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尊大人麵色冷戾地出手前,蒼侖突兀地收斂了方才張狂的神色,像是突然才想起麵前人和林知之的關係似的,以一種表麵上的彬彬有禮道:“抱歉,一時之間忘了你是知之的師尊——我自然要對你待之以禮的。”


    男人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少年——雖然林知之隻用了一種“你真無恥”的眼神掃過他,接著又將目光重新放迴玄華身上。


    蒼侖不以為然地寵溺一笑,接著道:“何必一見麵就動手?”


    ——他這話配上他的表情,簡直寫作抱歉,讀作挑釁啊有木有!!


    ——還赤果果地點出玄華和林知之關係:你們是師徒啊不能夠在一起!!


    ——最後還隱晦地表達自己和林知之是那種同進同出的平等關係。


    #論一句話包含的巨大信息量#


    #堪比科舉閱讀理解#


    #承上啟下一波三折暗含諷刺——魔尊大大語文學的不錯#


    效果也是立竿見影。蒼侖之前明目張膽的嗤笑沒能引動玄華的神色變化,反而是這兩句客客氣氣(?)的寒暄讓道尊的臉色又難看不少。玄華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林知之麵前,如墨般的長發跟隨他的動作擺動。


    玄華脫下身上的外衫,掩去那件礙眼的玄色長袍:“沒事了,跟我走。”


    很簡單的兩句話,卻一時之間讓林知之有些脆弱,他不得不低下頭來掩飾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


    玄華是那種平日裏不太說話的人,就連現在想安慰自家小徒弟也隻有淡淡的一句話——這點和琊軒有些類似。但琊軒的沉默裏展現的是一種對世界的絕望,是現在泥沼中孤傲地俯瞰一切拒絕任何交流。而道尊大人飄渺又自帶仙氣,活像個天尊下凡。他的不言語隻是一種天性,你總不能指望生活在九天上清的一尊神是個話嘮。


    越是這樣的人,當他靠近你時,其實壓根無須言語,就能夠給人無限的安全感。


    ——除卻他頭頂上的好感度態度讓林知之仍舊很是哭笑不得。


    林知之期期艾艾地抓緊身上屬於師尊的外衫,手指緊了又鬆,本想解釋些什麽,但他一抬頭瞅著玄華的臉又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口。


    玄華這時候很有耐心,他給了小徒弟一個很輕的擁抱。


    #魔尊大大的語言攻擊沒能造成實質性傷害#


    #道尊大大扳迴一局#


    “——真是感人的畫麵。”蒼侖哼了聲,唇角向下壓了壓,心底劃過一絲不舒服的情緒。這種對他而言幾近陌生的情緒讓他放棄了維持斯文的假象,“這裏是魔界,你們要走,有沒有問過我?”


    這時候天雷消散,魔界受創,魔霧雖說沒有之前那樣濃密,卻仍然在慢慢恢複。猩紅血月在幾人頭頂懸,像一頭猙獰巨獸般盯著它的獵物們。


    玄華自然不會懼怕這種挑戰,擅長以殺止殺的道尊大人出手甚至比蒼侖更迅速。


    那柄灰劍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的手中,山河圖席卷而來,鎖住蒼侖所在之地。


    兩者再次交起手來。


    單論實力看,蒼侖之前為了虜來林知之,硬生生受了道尊的一擊,負傷嚴重。可一來此處是魔界,是最適合蒼侖的地方,二來玄華為了破開魔界通道,也是強行以己身為媒介,承受來自界斷的反噬。


    兩者一加一減,倒也打成了個平手。


    這兩人均是此界的頂級存在,打起來別說四周,就連整個魔界都能感受到那股化神期的靈氣鬥爭,幾乎將方圓千裏夷為平地。


    在幾大魔將驚訝且恐懼地遠遠用神念圍觀時,趁著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一名少年轉身飛至魔界邊緣的一處祭壇。


    鎮守祭壇的魔獸被他早有謀劃地誘去別處。少年相當輕易地走了進去。


    他劃破手腕,將鮮血順著紋路滴在模具上。血液染紅了這座塵封已久的祭壇,魔窟裏亮起了久違的紅光——


    少年眼尾的文字,赫然與祭壇上的語言如出一轍。


    帶著一股妖異的溫柔。


    ……


    蒼侖並非沒有感應。


    他是魔界的主人,這裏麵一絲一毫的動靜都瞞不過他。隻是起初祭壇的騷動沒有引起他的注意——與他齊名的道尊對他步步緊逼,但凡有一絲鬆懈都可能失敗。


    失敗者會丟掉性命,還有愛情。


    蒼侖毫不懷疑玄華會抓住任何機會來幹掉他,因為他也是一樣。


    他們本質上是同一種人——數千年來人魔兩族的興衰從沒有引動過他們的興趣。


    那樣漫長的歲月裏,魔尊和道尊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交手,但從來未曾見過一麵。迄今為止,唯二的兩次交手都是由於林知之。


    但很快,那處祭壇的動靜已經不由得蒼侖忽視了。有一尊來自上古魔界的種族正在複蘇,那一角未來即將脫離他的掌控。


    後院起火的魔尊大人腹背受敵,蒼侖的動作不由得滯了滯,被玄華山河圖製住,灰劍斬斷他半甲子的生命力!


