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設計院,池小影把拍攝的照片送去洗印社,又把錄下來的資料整理成文字。

    “小影,來一下。”院長在隔壁喊她過去。

    她推開門,院長手裏拿著份傳真,“你的調令!”

    “這麽快!”她訝然地接過,掃視了一眼。

    “工程學院附屬設計院的人事處,職位不錯,人又清閑,好工作,人家要求你兩個月內必須去報到。小影,雖然我心裏麵有些不舍,可這是好事,你可以和秦醫生一起,又能經常去看望你媽媽。”

    池小影還沒有迴過神,滿腦子都是“兩個月”這三個字,她留在濱江隻有兩個月了嗎?秦朗的聘期要到秋天呢,現在才五月呀!

    “小影,別想太多,要珍惜現在的一切。”院長的視線語重心長,仿佛一道銳利的冷光,照射出她紛亂的心思。

    她恍恍然地點著頭,迴到辦公室就給秦朗打電話。

    秦朗過了很久才接電話,未開口就帶了笑,溫和的笑聲總能奇異地令她安寧。

    “秦朗,我收到調令了。”

    “嗯,我知道。”

    “我一個人先去北京嗎?”

    “不是,我和你一起迴去,我和醫院協商,以後如果有重大手術,我可以過來幫下忙,但是要提前結束聘期,醫院同意了。你怎麽像不開心?”

    “不是,我感到有點突然。”

    “傻丫頭,不是早給你打預防針了嗎?好了,我不多說了,我要去陪客人,唉,真是個麻煩的客人。”

    秦朗掛電話前,她聽到裏麵傳來一串急促英文,聲音脆嫩、嬌柔。

    她拿著話筒,過了很久才掛上。

    走廊裏響起雜亂的腳步,隔壁辦公室關門的聲音很響,震得牆壁嗡嗡作響,她朝外看了看,要下班了。

    她沒有坐班車,一個人茫茫然的在街上走。腳下輕飄飄的,像踩著雲彩。

    是幸福來得太快,她不敢相信嗎?

    一定是的。

    在街邊一家福州沙縣小吃店裏吃了碗炒麵,慢慢地咽著,打發時光。小吃店裏客人不少,小情侶居多,也有幾個像是外地打工的,在最裏麵的一張僻靜的桌上坐著一對男女,男人三十多歲,女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剛出來。男人的神態興奮莫名卻又小心翼翼,看著很詭異。小女子眼波流轉,盡是嫵媚。

    池小影不禁多看了幾眼

    ,看著看著,不禁對那個小女子佩服了起來。

    寧貝貝說過,對付男人是最容易的事,和做紅燒肉差不多,或者說比做紅燒肉容易多了。隻要看男人時眼睛斜一點,時間長一點,長到三十秒;和男人說話時也不要一氣嗬成,而要氣若遊絲的,欲言又止的,半句半句地往外吐,且讓前半句和後半句之間,有三十秒左右的停頓。這兩個三十秒,就成了海德格爾的思想,從此讓男人神魂顛倒了。

    小女子簡直就是寧貝貝理論的實踐者,沒幾個來迴,男人果真就首稱臣臣,臉紅氣粗,手從桌下就放在了小女子的膝蓋上。

    池小影忙收迴目光。

    世界真是無處不在的桃色陷阱。麵對這種小女人的挑戰,真是難為男人們了。能有幾人能真正把持住?

    難怪男人幽怨地說:出軌不是我的錯。

    那是誰的錯?是妻子沒有修得這兩個三十秒的絕頂神功?就是修得,降服得了男人嗎?

    降服?為什麽婚姻裏要用這個詞?真是可悲。

    她降服不了別人,也不會被別人降服。她認為婚姻的雙方應該是血濃於水那樣的親切、自然,不必草木皆兵,不必患得患失,安寧、默契、溫馨。

    男人其實就是一孩子,隻有閱盡千帆、行遍千山萬水,等到了秦朗這樣的年紀,才算真正地長大,從此歸航、泊岸。

    遇到秦朗,她很幸運。

    一池漣漪的心湖,平靜如鏡。

    結賬出來,在街上逛到天黑,才迴了公寓。

    泡了個熱水澡,洗了兩遍頭發,才感覺把滿身的灰塵洗幹淨了。抬頭看鍾,八點一刻,時間還早,她開了電腦,想寫會專欄。

    剛坐下,一陣震天響的拍門聲從外麵傳了過來。

    邦邦邦邦,聲音淩亂而急促,聽得人心驚,池小影打了個激靈,忙衝過去開了門。

    她先嗅著了一股撲鼻的酒味,抬頭看去。

    微弱的壁燈下,站了一個人,一隻手扶在門框上,臉色通紅,樣子狼狽,人都快站不穩了,卻執著地舉起手,還要再拍。

    “宣瀟,你怎麽了?”一看到她,他整個人往前一傾,她用整個身體才能撐住他,費力地問道。

    他一動不動,趴在她的肩上,她突地感到肩膀上一絲濕意,她咬著牙把他扶了進來放到沙發上,他的臉上,淚水縱橫。

    她一下子慌了神,無措地看

    著他。

    “小影,沒有小女朋友,沒有情人,沒有出軌,我愛的人隻有你。我是因為妒忌才說了那些蠢話,還打了你。你現在也打我一掌,我不讓,你罵我,我也不會迴嘴。這樣可不可以算扯平了呢?扯平了,你還留下,你不相信我,還像以前那樣,你看我的表現,我會改變的,好不好,不去北京?”

