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飛一步步走向公輸儀,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什麽——卻抓了個空。


    公輸儀的目光越過他,越過屋內的傀儡人,看向屋外劃破天際的飛鳥,聲音悠遠而縹緲:“在江湖行走,多的是豁出性命也無法抵消的恩怨,我如今能夠以自己一身武藝相償還,已算的上十分幸運。”


    慕容飛開口:“你……”


    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問什麽?


    他是該痛哭,還是該質問?


    看著公輸儀寧定的目光,慕容飛將所有的話咽下——事到如今,的確是什麽也不必再說了。


    第220章


    端木鍾宮沉默半晌, 微微苦笑:“《天魔大法》容易影響修煉者的心境, 你們修煉的又非全本, 公輸少俠散了也好, 以你的資質, 翌日或將……”


    看著公輸儀, 端木鍾宮忽然啞聲。


    ——對方的目光太過安寧,這種眼神不屬於江湖。


    梁園雖好, 不是久戀之家。


    慕容飛看著手裏的書冊,彎了彎嘴角,笑意卻未到眼低,臉上一片興味索然之色。


    封玉用劍支撐著,顫巍巍的站起身, 看了慕容飛一眼,寒聲道:“副教主寶物到手, 應當心滿意足才是,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麵對對手的冷嘲熱諷,本來心下一片茫然的慕容飛倒是提起了點勁頭, 他稍微組織了下語言, 正準備反駁迴去——


    “你打我做什麽!”


    慕容飛:“……”


    他逢開口必被搶話的debuff還沒過時效嗎?!


    在血影教副教主之前發出哀嚎的風遠書——他在之前的連番pk中被錘成了血皮, 雖然身上的乾坤造化丹還有存貨,奈何高品質藥物比療效更持久的是cd, 風遠書目前隻能望庫存而興歎,依靠最原始的打坐來緩解傷勢。


    跟他成對照組的是謝孟筠,不但內功《秋水訣》極其適合傷勢恢複, 還自帶宗師級奶爸貼身服務,全程享受藥王穀大師兄愛的針灸。


    ——對手已然紅藍全滿,他還在苟延殘喘tat。


    眼看著npc那邊你打我我打你,裝受傷的裝受傷,偷襲的偷襲,解密的解密,最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展到了自廢武功分道揚鑣的劇情高/潮,而玩家這邊,全程目不轉睛還從隨身包裹裏拿了點鬆子吃的寄東風能代表大部分同伴的當前狀態,誰也沒料想到,在npc專注走劇情的當口,謝孟筠會突然翻臉,對身邊的前競爭對手發難。


    就算在狀態全滿的情況下,風遠書跟謝孟筠solo也是負多勝少,何況他現在還各種debuff再身,更何況謝孟筠代表的還不是自己一個人——


    風遠書右掌重重拍在謝孟筠的劍身上,忍下掌心的劇痛,借力飄身後退。


    雖然事起倉促,風遠書施展輕功的動作仍舊如行雲流水一般瀟灑飄逸,解說還沒來得及讚一聲好,九看見前一秒還在戰略撤退的風遠書,腳下猛的踉蹌起來,當著萬千觀眾的麵表演了一發反身翻騰兩周半的平底摔,最後定格在失意體前驅的五官朝下姿勢上。


    在他身後,吳越山青正從容的收迴指尖夾的長針。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百草。


    【武林大會】路小路:@百草。


    【武林大會】百草:給大家介紹一下,吳越山青選手使用的是《點穴術》,可以徒手攻擊,等級高了之後也支持短兵器,目前僅藥王穀有傳授武功的npc,說是壟斷技能也沒錯。


    【武林大會】路小路:殺傷力如何?


    【武林大會】百草: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攻擊力,但主要還是以添加負麵狀態為主。


    【武林大會】路小路:也就是說風遠書雖然被點穴,但一時半會還死不掉?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路兄,作為一個解說,你該時刻更新自己的資料庫——就在你們聊天的功夫,風選手已經被對手淘汰。


    副本裏。


    實力送風遠書先走一步的是謝孟筠,她拔劍的殘像還停留在觀眾們的視網膜上,掉級的白光便在無樂無用齋的地板上盛開。


    剛剛抄起金花箭還沒來的及發射的唐納德垂下頭,認真懺悔:“對不起,我的反應還是慢了點,要不然師姐你待會換個人偷襲,我一定緊緊跟上!”