    高手過招,一一步錯,步步錯。


    勢均力敵的局麵被打破,蒼侖逐漸落在了下風,險象環生。與此同時,那一角未來仍在不斷擴大,斑駁的印記從歲月上剝落……


    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


    男人暗罵一聲,不舍地看了一眼遠處的黑發少年。隨即蒼侖伸出一隻手,一道黑色漩渦從他掌心騰起。他沒入了這道漩渦,身影消失在玄華麵前。


    殺不掉蒼侖玄華並不意外。魔界是他的大本營,若是無心戀戰,對方有千萬種辦法可以避開他躲藏起來。


    隻不過這樣一來,他便輸了。


    紫衣道尊按下怒氣,收迴劍意,一切歸於無形,男人牽著林知之的手,帶著他離開了魔界。


    離開魔界之後,玄華並沒有直接帶林知之迴到中陸,而是先帶著他尋了一處溫泉。


    男人的眼神隻有對著小徒弟才有些暖意。但很快的,聯想到蒼侖,玄華的紫眸裏的那點溫度立刻又降至零點以下。他鬆開牽著的手,背過身,克製住想要再度殺迴魔界的衝動,簡略道:“換衣服。”


    林知之抬頭看著師尊挺拔的背影,邁入溫泉中清洗了一番身體,從乾坤戒裏換迴了劍派製服。白衣飛揚,衣角的飛劍刺繡在霧氣中時隱時現。


    他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這身衣服了。


    黑發少年有些懷念地向上翹起唇角。他白皙的皮膚被熱氣騰騰的溫泉蒸出了粉紅色澤,瞧上去可口非常。那些他身上的痕跡因為蒼侖的那枚黑色糊狀丹藥,已經伴著傷勢一同消失不見。


    “師尊。”黑發少年脆生生地喚道。


    玄華轉過身,紫袍曳地,清俊的眉眼一如初見之時的模樣。男人將林知之的神色盡收眼底,生怕小徒弟留下什麽心裏陰影,再開口時是玄華特有的溫柔方式:“沒事就好。”


    ——你沒事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哪怕他現在恨不得將蒼侖碎屍萬段,但麵對林知之的時候,他永遠還是那個師尊。


    林知之暗中觀察他的表情,糾結了一會要不要開口解釋他和蒼侖之間發生的事——直覺告訴他師尊對此很是在意。假若玄華隻是師尊,那他不說也無事。可玄華前一秒剛剛對他告白(?)——


    這就讓林知之對此有些頭疼。


    他最不擅長處理這種感情上的事,這些事卻偏偏一個個都找上門來。


    玄華終究是舍不得為難他。男人忍住到口的問話,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這件事:“先迴去再說。”


    頓了頓,玄華補充道:“你的體質特殊,日後盡量不要輕易離開我。”


    林知之一開始還小雞啄米般地點頭,待到跟師尊一同踏上迴家的路才琢磨到玄華話中的意思。


    不要輕易離開我,約等於“發作時我來幫你解除。”


    ——哦,師尊來幫你解除。


    林知之一路上都森森地站在玄華飛劍尾部,瑟瑟發抖.jpg。


    ***************


    化神期修士前進的速度很快。修為到達了道尊這等境界,縮地成寸等神通是信手拈來的事。哪怕帶著林知之,玄華依舊隻花了幾日便橫跨雲天大陸,迴到了中陸修仙界的羅仙劍宗。


    在玄華和林知之消失的日子裏,劍宗掌門天錄真人可謂是焦頭爛額。


    人魔戰鬥前線的事他要管,小鳳凰的事他要管,那次突襲的後事他要管,什麽他都要管!還要思考等玄華迴來後要怎麽跟他交代自己把他唯一的小徒弟給弄丟到屍骨無存的消息——他真的想尥蹶子不幹了!


