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南森林塔樓不遠處的小土坡上,疲憊的陽光從茂密樹葉的縫隙間漏下,撒在瑞卡瓦陰沉的側臉上。瑞卡瓦一聲不吭,默默地鏟著土,他麵前青草地上的土坑裏,一具棕毛獵犬的屍體正靜靜蜷躺著。

    它是陪伴瑞卡瓦三年之久的狩獵夥伴,死於神秘疾病。臨死前的那段時間裏,它終日匍匐在地喘息,黃斑從它的腹部蔓延到半身,蒼白的黏膜附著在它的牙齒上。急得焦頭爛額的瑞卡瓦溫養、用藥皆無效用,他日夜兼程從臨近村莊拉到的獸醫亦束手無策。

    在獸醫無可奈何地采用放血療法後不久,瑞卡瓦的獵犬一命嗚唿了,氣得瑞卡瓦差點沒把獸醫活劈了。

    終於,瑞卡瓦在獵犬的墳墓上倒下了最後一鏟土,他從樹下拿來刻著戴盔猛犬簡圖的舊木板,插在墳墓的土堆上作為墓碑。

    一位黑袍罩身的怪異旅人如同飄浮的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走到瑞卡瓦的背後,黑布蒙著他的臉,隻剩一雙淡金的眼睛,與警覺地握住刀柄迴望的瑞卡瓦的黑瞳相對相視,靜謐無聲。

    “這是你為你的狗修的墳墓吧,它叫什麽名字?”怪異旅人分明是位少年,他的嗓音清亮婉轉,十分動聽。

    “大將軍。”

    “……你是皇帝嗎?”

    瑞卡瓦無語半晌後說道:“……不啊。”

    “你是國王嗎?”

    “……不啊。”瑞卡瓦目光裏懷疑之情一秒比一秒濃厚。

    “你是領主麽?”

    “不啊。”

    “你是騎士麽?”

    瑞卡瓦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個智障:“不啊。”

    “那你是誰?”

    在前導問題的鋪墊下,這個問題顯得極富哲理,瑞卡瓦皺眉思索片刻,說道:“不知道。”

    “那你想要是誰?”

    “……不知道。”

    “那還是當皇帝比較好。”

    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黑袍少年“飄”走了。

    目送黑袍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線處,瑞卡瓦歎了口氣無聊地仰望蒼穹,忽然,瞳孔猛縮。

    雲在燃燒,熱流把灰燼衝卷直上,純潔無垢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什……”驚訝的瑞卡瓦一動不動地呆站著,唇齒微啟。

    “……麽……”瑞卡瓦睜開眼,眼前是初林要塞領主府邸客房的

    天花板,上麵貼著螢火蟲飛舞於深夜叢林的牆紙,美好靜謐,令人心安。

    果然是夢。

    瑞卡瓦微微轉過頭去,一位女仆正趴在床沿打瞌睡。瑞卡瓦第一次蘇醒時已在要塞裏,當時他傷重得不僅動彈不得,還發不出一絲聲音,全靠仆人照顧起居。

    不過,在瑞卡瓦這兒走動的多半是男仆啊,今天怎麽迴事,不單照看者換成了女的,還幹脆趴在床邊睡著了?

    瑞卡瓦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一身深紅微亮的綢緞長裙裹束下腰肢纖細,精致的側臉白皙如雪,黑亮的直長發垂到地麵,柔順得讓人聯想到懸山的瀑布。

    這分明是奧格塔維婭的女仆長希斯瓦娜,瑞卡瓦必須由衷感謝的人。他第一次在客房裏睜開雙眼時房內空無一人,瑞卡瓦可以迷迷糊糊地看到大開的門外迴廊裏,衣冠楚楚的來客與相較簡樸的仆人皆往來急促,表情緊張。後來瑞卡瓦才被告知,奧格塔維婭陷入瀕劣狀態,正在苦苦掙紮。

