
林知之一邊在心頭呐喊，一邊邁開笨拙的小短腿想要看看四周的環境。可沒成想屬於獸類的身軀比人類還要難以控製，他剛剛踏出一步，就因為四肢不調而啪嘰一聲倒在了地上。
在林知之的一生中，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變成一隻動物，一隻腿奇短無比的動物。
#笑著活下去.jpg#
他想要翻個身，可由於身體的柔軟胖度和草坪的著力點，努力了半天還未成功。就在林知之憤怒地哼唧了一聲時，一雙手懸空將他抱起。
——嗷？
那是一個男人——也可能是一個胸很平的女孩子（……），但是林知之仍舊傾向於對方性別為男。
之所以隻能用猜測，因為抱起他的人看不清臉。
就像有一層虛無的麵紗遮住了他的臉，每當林知之睜大眼睛凝神想要看清那人長相時，眼球總會有股灼傷的疼痛，幾次之下他也隻得放棄。
這種現象林知之在一本仙界典籍中讀到過，相傳是修為到了天尊境界之上的一種征兆。若是他本人不願讓人看清容貌，那麽便會出現這種情況——天尊真顏，豈是凡夫俗子能夠窺見的？
如此說來，此人竟是仙界天尊？這是影像迴放？神魂出竅？總不會是他走進牲畜道，來了一發轉世投胎吧——
林知之被他抱在懷中，背上汗毛倒豎。
抱著他的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緊張，雖然沒有開口，卻用手順了順他背部的毛。
對方的手很冰冷，但是意外的溫柔。
這名仙界天尊帶著林知之走過一條長長的台階，中途遇見了無數仙人和婢女，均恭敬地朝這人行禮，眼神朝下，竟是都不敢抬頭看他的樣子。
想必這人在仙界也是地位尊崇，對這些人習以為常。他也不迴禮，高冷地一路帶他上了九重天台。
雕刻著仙界靈獸的仙玉柱支撐起水晶簾幕，有微風拂過，波光流轉間如同陽光碎在水花中。
他是否在看什麽林知之無從得知，隻不過從他的姿勢看來，林知之傾向於他正在從高處眺望。應當是下麵有什麽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抱著他的手臂微的緊了緊。
林知之的狗頭蹭來蹭去，冒著耳朵被手掌按住的風險，調整到可以看見下麵風光的角度，轉著眼珠子從男人的指縫間向下望去。
——恩，啥也沒看到，一片白茫茫。
總結：沒有天尊的修為，就別想看到天尊眼中的風景。
天尊的指尖劃過林知之的耳朵，惹得他一陣酥麻，不滿地嗚了一聲。對方於是停下動作，改摸了摸耳朵中間的絨毛。迫於這具獸類身體的本性，林知之隻覺這樣很舒適，軟下四肢，乖巧地趴在對方懷裏。
天尊在這處高台站了很久。
林知之直覺他在看什麽重要的東西，或者是人，看的專注又忘我。他看不見下方存在的東西，隻得踹著前爪思索人生。
他猜測自己許是哪方麵出了差錯，以至於牲畜道將他的神魂吸入了另一條已然故去的獸類身上，帶他夢迴遠古仙界——林知之對獸道和神魂方麵了解不多，他不能確定若是自己在這具身體裏死去，是會迴到牲畜道還是跟著神魂一起湮滅——可若不去嚐試，難道他得在這裏過一生？
林家小少爺麵臨著人生的重大抉擇。很快，他就遇見了另外一個麻煩：饑餓。
林知之不敢驚擾天尊，生怕對方一個不耐抬手間就把自己給滅了。他試圖把這股饑餓忍耐過去，然而這不知道是何種靈獸的腸胃有些脆弱，才餓了半會功夫，肚皮就發出了癟癟的叫聲。
天尊低下頭，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從虛空中取出一塊仙玉，遞在林知之嘴邊。
——厲害了這隻獸，居然是吃仙玉為生的？！
林知之盯著這方仙玉咽了口水，在食欲的推動下，硬如靈石的仙玉看上去軟糯的就像一塊甜滋滋的桂花糕……