    寄東風的眼神變得極其不善:“排除掉在安全區吃瓜的怒海兄,就剩我跟大師兄兩個可攻擊目標——納德兄你是不是對我們稷下學宮有意見?”


    唐納德伸出手,默默指向不斷壓縮自己存在感的湍湪淵源。


    寄東風哎呦了一聲,趕緊道歉:“不好意思,忘了你也是玩家,既然小姐姐那邊已經送你大舅哥上路,那這邊咱們也不好幹看著,接下來我先打為敬?”


    湍湪淵源:“……你不是不跟人動手的嗎?!”


    寄東風瞥了他一眼,對對方的評價嗤之以鼻:“打其他人得考慮,打你還是可以的,好歹我也是靠自己實力進的二十五強,不然你以為呢,靠狗屎運?哥從開服到刪號重練都沒見過這玩意!”


    湍湪淵源:“……”


    要不是淤泥掩蓋了裝備,裝備又掩蓋了他本來麵目,觀眾們一定能看到,湍湪淵源的表情在委屈和同情之間反複切換。


    剛才謝孟筠對風遠書發動突然襲擊的時候,他有想過出手幫忙,奈何站位正處於枕書聽雨,寄東風,唐納德三人中間,湍湪淵源雖說是利用裝備臨時獲取的npc身份,不過既然享受了便利,也同樣會受到係統規則的……


    謝孟筠若有所思:“原來你也受限於第三條係統規則,無法對沒攻擊過你的玩家出手?”


    湍湪淵源木著臉,深切感受到了慕容飛被人搶話的痛苦:“你知道的太多了=_=。”


    寄東風若有所思:“我跟小姐姐也算認識挺久的了,之前沒發現你那麽狡詐,呃,聰慧。”


    謝孟筠無奈:“因為我原先壓根不想玩遊戲……”


    寄東風:“啊?”


    【武林大會】路小路:誰,誰讓她改變主意的?!!!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路兄冷靜點,橫豎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了熟飯,你再算賬也來不及呐。


    【武林大會】路小路:我特麽冷靜不下來!


    謝孟筠:“但同事天天勸我,最後就沒經受住糖衣炮彈的考驗。”


    罪魁禍首之一的吳越山青主動站出來,溫文爾雅道:“作為同事,我可以證明她說的是真的。”


    “……”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路兄,在你的強烈唿喚之下,現在同事的人選有了,你打算幹啥?


    【武林大會】路小路:……沒什麽沒什麽,打擾了打擾了=_=。


    高手與眾不同的不僅僅是武力值,還有把說出去的話麵不改色的吞迴去的心理素質。


    其實,作(zi)為(cheng)遊戲暗器之王,路小路並非怕事之人,奈何對於藥王穀大師兄的挑釁,最後有很大概率演變成男女混合雙打……


    副本裏,謝孟筠還在繼續闡述自己的改變曆程:


    “就算進了遊戲,我的本意也是做一個低調的玩家……”


    【武林大會】百草:低調?


    【武林大會】江湖早知道:到底是我的聽力有問題,還是流水選手對於“低調”的理解有問題?


    【武林大會】路小路:也可能是為了適應環境,不得不做出某些調整和放棄——你們也都知道的,遊戲策劃有多麽遭人恨=_=。


    【係統】:玩家路小路因為“不恰當發言”,禁止使用通訊頻道三分鍾。


    副本裏。


    謝孟筠滿臉無辜:“奈何沒安靜多久就遭遇了大江東去,無敵幫,金玉滿堂三家的聯合統計,才被迫展露點pk水平,但聰明才智還是算了,以我的武力值還跟你們勾心鬥角的,是不是有點太欺負人了?”