    路過的眾人看都不看房間裏頭一眼,僅有一個仆役鬼使神差地瞥見了正努力活動身體想引起他人注意的瑞卡瓦。然後,這位仆役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順便帶上了門。瑞卡瓦當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所在的地方發生了聚焦著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事,在這件大事麵前,他的生死不值一提,他已處在被扔在一邊自生自滅的狀態。

    說不定等這個大事了結,眾人迴過神來,瑞卡瓦已爛在這個小房間裏了。

    就在不甘於沉默中滅亡、一心一意給大人們找事的瑞卡瓦像上岸的魚一樣奮力扭動,試圖把自己的身軀晃下床砸出點大聲響的時候,門開了。裙擺搖曳,希斯瓦娜習慣般漫步進屋,徑直走向瑞卡瓦,忽然驚得一愣。

    瑞卡瓦差點哭出聲,順便喊一句“女神!”,如果他做得到的話。

    緊接著希斯瓦娜掉頭就走,那一刻,瑞卡瓦隻覺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對他說話。

    “你對絕望一無所知。”

    在瑞卡瓦拚盡最後一口氣想給不知道多久後發現他屍體的人留點掙紮的痕跡時,希斯瓦娜帶著一眾仆從迴到屋內。

    後來瑞卡瓦才知道,在全軍都因奧格塔維婭的昏厥而驚慌大亂的時候,正是希斯瓦娜喊來人把被當做屍體丟在戰場上的瑞卡瓦帶迴營地,督促士卒照顧;瑞卡瓦傷重難治,迴城途中既缺醫生又缺醫具,若非希斯瓦娜耗費血能施展秘術為他持續治療,估計他都撐不到初林要塞的城門。

    即使迴到初林要塞,希斯瓦娜仍在堅持醫治瑞卡瓦,並驅使仆役看顧他。

    可以說,若無希斯瓦娜,瑞卡瓦早就死了。

    瑞卡瓦默默地注視著希斯瓦娜的側臉,盡力把唿吸的聲音和唿吸引起的胸膛起伏壓到最低。

    初林要塞,多事之秋,想必她累得很,估計是從奧格塔維婭那兒迴來探視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吧。

    瑞卡瓦看了好久,越看越覺得此刻的希斯瓦娜就像一隻在午後陽光下的花園草坪上蜷著身子睡午覺的毛色鮮亮的黑貓,內心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摸她頭發的欲望,一秒比一秒強烈。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負罪感滿滿的瑞卡瓦從被窩裏抽出一隻手,緩慢地朝希斯瓦娜的頭發探去。

    “……嗯?”希斯瓦娜忽然醒來,睡眼惺忪地轉過頭盯著左手僵在半空的瑞卡瓦,“嗯……你醒了……唔……你在幹嘛?”

    “額,我剛想把你推醒。”在初醒少女暖香彌漫的無意識呢喃聲裏,瑞卡瓦一本正經地撒謊道。

    先輩所言不虛,女人果然是夢幻而危險的存在。幸好希斯瓦娜是血族啊,若她是人類的話,瑞卡瓦估計自己一輩子都得交代在她手裏了。

    “謝謝……”瑞卡瓦說。

    “你沒必要每天都說一遍。”午後的暖光裏,希斯瓦娜慢悠悠坐起,她輕揉過朦朧的雙目,支手捧腮,猶在閉著眼呢喃。

    “畢竟是你救了我的命啊。”

    “救你的是大小姐,不是我,我隻是幫她把她沒法做的後續事物做了。而且……你救了她……我和將士們都因此受益。”

    “無論如何,你辛苦了……”

    “謝謝。”

    “大小姐恢複地怎麽樣了?”

    希斯瓦娜睜開湖藍色的雙眼,神情有些陰鬱:“稍微穩定點了,但還有危險,不可輕忽。”

    “我覺得我恢複得差不多了,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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