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當時負責小至案件的女官,如今已經升到了很少有女人可以到達的級別了。


    她正在念叨她老公,念完老公訓女兒,一家人就沒個讓她滿意的!


    她終於念累了,下樓坐到客廳裏喝口水,拿起手機,手機“啪”一聲摔碎了。她悚然彎腰撿起,發現手機備忘錄被打開,鍵盤跳出來,屏幕上不斷出現“孫小至”三個字,病毒感染一樣爬滿了整個屏幕。


    她手裏的水杯脫手落下,被一隻手攔截在半路,惠明起身把杯子放在茶幾上,一滴水都沒灑出來。


    剛才站在女官背後用看不見的氣流控製她手機的豐玥配合默契地捂住了她的嘴,然後藍光出手,尖利的匕首從她脖子上劃過。


    女人拚命掙紮,發出一聲聲的嗚咽,她圓睜著的眼睛裏,是惠明好整以暇坐到她對麵沙發上的場景。


    一條巨大的火龍把身體鋪展在她家客廳上,巨大的腦袋從對麵男人背後探出來,對她噴出一團烈火。


    烈火在她瞳孔中放大,她嚇得無法唿吸,而後火在到達她臉孔之前停了下來,她聽到飄在額前的碎發被燒焦發出的毛發燃燒之臭。


    口鼻處的挾製陡然鬆開,豐玥放開手,湊到她耳側,說:“知道我們要什麽嗎?”


    女人眼珠向下,看到自己脖頸之上的匕首,還有匕首之上血槽中緩緩流動的濃血,拚命搖頭,而後拚命點頭。


    “媽,媽你在幹什麽?叫你半天了……”樓梯處響起女孩子的腳步聲,她驚悚地看著樓梯,捂著自己的脖子,發覺自己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你做過什麽,都認下來,不然這刀,就在你姑娘身上了。”


    藍光脫手,離弦之箭一樣朝樓梯口飛去,女人拚死出聲,大叫一聲:“好!”


    然後藍光、火龍、光頭的詭異男人、站在她背後的女人,齊齊消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她女兒走下樓梯,說:“好什麽啊媽?”


    她摸著自己脖子,沒有血跡,懷疑自己是做夢,顫抖著拿起手機,幾千個“孫小至”爬在屏幕上。


    她再摸一把自己的頭發,燒焦了的發絲被碾成灰落了下來。


    她看著女兒,心裏湧起一種一輩子都沒出現過的恐懼。這些人,不是普通人。


    那時候孫小至的案子送到她手裏的時候,她幫忙把所有邏輯斷裂的地方填補完整,然後結了案。


    都十七年過去了,她連想都沒想起來過孫小至。


    如果不是今年忽然在網上實名舉報當年涉案人員的那個帖子,她大概會把孫小至這個名字爛在心裏一輩子。


    她看著趿拉著拖鞋,穿絨絨睡衣,頭發長長像瀑布的女兒,想如果她不認,那女兒是不是會親手毀在自己手裏呢?


    該她承擔的,她必須承擔了。


    ☆、八十二


    豐玥惠明趕迴家的時候,小至剛把湯團溫出來。豐玥端起一碗,一口咬下去,甜到發膩的芝麻餡流出來。


    一碗吃完,外麵冷風的威力立刻消失,全身都暖了。


    胃一暖,豐玥就來精神了,她站起來對小至說:“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離開九十二號,等我們迴來。快遞業務停業,但是你還是要按區把陽間燒來的快遞分好,等我們迴來複業。”


    小至一直在點頭,看豐玥滴上了瞳滴子。豐玥滴完下意識把眼藥水瓶遞給惠明,然而馬上反應過來了,人家遠古大神,哪裏還用得著這個。


    她把瞳滴子揣進郵差包裏,惠明抱著火龍果,她抱著小藍,在小至殷殷的目光中走進陰陽分隔的時空之門,到達黃泉。


    最後聽到來自陽間的話,是小至說的,“豐姐姐惠明哥哥,你們要小心啊。”


    看到自己的摩托車,豐玥真有種久別重逢之意,閻王還是靠譜,在惡犬雞鳴嶺幫她把摩托找迴放在了陰陽交界處。


    摩托車直開到鬼門,鬼門這會兒也沒有開跟不開的區別了,一路上過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看到了滿世界的鬼咬鬼。


    那紅蓮陰翳的雨還未停歇,鬼門淋在雨中,像個風燭殘年的老爺爺的嘴巴,牙掉得頗有點藝術氣質,高矮相錯,嘶嘶漏風。


    豐玥看著斷井殘垣旁邊那一隊冒雨把守的陰兵,心裏真的覺得有種滑稽的可憐感。


    但這是他們的職責,守不住,不也得守嗎?