他小口地湊上前咬了一口，輕易地咬下一塊仙玉。這仙玉入口即化，化為一道暖流進入他的身體，甚至林知之能夠感覺體內有一股特殊的力量在消化它，將它轉化為另一種靈力。
一方仙玉很快就被林知之消滅幹淨，隨後天尊又取出另一方，直到小獸吃幹抹淨擦擦嘴，用小爪子一推表示自己吃飽了，他才將小獸身體放至肩膀，繼續憑欄遠眺。
在吃飽喝足後，林知之趴在天尊肩膀上。沒一會，一陣困意朝他湧來。他不能控製地閉上眼睛，陷入黑暗的沉睡——
當他感受到有一個毛絨絨的生物正在拉扯他的衣角時，林知之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這一次他已經不再是獸類身體了，他迴到了屬於自己的身體中。他正站在牲畜道的中央，腳邊還有一個奇怪的觸感。林知之低頭一看，隻見一隻渾身毛發直豎，髒兮兮的小狗正咬著他的衣袍下擺。它的身上很髒，還有著幾道鞭痕，帶著血汙，順著皮毛下滑。
小狗看見林知之後，變本加厲地拽著他想往南麵的樹林中走去。
它的力量畢竟小，無法撼動林知之。見林知之完全不為所動的模樣，小狗伸出前爪在地上寫下一行字：“我是修士，請跟我來”，用濕漉漉的懇求眼神看著林知之。
倘若沒有自己方才經曆的那一幕，林知之完全不會理睬於它。可如今——
林知之略作沉吟，眼角瞥見在不遠處，有一隻外表看上去乖巧溫順的山羊。這隻山羊剛開始時可愛地伸了個懶腰，在放鬆完身體後，張開了嘴巴，獠牙可怖，一口吞下了身側那隻和它結伴的羊。
牲畜道，充斥著最低等的偽裝，謊言和欺騙。
黑發少年的唇角抿了抿，他鬆開手指，任由小狗叼著他的袍子，將他拖離了正確的道路。
在確認林知之不會折返後，小狗在半路上便鬆開了嘴巴，在前麵小跑著，不時哼叫兩聲領路。這一路上，也有許多生物，從雞鴨牛羊到貓狗，行色匆匆地從他們身邊奔跑而過。但沒有一個向這出現在牲畜道的異類林知之投來一瞥。
小狗將林知之帶至一處原野，在爬上一個斜坡後，小狗走下那道深色溝渠中，在裏麵等了林知之半晌。不見少年跟上，它奇怪地轉身：“汪？”
黑發少年看向兩側的灌木叢，沒有答話。
在幾叢陰影中，一雙雙血紅的眼睛逐漸亮起。蹲在溝渠裏的小狗也不耐地張大嘴，露出隱藏已久的獠牙，腥臭的口水滴落在它麵前的地麵上。
一匹匹狼、野豬等野獸包圍了林知之。它們以一種垂涎三尺的眼神盯著他看，卻沒有立即動手，朝天嚎了幾聲，才有一道黑影從地上扭曲著身體，慢慢成型。
“活人，新鮮的活人——”
“我要吃掉你，舔掉你所有的骨血——”
黑影五指成爪，貪婪地看著林知之。
這是在林知之意料之中的事，他波瀾不驚地看著眼前這些步步逼近的野獸們，問仙劍上雷光璨璨。
——玄華確是有提到過牲畜道的無形鬼王，垂涎人血，會用盡一切手段來引人上勾，將他的鮮血灑滿牲畜道。
這鬼王難纏的很，又狡猾又惜命，隻有在確認獵物落入陷阱的情況下才會主動現身。
為了避免一路上被鬼王騷擾，林知之這才自投羅網，意在一舉挫敗鬼王——他很怕麻煩。
幾道陰影纏上了問仙劍，狼群野豬閃電般地朝他撲來！那影子般的鬼王在其後虎視眈眈，夾在獸群中，無形的音波直擊林知之的神魂。
來自鬼王的神念衝撞讓林知之身形有些不穩，狼群的速度很快，帶起一股腥風撲向林知之的咽喉——伴隨著天雷的嗡鳴聲，黑發少年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在狼群間穿梭。
林知之法決一捏，乾坤劍陣一出，落雷絢爛，狼群淒厲慘嚎，血肉焦糊味滿溢而出。唯有這鬼王體質特殊，凡是有形體的靈器均對它沒有作用——哪怕是問仙劍。
在鬼王又一次抓破林知之胸前的衣衫，留下一道血痕後，鬼王停在原地，用舌頭舔過指尖的鮮血，咯咯地笑了：“血，好甜的血，我還要更多！”