    “……”


    副本裏的情景受到通訊器實況轉播,此時此刻,被某種無形而強大的力量聯係在了一起沈萬三,氣吞忽暗和日出之光三人,隻想化敵為友,抱頭痛哭!


    玩家鬧出來的動靜太大,就算npc跟他們用的不是同一套係統,但身處相同的區域,難免還是會受到點影響。


    慕容飛理智上明白這群小朋友再怎麽鬧騰也無法影響自己這邊,但感情上就是憋不住好奇:


    “你們不是不打了嗎?”


    謝孟筠看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小教主一眼,目光微動,似乎笑了一下,居然當真放下斬盡殺絕的準備,好聲好氣的給他解釋疑惑:“召喚你來的人已經不在此處,但風遠書和影暗樓的聯係過於緊密,我擔心戰利品落在影暗樓的人手裏後,最後也算他贏。”


    慕容飛似乎覺得荒謬:“就算慕容餘現在出發,趕到這裏時,怕也來之不及,難道你居然以為影暗樓會是最後的贏家?”


    謝孟筠笑了起來:“難道這是我能決定的?你若躲的過,東西就不會落在他手中,若是躲不過去——”


    話音未落,慕容飛的臉色刹那間變的慘白一片。


    他出生沒多久,就注定成為武林中第一大邪道門派的繼承人,平日裏所見到的高手,多如過江之鯽,教中元老,但凡生有二心,哪怕是陳孤鬆這等高手,也能果斷借機鏟除。


    公輸儀自廢武功,慕容飛心中悲痛遠大於失去可用高手的遺憾,但此時此刻,他分外希望自己這邊能多一點援軍——哪怕是王客山那種存在感隻有個位數的下屬。


    齋外的日光足夠明亮,但吹來的風中挾裹著涼涼的水汽,一點兒不暖和,慕容飛看見,帶血的劍尖從他身上穿出,然後倏然收迴,快的仿佛人腦海裏的一轉念,悄然的又像黑夜裏滋生的夢魘。


    無所不在,卻又難以捉摸。


    慕容飛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影暗樓名稱裏“影暗”二字的含義,既是樓主的行事風格,也是樓主的武功特點。


    血影教副教主重傷倒下——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倒地。


    封玉緩緩收迴他的長劍。


    他身上原本就血跡斑斑,此刻又額外添了新的進去,卻都不是從自己身上流下的了。


    風冷的像是暗藏了無數飛刀。


    公輸儀目睹一切變故發生,卻無力施加一指於其上。


    端木鍾宮歎了口氣,聲音裏似有無限惋惜:“原來封少俠也別有用心,如此一來,公輸少俠也不必再為之前的事情難過。”


    ……並非如此。


    真氣四逸如蒸騰的雲霧,消散了便是消散了,無可挽留的離開了修煉者,渾身上下的經脈骨骼都像被碾斷那樣劇痛,然而身體上的痛苦尚可以忍受,最令他心痛如絞的,是發現友人的麵孔之下還藏著另一幅麵孔,眉目依然熟悉,但皮囊下麵,卻再不是曾經認識的人了。


    所謂的朋友兄弟仿佛是一場笑話。


    公輸儀寧願卑鄙的人隻有自己而已,他所認識的封玉,合該縱馬於江湖,浪跡於人間,高興可以仰天大笑,悲痛可以長歌當哭。


    ——載酒一樽誰與共,迴首江湖舊夢。


    他抬起如今已握不起劍的手臂,用肘部勉強撞了下膻中穴,用力之後,手指不住發顫,稍微減緩了些心口的煩惡之感,公輸儀喉頭腥甜翻湧,但他強行壓製住了瘀血,似乎沒有狼狽的鮮血淋漓,就不算是一敗塗地。


    慕容飛倒在地上,卻還留著最後一口氣。


    他此刻切實感到了《天魔大法》的弊端,在修煉者無法掌控自身功力的時候,丹田裏的真氣狂躁的左衝右突,似乎就要從經脈中破體而出一般。


    作為血影教的副教主,慕容飛本不該如此無用,但他偏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中了毒。


    封玉微笑,俯下身,溫和道:“在下早勸過副教主迴家養傷,你為何不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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