    在接到道尊歸來的消息後,天錄真人這輩子都沒這麽頭疼過。他懷著送死的心情來到玄華的宮殿門口,恭敬地通報了一聲。等到玄華應聲後,才走進他的洞府。


    天錄真人在洞口躊躇了一會,是先告訴道尊他家徒弟丟了的消息,再負荊請罪好,還是先攬下責任,讓道尊有個心理準備,再告知他這個不幸的壞消息……


    等到他穿過長廊,正式見到裏麵的場景時,整個人都是震驚的。


    紫衣道尊坐在主座之上,麵前擺放著一麵水鏡。相貌精致的黑發少年在他身邊,用手指戳弄著那麵造型古樸的水鏡。


    玄華看上去目光放在水鏡的畫麵上,實則視線全在身邊的少年身上。


    林知之?!


    天錄真人萬分驚訝,他迫切但不失禮貌地對玄華問好:“見過道尊。”


    玄華朝他淡淡瞥去一眼,沒有說話。倒是林知之,見到天錄真人趕緊站起來,當一個乖寶寶:“掌教真人好。”


    ——根據天錄真人的經驗,玄華這一眼基本上就代表了“你來了啊”、“有什麽事繼續說吧”、“我聽著呢”這樣的態度。於是羅仙劍宗掌教先迴應了林知之的招唿,著實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鬥膽問道:“道尊大人,林知之怎麽會和您在一起?”


    玄華簡單地迴答:“遇見的。”


    天錄真人:“……”


    ——道尊大人還是一樣的風格……


    勞心勞力備受摧殘的掌教在內心歎了口氣,把近期發生的所有事都大致給玄華講了一遍,其中可歸出三件大事。


    一、人魔兩族在前線摩擦不斷。自那次突襲後,憤怒的人族修士也製造了幾起小規模的圍剿,給魔族製造了不少的損失。


    二、四大門派聯合其他中小型宗門,形成了人族聯盟,決定應對魔族戰事。劍宗打算向其餘四方大陸發出聯名信,一同征戰魔族。


    三、有關海族外交,海皇陛下已經來了好幾次劍宗,想要見你家小徒弟。


    玄華對前兩件事不置可否,卻給予第三個消息給予了十分熱烈的迴應——最起碼對於他冷淡的性子來說是十分熱情了。男人抬起眼皮:“海皇要見知之做什麽?”


    一旁的林知之:“………”


    ——不好!事情要暴露了!


    在玄華的目光下,天錄真人不知為何遲疑了一會才道:“您不在的日子裏,海皇他——”


    林知之鼓起這輩子的勇氣,第一次破壞了自己在掌教心中的形象,打斷了他的話:“師尊,掌教真人,不介意的話,我——我想知道鳳欽他怎麽樣了?”


    天錄真人身為掌教,積威甚重。若是常人,膽敢以下犯上打斷他的話,他必定要治那弟子一個冒犯掌門之罪。可這個人是林知之,道尊都沒說什麽,而且他是劍宗這一輩最出色的弟子。


    最重要的是,天錄真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


    當你喜歡一個人,就會怎麽看他都覺得怎麽好。林知之的這個舉動,被掌教真人自動腦內美化成為“因為太過擔憂鳳欽而情不自禁”的舉動——多麽好的一個孩子,知恩圖報,感天動地基友情。


    掌教真人搖頭,提到那隻小鳳凰,他的神色也黯淡了幾分,被鳳霜折磨的不輕:“帶迴來的時候,它的涅槃蛋不知為何失去了神魂。這些日子鳳霜一直在找辦法救治,但是——希望不大了。”


    黑發少年一下子跳了起來,急切道:“他在哪裏?我能去看看麽?”


    林知之原本以為鳳欽已經成功涅槃化蛋,沒準現在已經化為一隻更加可愛的小鳳凰在劍宗過著愉悅的生活——他對鳳欽一直有著深深的內疚。


    掌教真人點頭:“你是他最後見到的人,你不這麽要求,鳳霜也會主動來找你的。”


    林知之問天錄真人要了須彌幻境的地址,急匆匆地跟師尊交代了一聲,便跑出玄華的洞府。


    在他前腳剛離開,玄華若有所思地又問了一遍:“天錄,海皇來找知之做什麽?”


    男人麵前的水鏡原本沒有任何畫麵,就在方才驀然閃現出一名少年的影子,赫然是剛剛離開的林知之。


    “您有所不知,在您遠遊的那頓時間,海皇對林知之有意,已經正式提過親。”天錄真人一板一眼地敘說,“林家方麵的態度是不同意,具體的還沒落實,林知之就遭遇了那次突襲。”


    玄華:“…………”


    ——本來以為迴到中陸,就能跟小徒弟慢慢相處了。


    ——現在,他好想殺人。


    #人人都想搶我徒弟,怎麽破#


    #好想全部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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