    她又看到那個老朋友陰兵隊長了,這一次隊長沒有餓狗見了肉一樣撲上來,而是遠遠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表情。


    這一次也沒有鬼眼架開打得熱火朝天的她跟隊長了。


    摩托車開往豐都,到處都是抗洪救災一樣的陰兵,在豐都城的各個角落搭起豐玥覺得有點徒勞的塑料幕布,以求擋雨。


    她抬頭看,從幕布的縫隙中看到雲,感覺這雲越來越低了。


    這個總體來說民風淳樸的城現在真亂得像個戰火連綿的第三世界國家。


    從鬼門開到“豐都鬼城府衙”的一路上,豐玥惠明救了一家差點連塊木板都被搶得不剩的當鋪、一個被諸鬼追逐的製服女鬼,分開了兩堆群架中的男鬼……


    這還是她們看見了,惠明順手救下來的,在他們眼皮子外麵的,不知道有多少。


    摩托車停在府衙門口,陰差趕出來跟豐玥說停到府衙裏吧,要不一會兒工夫就被那幫鬼偷走了。


    豐玥雖然覺得她的摩托車不是等閑鬼能偷走的,可是陰差來都來了,她就叫他幫忙推進樓裏去了。


    進去之後發現那個曾令惠明大驚小怪的巨大網吧,電腦橫屍遍野,地上全都是泥濘。


    他們不得不踩著老舊電腦的屍體向上走。


    惠明倒不覺得有多可惜,這些電腦早該更新換代了,這是命中有此一劫。


    到了頂層閻王那,一進殿堂就看到了把守在閻王門前的親兵當中站得挺拔如鬆的峰子。


    豐玥跟惠明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頂著峰子希冀的目光走過去,峰子看著他們的表情,已經猜中了木木的結局。


    豐玥惠明還來不及說話,峰子自己先笑著說:“她一直跟我說覺得撐下去好難,我以為我可以幫到她……”


    一笑眼淚下來了,他伸手抹了,說:“司主,對不起,我還是那麽慫。”


    惠明看著峰子,他是那時候刑捕司十六個兄弟當中的老末,大家寶愛他。沒想到那幫兄弟,就隻剩了戰鬥力最弱的峰子,一直等在陰間,等著重新見到他。


    惠明抬起手,在峰子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沉聲說:“峰子,她接受了平等王的條件,犧牲了自己,救了豐玥。”


    峰子呆呆地點點頭,這是木木喜歡的收場。


    惠明繼續說:“也救了你。”


    峰子猛地抬頭看惠明,惠明說:“她跟平等王的交易中,另外一端的條件是在陰間動蕩之中,平等王要保住你的命。”


    豐玥從衣兜裏掏出那一對淺粉色的貝母耳環,遞給峰子,說:“她給你的。”


    峰子接過耳環,整個人都木了,木木一直對他不冷也不熱,禮貌又疏離,他一直以為木木隻是人好,對大家都一樣的好。


    他真笨啊。如果木木不喜歡他,怎麽會接受讓他一而再再而三送她迴家呢?


    又怎麽會在他耍寶的時候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呢?