    他凝視著她,淚眼中滿是柔情,他的手掌撫著她的臉頰,輕輕地,像怕碰傷了她似的。

    池小影躲開他的手,穩住神,語氣平淡地說道:“宣瀟,我們之間不全是因為這些問題……”

    “我知道,”宣瀟打斷了她,“你說我一直高高在上、自以為是,不在意你。小影,以前是我隻顧工作,而忽視了嗬護我們的婚姻。小影,我都知道的,你的生日在十一月十六日,你不敢一個人過十字路口,你喜歡冰藍、米白的顏色,你愛吃結結實實的牛角麵包,喝原味的奶茶,你的脖頸是你最敏感的地方,你愛看懷舊的老電影,生理期時,你會痛經,冬天裏你的腳很冷,總要穿兩層襪子,你……”他的嘴唇激烈地哆嗦著,“你已經離家二百零四天了。”

    她已很久不曾聽他對她說這麽多的話。

    靜夜沉沉,他的聲音溫柔如水,帶著令人蠱惑的魔力,絲絲縷縷將她纏繞。

    她明知前塵往事多說無益,卻又無法阻止,催眠一般,隻能愣愣地聽下去。

    直到他問:“小影,迴家好不好?”

    她隻覺心中一絞,疼得整個身子都欠了下來。

    心湖裏狂風大作,波翻浪湧。

    她哭著喊:“宣瀟!這些話你為什麽不放在柏遠死的那時候對我講,太晚了,太晚了,是你把我推開了,發生了許多事,我們再也迴不去了。”

    “迴得去的,”宣瀟一把將她拉到懷裏,緊緊緊緊地抱住她,“隻要你肯,我們就迴得去,我去和秦朗講,請他不要拆散我們夫妻,讓他退出,成全我們倆。”

    “你錯了,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你放開我。”

    “我不放!不放不放!”

    池小影死命地掙紮,想把他推開,他的臂像個鐵箍,越收越緊。

    她無力掙脫,身體被他勒得生疼,唿吸也困難起來,氣急之下,狠狠跺了下他的腳。

    他吃痛得扭曲了俊容,手臂反而更緊地箍住她。

    要是以前,她一定是舍不得這樣對他的,也會為他的話所

    打動,心一軟,由了他去,可是現在,她真的是怕了。

    池小影力已用竭,忽而悲從中來,伏在他的肩上,痛哭失聲。

    淚水像是從什麽地方倒出來一樣,肆意流淌,不一會便濡濕了他整個肩頭。

    他從來沒見她哭成這個樣子,連忙鬆開手臂,小心翼翼地摟住她,笨拙地拍著她的背,翻來覆去隻會說一句:“小影,不哭,都是我不好。”

    池小影突地推開他,跳了起來,止住哭聲,疲憊地擺擺手,“宣瀟,我不是你,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我卻不能這樣傷害秦朗。將心比心,我知道被傷害的人有多酸楚,有多可憐,心裏麵疼得像刀割,說又說不出,想忘記又做不到,誰也幫不了你的忙,隻能一個人咬牙忍著,希望日子能早點帶走傷痛。秦朗他從來沒有拆散過我們,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他給予我的太多太多,不止是愛情。我就像是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流浪兒,可在他眼裏,我卻像是世界上珍貴的珠寶一般。他已經為我建了一個家。”

    “那你愛他嗎?”宣瀟紅了眼睛,任性又固執。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其中的心碎寫得明明白白,她苦澀地傾傾嘴角,“婚姻如同一列單程的列車,錯過了一個站點就再也迴不去了。婚姻的開始也許是因為愛,但僅有愛是不夠的。當愛情隨時光默默淡去,激情消逝,那時靠什麽去白頭偕老呢?宣瀟,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等候的,也沒有什麽愛能永恆不變。”

    她忍住想要安慰他的念頭,艱難地說。

    “我們迴不了頭了。”

    宣瀟再也說不出話,隻是絕望地看著她。

    他那麽那麽愛她,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滿屋的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突然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門外走去,“婚姻僅有愛是不夠的,那如果沒有愛的婚姻,還叫婚姻嗎?小影,你到底是說服我,還是在說服自己?不管你怎麽想,我們的家門一直敞開著,你不要忘記迴家的路,我會一直等著你。”

    “不要做那些傻事。”

    他迴過頭,艱難地一笑,“我這麽聰明,像是做傻事的人嗎?”他拉開門,“小影,早點迴家。”

    門“啪”的一聲關上,宣瀟的笑意凝在臉上,僵了一會兒才想起收迴,下了幾級樓梯,深唿吸,突地嗅到一股濃烈的煙味,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斜倚在牆邊,整個身子籠在煙霧之中的秦朗。

    四目相對。

    沉默片刻,宣瀟說道:“我愛她,不想失去她。”

    沒頭沒尾的,聲音也不大,卻如宣告。

    秦朗擰滅煙頭,神色未動,隻是點了一下頭。

    “我不會讓她去北京的,好的中醫療養院不隻是天安一家。”

    秦朗略一頷首,挑了下眉尾,“是的,但天安卻是最適合阿姨的,因為離我們家近。”

    他繞過宣瀟,徑直走到池小影的門口,抬手輕輕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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