林知之手心一翻，一盞金鈴浮於其上。在這金鈴出現的瞬間，鬼王目露驚恐，顯然是認出這定魄鈴的模樣，身影拉長就想逃走。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鈴響，鬼王的身影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黑發少年的指尖冒出一簇神火，這點火苗飛至鬼王身上，以燎原之勢點燃了它的全身，成就了牲畜道百年難得一遇的顏色。
解決了鬼王，牲畜道接下來的路要好走許多。林知之花了半刻鍾功夫來到了牲畜道的盡頭，再往前便是鬼道的最深處。
無間地獄。
在這其中有無數間監獄，裏麵關押著不同的罪孽深重者，亦或者是對鬼道複原自身有益的人事物——鳳欽便在其中的一間。
作為一隻活生生的真鳳之靈，鬼道想要以他的神魂滋潤己身，那麽必定要將他放在水牢的最深處，才可一點點磨掉他的本源意識。
林知之一路直落水牢，一間間尋去，最終在深處發現了小鳳凰。
他如今仍是鳳凰的模樣，顯然受了很多的苦，連神魂的顏色都暗淡下去，有著支離破碎的前兆。
黑發少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頗為心疼地撫著鳳凰的羽毛，輕聲道：“鳳欽？”
他的聲音溫和，輕的就像怕驚擾到什麽，在空寂無聲的水牢中蕩出迴響。
小鳳凰的神魂卻毫無反應。
二度浸入黃泉水，再加之修羅道的七情六欲放大，鬼道意念壓於其上，鳳欽的神智早就徹底散開，迷失在無盡的意識深處。
而林知之已經褪去因果，再也無法進入他的意識去喚醒他——要想醒來，隻能靠鳳欽自己。
林知之環抱住小鳳凰的脖子，為他理了理失色的羽毛，想要說些話來叫醒鳳欽：“你已經擺脫過它一次了，第二次你也可以的。上一次你將我推出去，那句話沒能跟你說完，其實你是我見過最勇敢最聽話的好孩子——”
許是能夠感受到林知之的氣息和話語，鳳欽的身子顫了顫。
“隻要尋到方向，你一定能夠從裏麵走出來。”林知之再接再厲，“你的父母親還在劍宗等你。”
“……”
鳳欽的掙紮用了更大的力氣。除卻肢體的顫動外，他還逐漸有了夢囈：“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他有事……”
“最想要的？我沒有什麽最想要的……我隻想要他——我想要他當我的道侶，和我拜堂成親。”
“可是我知道我得不到的……”
林知之：“…………”
他一開始還用力抱緊小鳳凰迴應這些夢囈，可這話茬卻越聽越不對——他要聽不出來這話裏的“他”便是自己就出鬼了好麽！
如果要順著鳳欽來，他便應當答應他，以此為契機看看是否能讓鳳欽找迴清醒的意識。可——可君子一諾重千鈞，若是答應了，又怎能反悔？
那頭鳳欽卻又消沉了下去，掙紮的力度與動靜也漸漸平息，死灰的色澤重新覆蓋上鳳凰漂亮的羽毛。
小鳳凰推開他兩次的情景在林知之眼前一閃而過。他心中暗叫不好，最終一咬牙應答道：“……隻要你能夠迴來，我便同你成親。”
這句話起到了真·奇跡般的效果。
小鳳凰在幾度沉浮的虛弱關頭，也聽進了這句話，他力圖推開一切阻礙他蘇醒的念頭，魂歸原位，睜開眼睛映入的是林知之驚喜交加的表情。鳳欽閉了閉眼，鳳凰靈體在掙脫束縛後化為人形。他張開嘴，想要開口說話，卻因為長久的折磨沒能成功發聲。
林知之將耳朵蹭過去，隻聽鳳欽又一次開口，這次的聲音是難聽的沙啞，他迫切地問道：“方才你說的是真的麽？”
以為他要說什麽重要事情的林知之：“………”
——他要是說“假的”，鳳欽會不會再度氣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