    他從自己盔甲中掏出那個紅色的小本子,打開,摸著本子裏的相片,木木穿著一件紅色的衣服,笑得很開心。


    這相片是陽間葬禮時,家人供起來的那張遺照。


    這個女孩子生前過得不快樂,死後也過得不快樂,徹底消失之後,應該終於能夠獲得她想要的平靜了吧。


    峰子忍著淚,眼紅得滴血,把耳環跟結婚證放到貼身的口袋裏,重新站直,神情堅毅地目視前方。


    她有她的選擇,他也有他要守護的。


    他們有這麽短暫的相逢,已經是恩賜了。


    豐玥跟惠明走進閻王的房間,看到閻王正坐在壁爐旁烤著火喝著紅酒,豐玥真的服氣,天塌下來也耽誤不了他老人家享受生活,保養體魄。


    “轉輪王呢?”豐玥坐到閻王對麵的椅子上問。


    閻王說:“到無定劍旁邊入定去了,說誰都別想從他的風刀手裏搶走無定劍。”


    “哦,那挺好。鐵圍山怎麽樣了?”豐玥問。


    “鐵豐路已經被骷髏兵占領了,鐵圍山成平等王的殖民地了。”閻王答。


    豐玥懷裏的藍貓一下跳下地化形成人,皺著眉看著閻王說:“你怎麽不早說?!裏麵的鬼呢?都死了?”


    藍氏秋雁是閻王的女神,女神對他橫眉豎目,他也不大在意,他看著小藍說:“通訊斷了,也不知道裏麵成了什麽樣子了。”


    小藍二話不說就要往外走,被豐玥拉住了腕子,火龍果從惠明運動外套口袋裏鑽出來,露出兩隻大眼眨巴著看向小藍。


    還是頭一迴看到小藍這麽氣急這麽煩躁。


    小藍扭頭說:“現在裏麵的人生死未卜,我沒空在這聽你們那些遠交近攻的破事。”


    “你先等等,”豐玥深深覺得小藍跟她住在一起時間太久,互相助長了對方的急性子,“十分鍾,我們一起去。”


    火龍果這時吭哧吭哧爬到惠明腦袋上,又一步飛躍向小藍,小藍下意識接住,捧起它瞪它,“你又瞎湊什麽熱鬧?”


    火龍果定定地看著小藍的眼,小藍翻個白眼,“看什麽看?”


    火龍果急得不行,兩隻小觸手指著自己的大眼,嘴裏咿咿呀呀的叫。


    小藍見它像真有正事,凝神看向它的眼,這才發現這特麽不對勁啊,這小玩意那一雙輪子似的大粉眼珠子裏,竟出現了一些畫麵。


    同時惠明眼中也出現了很多畫麵,豐玥看看火龍果再看看惠明,想起在湖低心室裏,楚江王對火龍果眼睛輕輕吹的那口氣。


    惠明說:“小藍,想銅豌豆!”


    小藍立刻去想鐵圍山跟銅豌豆,火龍果眼睛裏那小小的熒幕上,就這麽出現了銅豌豆。


    那瞳仁畢竟還是太小,看得不大清楚,但由於惠明可以同步看到火龍果看到的,他給他們進行場外解釋。


    “銅豌豆跟芝小姐在電影院裏,底下坐著很多鐵圍山的骷髏兵,都沒什麽事,電影院裏有很多骷髏兵,在看電影……等下,平等王過來了,把芝小姐叫走了。”


    小藍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在火龍果額頭上摸了摸,說:“沒想到你還有點用。”


    火龍果咯咯笑,眼睛恢複了正常。


    “既然說到了鐵圍山,那順便說一下,鐵圍山和鐵豐路那百分之二十八的稅收,是不是可以取消了?”豐玥看向閻王。


    閻王不在意:“取消取消吧,那麽點錢。”


    豐玥又說:“平等王在等什麽?他是沒把握自己可以將無定劍取走嗎?”


    閻王說:“現在豐都城一半的兵力都守在無定劍旁邊,他大概是等著自己的骷髏兵成了氣候,然後一舉進攻吧。”


    “平等王進了死生界然後又出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嗎?”惠明忽然問閻王。


    閻王說:“那時候你的手下全部我們策反,你腹背受敵的時候,不也進了死生界之後又逃出來了?”


    閻王說的事萬年前造反的時候,楚江王躲進死生界的事。


    惠明一笑,“我那時候虛晃了一下,又沒真的進死生界。死生界無解。”


    閻王自嘲地笑了一聲,“還以為你本領已經強到了臉死生界都能破的地步了。這麽看來,死生界圍起來的時候,平等王就不在地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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